“爱德蒙,过来,妈妈和你说一件事。”
蕾奈西娅蹲下身来,招呼着自己同样金色头发的孩子。
“妈妈,是什么事呀?”
母亲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小男孩眨巴着眼睛望着母亲。
“以后你要是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子,不要轻易许下承诺,如果许下承诺了就一定要对她好。千万不要轻易抛弃她,也千万不要随便就和她发展很深入的关系。要是有了孩子,希望你能陪在她和孩子们的身边。”
“我不是叫你非要选瓦朗蒂娜不可,但切记不要让你的爱人像我一样,一个人拉扯大自己的孩子。日夜劳作,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撑不下去。”
“我会替妈妈分担的,会照顾好莉安娜的!”小男孩看着母亲,又看看远处在摸鱼玩的妹妹。
“好孩子,,,”
“如果有一天你们在这里的生活过不下去,就去往南边的黑森林。给那里长头发的姐姐们报上妈妈的名字,看看背上的胎记,就在那里生活。她们会帮助你们兄妹两个的。”
“妈妈的嫁妆是一条项链,藏在床底下一个红木做的盒子里。到莉安娜成年的时候,记得代妈妈送给她。旁边一份银色的盒子是给你的”
“妈妈是要走了吗?妈妈你要去哪?”
爱德蒙意识到母亲的嘱托不同寻常。
“我们的身份并不简单,我们家族的人流淌着圣洁的血。有朝一日,如果妈妈突然消失,不要惊慌。要替妈妈照顾好妹妹,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明白了吗?”
“明白了!”
有母亲陪在身边,他一直都像是个孩子。
尽管母亲有两个子女,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母亲对他寄予的希望比妹妹要大许多。
这样的生活,一定不是母亲想要的吧。
所以起码,她想让自己的女儿过上自己向往的生活。
而她想让自己成为某个女生理想的伴侣。
自那夜的嘱托之后,爱德蒙一直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
...
层层相叠的梦境终于到了尾声。
他迎来了睁开双眼的第一束光。
“啊,是啊。”
“哥哥~哥哥~”
“自母亲离开我们,已经过去五年了啊...”
“起来吃早饭喽~”
“她离开的时候,是我们成年的日子。”
“真是的,每天早上都要赖床...”
“家里只剩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而我如果现在不赶快起来的话...”
(审核抗议内容)
这丫头真是闹腾...
......
“哥,怎么样?好吃吗?”
莉安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这松软出炉的面包,是她每天清晨特意在我之前起早现揉,现发,现烤的。一定要我起来,也是有想让我吃上面包最美味的一口的意思在里面。虽说过程,比较一言难尽就是了...
“嗯,妹妹烤的面包最好吃了。”
热乎,松软,洋溢着纯粹的麦香。她看着狼吞虎咽的我,开开心心地笑着。
“嘿嘿。只要哥哥喜欢,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每天早上的仪式感,大概是要让我先吃,她才会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饭。
这些年来,我们的生活都像今天早晨这样,朴素但快乐。
如今的世道并不太平,五年前,几乎帝国周围所有的领地都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女巫狩猎。女人们不由分说地被打为女巫之后,就没有任何能洗脱罪孽的借口了。更恶劣的是,奥斯曼人的军队占领了大半个匈牙利,土耳其人的弯刀直指帝国的领地。帝国境内随着匈牙利难民的涌入,掀起了一阵悠一阵对穆斯林的排斥恐慌。
就像妈妈嘱咐给我的那样,若有一天她消失不见,就由我来承担起这个家庭。而我,的确是做到了。
她不辞而别之后,我首先便意识到,不能等着吃空她留下来的积蓄,我已经成年,有手有脚,必须要由我来找工作。
我虽然也有些伤心,但可能是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所以显得很是冷静。
当我跟妹妹说起自己要辍学打工的决定时,她立即也击杠地拍案而起,说也让她放弃学业去找工作。
“你不是想和妈妈一样成为一名医生吗?”
“是、是这样没错...”
“医生不多学点知识怎么行?”
“但是...!”
“别但是了,丫头,我来供你读书。”
“可明明哥哥你比我更擅长读书...!我一个女孩子家家,哪有你这样的大男人读书有身份地位呢...?”
“我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关心的只有你。只要你愿意读,我就会让你读下去。你是我的妹妹,妹妹就只需要负责在哥哥这里撒撒娇,好吗?”
“呜呜呜...哥哥...”
(甚至我都不清楚这里能不能过)
...
“莉安娜,爱德蒙呢?”
第二天,老师点名的时候发现了我的缺席。
“老师,我们的妈妈好像是有些难言之隐,暂时就离开了我们。哥哥他为了维持生计,去城里找工作去了。以后可能就不来上学了...”
“唉,令堂悬壶济世,名声在外,多半是教会那帮人...”
听莉安娜说,还没等老师感叹完,贵族家的女儿们就先坐不住了:
“什么!?爱德蒙不来了!?那我们来上这个学有什么意思呢!”
“对呀对呀,咱们都看不到帅哥了,上这个学干什么呀?”
“再也不能缠着爱德蒙让他教我东西了,我的心里好空虚...”
莉安娜平时跟贵族家的丫头们比我跟她们要更熟,但也没有料到她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于是乎,她们的真实目的在我辍学之后一览无余,老师差点要被她们气得吐血。
“爱德蒙爱德蒙,听说你要打工了?来我们萨菲尔家做女婿吧,我什么都给你买,我会好好地疼爱你的!”胖胖的贵族女孩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展示着里面的金币说道。
“死肥猪,真不要脸,明明是我们罗比家更适合爱德蒙,爱德蒙,我们明天就结婚好不好?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大宝剑...”一边纤细的贵族女孩抱着一柄满满当当嵌着红绿宝石的大剑,也挤着说道。
“你说什么!?你这贱婢!”
“你这破落子爵家的杂种还敢说我!?”
后来几乎变成女孩们在我家门口打群架...又是揪头发又是扯衣服,场面相当壮观。害,现在想想我都感觉十分裂开。
对了,那个大宝剑真的是她们罗比家的传家宝。
...
我谢绝贵族女孩们的邀请谢绝了有数日之久,因为怎么想入赘这种事都不太对劲吧!而且就算她们愿意,我迟早也会被她们的父亲锤死...
在那之后我找了很多份工作。我做过铁匠的学徒,做过佣人,做过马车夫,但总觉得生活缺少了点什么。也不是我干得不好经常被解雇,是雇主们总是觉得他们这里留不住我,想让我去更好的地方,顺便想帮我介绍对象。
麻了,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老实的打工人,怎么总有人想让我养家糊口啊...?
但不得不说平民之间的生活真是纯粹,不像那些贵族动不动就看我不爽。
在存够了一定的积蓄,能维持数日的生活之后,我最后选择去应聘一份佣兵的工作。想着积累经验与武艺,能为自己未来的骑士生涯做些铺垫。
这个小镇,乃至城里,都没有轻易成为骑士的途径。骑士团的驻地离海德堡很远,但为了梦想,为了与瓦朗蒂娜的约定,无论如何我都会成为骑士。
我依旧清楚地记得,我与卡伦小姐相遇的那天。
“您好~?”
那天下午,我来到城里的公会,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于是我试探性地摸了进来,远远眺向前台,没有一位接待员在。
我便走了过去,看见一位接待小姐,正伏在桌子上,迷糊地睡着午觉。
在我犹豫该不该叫醒她完毕,准备走人等待下次的时候,她却好像听到动静般地醒了。
“!!!”
那位接待小姐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了又眨。看到我的一瞬间,大大地吸了一口凉气,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然后继续昏睡了过去。
“不是做梦呀,不是做梦呀!!小姐姐醒一醒啊!!”
我摇着她的身子,她又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我和她四目相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在我感叹她长得还挺漂亮的时候,她的脸先红了。
“你还好吗?”
“我我我唔啊啊啊啊啊,我不记得我有叫过这种服务!”
她猛地爬了起来,一个后仰差点把椅子掀翻。侧着脑袋,双手不停地空划着。
“???”
信息量貌似有点大,这就是社会女性吗?
“不不不,我是来应聘佣兵的!”
“佣兵...?啊!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呃...刚过正午,应该还在上班吧...?”
“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上班时间偷懒哦!我这就为你办理服务...”
她开始整理起衣领,拿起镜子梳了梳头发,深吸一口气,端端庄庄地坐了起来。
“小哥哥今年几岁了?”
“十五岁。”
“十五岁已经可以结婚了...不过小哥哥你真的想来我们这做雇佣兵吗?这一行可是很危险的哦?”
她看起来是担心着我,但是关注点怎么感觉那么奇怪?
“生活所迫,想积攒点实战经验。”
“我懂我懂...最近都是我在值班,要不是为了生活,天天要在位子上端坐五六个小时,也不是啥时候都有人来,摸鱼被发现还要扣钱,谁受得了呢...?”
“练过一些把式,但经验是没有,一点都没有。(有删节)”
见我这么说,她便示意让我稍作等候。回身去背后的仓库取了一把铁剑过来,让我试着挥挥。见我挥得像模像样的,她便做好了是否录取我的决定。
“佣兵是刀尖舔血的生计不错,但主要是清理盗贼,参加军队这些方面,并不是花钱买凶的杀手。因为你想...!给钱就杀人是教会明令禁止的。所以,我们这的工作还是比较正规的!小哥哥你确定要注册成为一名佣兵吗?”
“嗯嗯,我确定!”
“我明白了!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这就帮你登记!”
“爱德蒙·菲尔科。”
“爱德蒙·菲尔科...好了!海德堡国家公会,欢迎你的加入!我可以叫你爱德蒙吗?”
“可以的。”
“嗯嗯,看爱德蒙你长得这么俊,我第一眼还以为你是个海王呢!”
“...”
家人们,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叫卡伦·纳德,今天起你就是我负责的佣兵啦。”
“纳德...小姐,对吧?”
“叫我卡伦就ok啦。”
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特意照顾我,每次给我安排的不是抓鸡就是帮大妈买菜,总之就是处理各种生活琐事。只有特别偶尔才会让我接一些处理盗贼土匪的任务,去之前每次都要千叮嘱万嘱咐。
她交给我的任务每个都能完成,据说我还为她带来了不小的业绩。她的同事谈起旗下的佣兵冒险者的时候都很羡慕她,卡伦小姐则一直都很骄傲。其实也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害怕。
...
“哥,你真的不给我找个嫂子吗?”
莉安娜看着爱德蒙一身的伤,学着母亲的方子用药草处理着伤口。是说不上来的心疼。
“傻丫头,怎么突然想着谈这个了?”
“即使不是瓦朗蒂娜姐姐也没关系的,喜欢你的小姑娘那么多,你想挑的话一抓一大把呢。”
说到瓦朗蒂娜,在十岁的那一年,她的父亲找到了海德堡来。说是被男爵家处处嫌弃,岳父扬言要买凶杀他,便网开一面,允许他滚出家门,找自己的原配夫人去。这姓格莱彻的男人,说来也挺有毅力,连续在门口跪了三天,终于是打动了还姓着格莱彻的夫人。
约等于复婚的夫妻二人决定带着女儿回到条件更好的马赛生活。瓦朗蒂娜对自己的青梅相当不舍,但希望爱德蒙再等自己五年。有条件的话一定会回来找他。若是自己没有回来,结不结婚就由他自行决定了。
“要是能抓我肯定到处抓...哎痛痛痛痛死了!!你这丫头根本不是真心想放我去泡妞吧!又在吃醋了!(人家女儿找男朋友她爸都会怒的,这换成相依为命的兄妹,妹妹怒一点没啥好奇怪的吧)”
“你不也没说实话吗!涩老哥!”
“啊~~~轻点~~~”
莉安娜重新给爱德蒙处理起伤口。
“现在知道乖了!哼!”
“爱情什么的,想来也就是两个人相互依靠的生活,就像你我现在一样。但是我已经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了。现在的我有你,已经足够了。”
(审核抗议内容)
“嘿嘿。说起来哥哥你都没有主动(审核抗议内容)!”
“这...男孩子要矜持一点...”
“那好吧!”
“但你主动提这事干嘛,你不是应该想(审核抗议内容)的吗?”
“怕你顾虑着我,把自己耽误了...要是因为我阻拦了哥哥真正的幸福,我会很内疚的...”
“我的幸福早就有你一份了。如果我还有什么理由需要替你找位嫂嫂的话,就是希望她能替我照顾你。(这还不是长兄如父?这都说到这份上了,又不是他们兄妹两个??)”
“你真的...这么在乎我?”
“真的这么在乎。”
五年的相依为命,让兄妹二人比以往要更加重视彼此的亲!情!(划重点强调好吧)。
每天一起吃饭,妹妹负责家里的伙食,哥哥带回外面的美食。有时候,莉安娜经常控制不住自己,喝下一杯又一杯他带回来的精酿啤酒。醉醺醺的她却丝毫不用担心,因为永远都可以趁着醉倒,一把躺在哥哥怀里沉沉睡去。
每天一起睡觉,孤寂的夜里兄妹二人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她喜欢枕在哥哥身旁,听着耳边令人安心的声音念着她最喜欢的童话。
当她的长发凌乱,她会招呼哥哥帮自己梳梳脑袋。她清楚哥哥喜欢长发的女孩,在她睡觉的时候,偶尔会感到哥哥偷偷撸着自己的头发。
她喜欢在周末去酒馆吃饭,哥哥目不转睛地盯着服务员大姐姐看着的时候一把捏上去出警。
她喜欢采购各式各样的毛线,学着为哥哥做几件新衣服。
她也喜欢和哥哥二人安闲地徜徉在内卡河畔。路遇散步的老奶奶,幻想着他们二人年老之后的样子。
她喜欢的,还有很多很多。
一年后,在莉安娜满足于当下这份生活的时候,瓦朗蒂娜回来了。
比儿时更甚,她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在她眼中,如今二人的这份生活,就快要烟消云散。
真正的婚约,在二人重逢的时日便已定下。
排除自己在外的卿卿我我,为何在长大之后显得这般刺眼。
哥哥生活的重心再度倾斜。
若她不曾离去,自己或许也不会这么痛苦。
...
“瓦朗蒂娜~我给你送花来了~”
穿着华丽服饰的少爷一清早就来瓦朗蒂娜家门口蹲守,见到清晨瓦朗蒂娜打开家门,便箭步捧着鲜亮的玫瑰花束单膝跪倒在她面前。
瓦朗蒂娜对向他献殷勤的这位少爷十分不屑。这已经是他对她早已数不清的第几次蹲点了。
“洛斯特,你要是再纠缠我,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洛斯特生得还算俊朗,却活脱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公国处处皆知此人的性格尤其顽劣。年纪与爱德蒙相仿,自幼就跟着父亲学着管理财富,平时脑子里全是赚钱和算计。剥削农民,买通贵族,垄断行业,干得是一个比一个内行。但他唯独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在女人身上从不省钱,为了得到自己看中的女人不惜代价。
可除此之外,他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是公爵的儿子。
...
只是回想起数日之前的偶遇,洛斯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瓦朗蒂娜追到手。
那日,洛斯特只是像往常一样,乘着马车在领地里四处闲游。他倚着马车的窗口,托着腮,另一只手举着高价淘来的单筒望远镜,闲得只想多找些乐子。
却在这时,他望见了在田野间劳作的瓦朗蒂娜。她侧颜雪白的肌肤和柔顺的发丝,仅仅一眼就将洛斯特迷地神魂颠倒。
“停车!停车!!!”他止不住地大吼,甚至奋不顾身地要跳出窗外。
驭马的侍从吓了一跳,一个选急勒马,带得洛斯特直直地撞在了轿厢里。
见马停了,他便顾不得疼痛,直直要从随从身后的帘子处窜到瓦朗蒂娜身旁,突如其来的变卦,吓得侍从连忙拉着洛斯特的衣襟,生怕他冲出去误了事,在公爵那里无法交代。
“少爷...!少爷这可是看中那女子了?”
“你跟了我这么久,这种事还要问我?放手!”
洛斯特连珍贵的丝绸衣服都差点将扯坏。
“少爷!你冷静一点啊!咱们今天什么奢侈品都没带,就算您去了也只能空手去见人家...!咱们不如从长计议...!”
听闻侍从这么说,洛斯特想了想,便也坐在了车头。伸手将望远镜递给侍从,让他也仔细观察。
“少爷眼光果真超群。”随从道。
“呵。倒是不假。这女子的样貌,在这方圆数百里内,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世人择偶,无非只图‘容貌’二字已矣。我看,只有这女子能配得上本公子。阁下意下如何啊?”
“少爷所言甚是。”侍从连忙行礼。
“我确是想攻略这女子,阁下可有什么妙计与我?”
“依在下看,少爷无需过多担忧。平日里将您优渥的物质条件奉上,坚持不懈,必有收获。这土地正隶属于格莱彻家,我协助老爷处理税收的时候有些许印象。若她名花有主,最后我还留有一手。”
随从贴在洛斯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洛斯特便直呼内行。
...
“那个叫爱德蒙的平民哪里比我好!?家世,样貌,他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小女子一生,嫁与一人,共处一室便已足够。民女已找到毕生所爱,洛斯特公子还请另寻他人家吧。”
“别这么说嘛,我今生已经非你不可了!”
这时,突然传来一道瓦朗蒂娜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瓦朗蒂娜~!切,怎么洛斯特也在,你还被拒绝的不够吗?”
来到瓦朗蒂娜的家中,第一眼就看到情敌,爱德蒙简直觉得不要太晦气。
“喂,菲尔科。开个价吧,出多少钱愿意把你未婚妻卖给我?”
被拒绝了这么多次,洛斯特·英维迪亚终究是忍不住要捏碎他戴在脸上的面具了。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永远也不会卖的。像你这样用金钱赎买爱情的渣滓,就去买那些愿意拜倒在你钱袋子下的女人去!”
“臭平民,你再说一遍...!”
洛斯特丝毫不占理,又被数落了一番,自然是气得恼羞成怒,于是便一拳挥将过来。爱德蒙不慌不忙,做佣兵的他看来,这样的拳头是再幼稚不过的小儿科。他十分沉稳镇定地按住洛斯特的手腕,用膝盖将他摁倒在了地上。
“平民!你好大的胆子!放开我!”洛斯特拼命挣扎,却丝毫撼不动爱德蒙的身体。
“放开你明天就又跑过来了?嗯?”
爱德蒙有意发力折了洛斯特的关节,这一下便痛地洛斯特蚌埠住了。
“行行行,痛痛痛死了,快放开我吧!我不来了!我不来了!”
“...我劝你今后,最好不要再打她的主意。”爱德蒙猛地将洛斯特甩开,后者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两滚,随后便侧过身来,捂着肩膀,愤恨地瞪着爱德蒙。
“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洛斯特咬牙切齿地指着爱德蒙的鼻子,颐指气使地招呼着管家,跳上马车疾驰而去。
“爱德蒙真帅!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见洛斯特终于离去,瓦朗蒂娜终于得以在四下无人的情况下,依偎在爱德蒙的胸口。
“又长大了,我的瓦朗蒂娜。”
十几岁年纪的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喜欢撒娇的性子一直没变,所以爱德蒙一直像是见证着她的长大。
“大一点,你就喜欢一点~我说的没错吧?菲尔科先生?”
“嘿嘿,没错。”
长年累月的相处,让爱德蒙也不再遮遮掩掩。
“再过几天,你就不用来这里见我了~到那时,我就是菲尔科太太了!”
听闻此言,爱德蒙的脑海中飘过更改姓氏的她。
瓦朗蒂娜·菲尔科...真是不错的名字。
“呐,瓦朗蒂娜,洛斯特再怎么顽劣,他家里的条件确实比我好太多。你真的就...没有考虑过跟他吗?”
听到这样的言论,瓦朗蒂娜感觉很是气愤。
“爱德蒙,你怎么可以质疑我跟你的感情呢?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多少个日夜,有多少的日子都是朝夕相处,我怎么可能为了优渥的生活而抛下你呢?”
“嗯...我明白了。伯父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瓦朗蒂娜的母亲因为某些她不愿提及的原因离世了,而她的父亲依旧是如此前所说的那般势利无比。现在的她,很大程度上必须要依靠父亲过活。
“即便他再喜欢洛斯特,再贪慕那些权势,只要你在这里,我就有坚实的依靠。我愿意跟你走,直到天涯海角,无论怎样他都拦不住我。”
“哦,我的爱人。”
“亲爱的,什么时候愿意娶我回家?”
“诶...?这么快...?”
“不快点的话,父亲就肯定要逼迫我嫁到公爵家了。你知道的,他曾经为了爵位抛弃我们母女俩,现在能搭上公爵,自然是要百般威胁我...所以,一切都要趁早...!”
“但我现在只是一名佣兵,风餐露宿的,做不了骑士就没办法给你优越的生活...!我还没有成为你的月银骑士...”
“我爱的是你的人呀,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们儿时相处的日子吗?即便我们都喜欢那篇童话,都喜欢那位为爱献身的骑士,我也知道你想带给我最好的生活,但又有什么理由让我不能与你同甘共苦呢?我会陪在你身旁,看着你成为梦想中的骑士。这样的生活,别提有多幸福了。”
“唔...!”
“呀。你脸红啦?真可爱。”
瓦朗蒂娜摸着爱德蒙的脸蛋。
“这样的话,我们下周就结婚吧,正好我休假。也有些积蓄,可以为你办一场婚礼。”
“诶...!?婚礼什么的,要花很多钱吧?”
“没关系的。这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该为你花出去的钱,无论如何都不能省的。”
“!?”
轮到瓦朗蒂娜的害羞时间了。
见到未婚妻侧着脑袋的害羞模样,爱德蒙顿时闪过一丝闪电般的本能想要吻上去。可察觉到的瓦朗蒂娜俏皮地用食指护着嘴唇,笑眯眯地看向爱人。
“你我都为彼此守着纯洁,也并不差这一瞬了。如果在婚礼上交换的是你我的初吻,就能互相抱着贞洁的名号,那该有多浪漫呀。”
“嗯,我听你的。”
于是,他的第一次婚礼于此刻定下。
...
“可恶的平民,竟敢和本大爷抢女人...!”
回到马车的洛斯特将花束甩在一旁,气愤地锤着轿子。
“管家,父亲的侍卫里面,能找到会做菜的人么?”
“您是说...让他们去做...?”
洛斯特的随从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冷汗直冒。
“不错。你能想到办法吧?”
洛斯特的话语中带着浓郁的恨意。
随从咬咬牙,评估了可能带来的风险。想着老爷故去以后新的公爵必定是面前的这家伙,于是故作镇定地答应了。
“我这就去安排。”
...
一周后,婚礼如约即将举行。
“菲尔科先生,您订的午餐已经送来了。”
白色大褂的厨师推着餐车,操着一口有些生疏的德语口音,显得有些遮遮掩掩,爱德蒙有感到些许疑惑,可毕竟他聘请的是专业厨子,人家久居厨房的老手艺人会有些什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毕竟只有骑士人家才有资格请专门的厨子做饭,这是他托关系才介绍来的名厨。
厨师打开餐盘让爱德蒙看了一眼,里面除去有常见的面包,奶酪,火腿这些冷盘,还有瓦朗蒂娜喜欢的法式餐点,精致手艺制成的甜点。
“您订的远不止这些,这些是请您视察的样品。”
他依旧听不出对方是哪里的口音,但自己并没有跻身过上流社会,若是贵族相关的事情,他并不知道。所以想想就过去了。
“辛苦了,放在外边吧。”
厨师便沉默地告退,推着餐车向教堂室外走去。
正午钟响,婚礼在圣灵大教堂正式开始。
在伴郎和牧师的陪同下,爱德蒙从旁边的房间走到仪式台上静静的等候新娘的到来,四下响起了由拉丁文演唱的圣歌。只是稍作等待,瓦朗蒂娜由伴娘和花童带领着从正门步入婚礼现场,缓缓走到了新郎身旁
待二人准备完毕,苍老的牧师开始宣告:
“圣洁之父啊,请允许我为爱德蒙和瓦朗蒂娜真挚而体贴的爱情而祈祷。愿您能赐予他们真诚和信任。愿您赐予他们二人安详度日的慈悲。愿他们能包容彼此的缺点,并自彼此的优点相辅相成。
请助他们宽恕伴侣的失败,赐予他们宽容,善良,开朗,以及将对方的幸福置于自己之前的恩惠。愿爱情伴随年月的流逝包容二人成长。让他们通过对彼此的爱与您更近。令这份爱情走向完美。阿门。”
祷告完毕,随着家庭之烛的点燃,老牧师开始朗诵经文。
婚烛一共有三根,左右两根称为家庭之烛,最中间那一根称为婚姻之烛,只有在新人交换完誓词之后才可以点燃。
两根蜡烛点燃之后,轮到了亲友祝福的环节。
“谁愿意祝福这一段婚姻?”
“我愿意!我愿意!”
亲友们的祝福过后,莉安娜也下定决心送上自己的祝福。说罢,她便难以止住哽咽,珍珠般的泪水滴落在了地上。
“一定...一定要对我哥哥好,瓦朗蒂娜姐姐。”
“对不起...莉安娜。”
“哥哥不用道歉,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祝你们幸福...!”
示意牧师可以继续之后,终于到了这对新人交换誓词的环节。
“你愿意娶瓦朗蒂娜·格莱彻作为你的妻子吗,与她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
“我愿意。”
“你愿意嫁给爱德蒙·菲尔科作为你的丈夫吗,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
“我愿意...!”
老牧师接着带领二人交换誓词。冗长的过程总算将要结束,没等二人发话,亲友们先沸腾了。
“亲一个!亲一个!”
新人腼腆着脸,还在害羞。可老牧师听闻台下的起哄声,却不慌不忙,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继续。爱德蒙直视着瓦朗蒂娜的双眼,而对方也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年轻情侣的心脏快要跳了出来,二人的唇越来越近。他们闭上双眼,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心脏提到了极点——
这一刻,爱德蒙的脑海中飘过他们二人的婚后生活。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和孩子等着他们去创造。她会见证着他的成长,直到成为骑士那天,像儿时读过的童话一般。
“宗教审判所!突击检查!”
梦境在此刻永恒地破碎了。
一名神父带着身着铠甲的士卒闯入了大教堂。
婚礼被粗暴地中断,老牧师见到自己的上司带兵搜查,直直吓得不轻。
“您这是...?怎么上我们这来了?”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这有通奥斯曼的奸细!”
“我们这小地方怎么会有人私通奥斯曼呢?您一定是搞错了...!”
“少废话,给我搜!”
神父不管牧师的劝告,执意要强行中断仪式。
“别怕,一定是他们过度紧张了,马上就好了。”
爱德蒙紧紧搂着瓦朗蒂娜,瓦朗蒂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长官!找到了!是kebab!”
一名士卒推来餐车,揭开银质餐盘,里面是明晃晃的土耳其烤肉串——kebab。
连爱德蒙都惊了一跳,自己反复确认过许多次的菜单里面怎么会有kebab!?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离开是因为浩浩荡荡的女巫狩猎,而与奥斯曼人的冲突更是天主教治下的这个社会最为敏感的话题。
“什么!?好啊,臭小子,你倒是说说这种东西是哪来的!”
神父气势汹汹地指着爱德蒙的鼻子。
“这!?莫非是刚才那个诡异的厨师!神父,是有人意图陷害我啊!神父!”
“还在抵赖,这根本不是外行人能做出来的东西!带走!”
“我向上帝保证,自己从来没有与任何穆斯林有来往,也根本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土耳其烤肉!!”爱德蒙大声争辩道。
“上帝可不是你说保证就保证的,跟我们走!”
“爱德蒙怎么可能会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中年妇女喊道。
“爱德蒙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根本不可能是私通奥斯曼的人!”
披着盔甲的士兵粗暴地将爱德蒙的双手背到背后。无论爱德蒙如何挣扎,都无法将这股蛮力挣脱。莉安娜等一众亲友最是清楚爱德蒙的为人,无论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同样被一众持着长矛的武士拦在了场外。
“爱德蒙!!”
“瓦朗蒂娜!!”
“你们放开我丈夫!!”
瓦朗蒂娜冲上前去要和士卒搏斗。
“女人,你要是敢阻挠我们代表上帝的审判,明天你就会被打为女巫钉在十字架上烧死!”神父指着瓦朗蒂娜的鼻子。
“瓦朗蒂娜!!保护好自己,我没关系的,不要真的被抓去审判了,我会没事的!!”
“不!!不!!上帝啊,为什么要在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让她感受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哥哥!!你们不准动我哥哥!!!”
“小鬼头,不准进去!”
披甲战士用长矛的铁柄狠狠抵着莉安娜的脖子。
“莉安娜!!不要做傻事!!照顾好自己!!只要你在,我就一定会回来!!”
三人的呐喊显然没有传进士卒的耳朵里。
教堂里一片狼藉,剩下泪流成河的两个女人,和一众心急如焚的人。
爱德蒙被粗暴地押走,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都宛若是地狱般的场景。
尽管谁都朝着最坏的结果去想了,可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别,竟是命运的诀别。
...
洛斯特正半躺在居室里,一手品着红酒,一手把弄着象棋。
“少爷,人抓来了。”随从靠在洛斯特的耳边说道。
“好极了。这就找个与奥斯曼人私通的理由杀了他...”洛斯特旋即立起。
“洛斯特!”
一位精明的中年男子夺门而入,吓得洛斯特连忙行礼。
“父亲!”
“你又擅自挪用我的人去做事?”
“是!不过是抓个平民而已,父亲为何如此大动肝火?”
“我那些佣兵的事情要是败露出去,你我都得完蛋!你抓回来了个什么东西!?”
“一个姓菲尔科的家伙罢了。”
“嘶...菲尔科在公会那边倒是相当有名。这样吧。把他押进城堡内的角斗场,可以用用。还有,你最好不要声张任何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
“儿子明白!”
只是简单的几句交流,老英维迪亚便夺门而去。随从也识相地告退,留下洛斯特一人阴险地笑着。
“桀桀桀,菲尔科,我要让你知道,和我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洛斯特看着杯中的红酒,好似映着朝思暮想的女人,痛快地将其一饮而尽。
...
被令人窒息的黑布蒙着脑袋,丢上马车,不知道运送了多远,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爱德蒙被守卫毫不客气地扔到了阴湿的牢笼里。牢房没有窗户,甚至连破旧的床都显得吝啬——只有一团干燥的稻草。
“你们干什么!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呵,冤枉?这里只有厮杀,没有冤枉!新来的,在这里活下去,撑够三个月,并且最后取胜,上面就会放你出去。”
“...什么活下去?这里是哪里!?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哟,看来抓进来的又是个土鳖子。这里是哪?你难道以为是监狱吗?太肤浅了。平民,角,斗,场,这三个字认识吗?角,斗,场!知道罗马吗?咱们这些贵族老爷一个个的都喜欢传统罗马运动呢。现在拜占庭倒了,我们就是唯一的罗马了!”
“什么角斗场...你们在说什么!?我的未婚妻呢!她怎么样了!我要见她!”
“还有未婚妻呢?好小子,好在你还没婚上,不然怕是直接守了寡,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叫什么,住在哪?漂不漂亮?跟老子说说,老子代你去玩玩。”
“巴巴尔,你住口!”
爱德蒙猛地一扒栏杆,将领头的守卫吓了一跳。于是头领便恼羞成怒,马上就掏出钥匙要开门来砍他。
“老大,你要是把货物砍伤了,小心上面怪罪咱们!看客们都喜欢看白净的!”
跟班的侍卫立马劝阻道。领头那人遂想了想,憋着一口气收起了手。但还是指着爱德蒙的鼻子骂骂咧咧。
“嘛的,臭小子,告诉你,别不服气。老实待着,少给老子添堵!听好,我不关心你之前是谁,做些什么,在这里你只有一个代号!第666个进来的人,666!”
“666,忤逆你大爷,指定没有你好果汁吃嗷,记住了嗷!”两个跟班照猫画虎地也指着爱德蒙。
不耐烦地完成了说明的事务,守卫的火光一过,牢笼里便陷入了没有止境的黑暗。
爱德蒙自被莫名的押解开始便外面牵挂的人怎么样了。没有一点饭食。他只能怀念着昔日未婚妻和妹妹做的菜肴。
怀揣着悲伤蜷缩在墙边,爱德蒙至此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咚咚咚。”
又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爱德蒙被粗暴的敲击铁杠的声音吵醒了。
“666,起来吃饭。”
牢门被极不耐烦地打开,送饭的守卫随手丢了一碗不知什么东西下来,插上火把,便推着餐车进一步走了。
爱德蒙从蜷缩着的膝盖间探出头来,借着门口微弱的火光,他看清了所谓饭食的全貌——
一碗泔水。
泔水这种东西,尽管难以知道它的组成,但见过猪猪的人,多半都能分辨出什么是所谓的泔水。
它是一种类似呕吐物的米黄色——发酵的酸臭,夹杂着野兽的腥臊味,依稀可见的麸壳,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人类能够接受的食物。
爱德蒙没有移动的欲望,反倒是更加将自己的脑袋藏了起来,护住鼻子。可即便这样还是有零星的臭味飘散过来,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分析起泔水的组成。
“这种兽骚味,像是来自食肉动物未消化完的,或是啃食未尽的生肉。发酵味和谷物的轮廓也并不像来自于某些食草动物,而是屈指可数的某些杂食动物。”
他的心中充斥着不详的预感,无论是这牢笼之内,还是牢笼之外。
多么正规的监狱,多么恶劣的裁判所都不会给犯人吃泔水。哪怕只是随处可见的硬的如法国军火般的黑面包,孜孜不倦地舔舐着一两个小时也能融化开来吧。
半小时后,守卫前来收拾餐具的时候,对爱德蒙只餐未进一点也不奇怪。
连他们自己面对那盘东西都是捂着鼻子。
可就算前两餐还能应付,但饿的时间久了,他的胃部开始萎缩,身体开始痉挛。生命活动和意识交换变得迟缓。他感觉到,自己为数不多的脂肪已经快要消耗殆尽。
他就这么一直被丢弃在黑暗的牢笼里关着,没有人宣判他做了什么。没有人前来将他拯救。
渐渐地,他连思考都要做不到了。
痛苦与无助,让他终于起了死亡的念头。
...
“不知所以么?”
无尽的虚空中,陌生的成熟男声如是问着。
爱德蒙的意识几近游离,心中的双目所见皆为苍白,无力,无神地吊着自己。他听见了呼唤自己的声音,但微弱的刺激,让他无法给出回应。
“不知为何,自己被打入这般的牢笼么?”
“不...”
爱德蒙挤着最后的几分力气,颤抖道。
“世人采撷花瓣,却总欲和之污泥。”
“无论你的品质如何高洁,在人性的恶欲下,不过只是易碎的丝绸。混沌是世界的本质,秩序,规则,矜持,操守。你终究会了解,维持这些需要怎样的意志,怎样的觉悟。”
爱德蒙看见了面前男人的模样。英俊而阴冷,鬓角与下颚刻画着岁月的痕迹。他的眼睛没有生色,双眉微锁,寒淡的魂灵像是审视着自己,又好似望着很远很远的世界。那黑色的大衣罩着玄色背心及其下格致的白衬衫,衣领上垂下一根黑洞般的领带,墨黑至极的手套散发着不详但纯粹的气息。这决不是这个时代的穿着,可在这个时候却显得超乎意外的可靠。
“在你十六年载的生涯中,尚且没有遇到你的法里亚。待到那天之前,你不应如此倒下。”
爱德蒙大致明白,他话语中“法里亚”的含义。
“可我...在这样的地方...”
“看不到希望吗?”
“看不到...”
“世间算计如云,唯有‘等待’二字能带来真正的希望。不要把祈愿放在冥界,要相信现世的天道会轮回出你的答案。”
“等待...与希望...”
“你与被我抛弃的男人一样,皆冠有爱德蒙之名。而这个时代,不仅远早于水手于马赛出航的日子,甚至还有来自此处的女子与你结缘。呵...我出现在你的意识里,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必然。”
“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是一个叫做爱德蒙·唐泰斯的男人的执念罢了。”
“你的心灵,你的见识,终将带领你与我同途。你我之路,乃信奉‘恩仇’二字。”
“虽恩与仇相伴相生,然人之重计,终在复仇。比起信奉人类给定的神明,复仇者更青睐现世生活的给予和剥夺。是不可见之气凝结而成的道德规律。获恩必图报,结仇必有还。天道会洞察正义和公理在穹顶下的流动,人道则应权衡心系暨世间生灵之得失而行动。”
“吾名为基督山伯爵。”
“堕入此道之身,其必于将堕之人倍显亲昵。余之怜悯,不可不谓执念,”
“汝乃背负此世大气运之人,故不枉吾赠汝机缘。”
男人坚定地注视着爱德蒙的双瞳。刹那间,爱德蒙感觉到自己的右眼注入了未知的力量。视野在一瞬间泛着幽暗的紫色,缥缈的幻觉只持续了一瞬,便消散过去。失去,重生,偿还,归隐。数十载复杂的情绪凝结成超然的感觉,飘散在他的心中。爱德蒙隐约明白,伯爵赐给了自己这只灵瞳,以看清万般混沌的东西。
“这是吾之生涯千锤百炼锻造的眼睛。汝可称之为——爱德蒙之眼。”
“躬耕黑暗之人,必先目视罪孽。色欲,暴食,贪婪,懒惰,暴怒,嫉妒,傲慢。七宗十等,皆交由汝所探明。”
“然,仅第一暴怒,复仇者之心,为吾传火之物。”
“长远之旅伊始,修远之路仍在。”
“朋友。”
“你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铭记,救赎源自人类自己。”
爱德蒙感觉到,基督山伯爵正给予自己的灵魂平等的尊重。作为同样存在于此,却经历更多的生灵而寄望着他。
“你的受难会锤炼你为不灭的坚钢,你姓氏里所背负的游隼,亦会带给你交织的缘分。”
“生命裹挟着灵魂前来皆带有其意义,它们可以各自分离,也可以结合在一起。用一切赐予你的能力和胆识,回报带给你存在的一切,最后,向天空交上你的答卷。”
虚空的四周开始模糊,仿佛宣告着梦境即将结束。
“谢谢您...”
男人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温柔。看着这个金发男孩目光中的坚毅,顿时有感而发,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有缘再会,朋友。”
他再次望了望爱德蒙的眼睛,随后又抬头眺望着很远的地方。
“愿澄澈之心,昭上云端。”
伯爵的祝愿带着梦境的破碎将他蓦地拉回了现实。
“...!”
醒来之后,身体依旧脱力。可爱德蒙只要稍行用精神力驱动,右眼就能带动左眼看见不一样的东西。也就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濒临燃尽的身体爆发出了最后一点能量。
“瓦朗蒂娜...莉安娜...还有...我的母亲...!”
“不活下去的话,我就永远见不到她们。我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
爱德蒙挣扎着爬向那碗不可名状的物体,新生的眼睛好像屏蔽了令人作呕的气息,让他得以将维持生存最低限度的东西吞咽下去。即便过了口腔,肠胃对这摊充满腐败气息的杂烩依旧起着滔天的抗议。爱德蒙用惊人的毅力压制住呕吐的欲望,强迫身体从恶臭的生物垃圾里榨出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营养。而这一餐,就是两个小时。
“天...天啊...!”
须臾来收拾餐盘的年轻守卫盯着一干二净的木盘,充满佩服地说道。
他放下餐车转身去了什么地方,叫了一位贵族男子出来。随行跟在他的后面,抱着一柄铁剑和一个钢盾,扔在了爱德蒙的牢房前。
“好...很好。你合格了,666。”贵族男子捋着胡子说道。
“明天上午带着这些,上场去打你的成名战。”
“成名战...?”
“三个月。三个月内,你要是能在这角斗场存活下来,并最终取胜的话,我就放你出去。”
来自贵族本人的宣告,让爱德蒙总算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地方。
“你们...居然在做这种勾当!?教会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还教会呢,太天真了,小鬼。你也不想想你是通过什么理由进来的。你最好思考一下如何活下来的问题。还有,新来的,把这副盾牌拿走,最近那些观众老爷们不喜欢带盾牌的角斗士。”
“是...!”
说完,贵族转身就走。这位新来的狱卒在临走的时候用充满担忧的眼神望了爱德蒙一眼,随后叹了一口气,低沉着脸快步离去了。
“瓦朗蒂娜...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出去的!”
此时的爱德蒙起码有了逃出牢笼的希望,尽管十分渺茫,但他仍然决定放手一搏。他庆幸自己上一段职业选择了佣兵,面对这样的绝境好歹能有个照应。
如伯爵所说,当下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并心怀希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