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标致的徽宴。
臭鳜鱼,刀板香,毛豆腐,腌笃鲜。
“你吃这些吃的惯吗?”
我问莉安娜。
“没事,我可喜欢了。”
她夹了块豆腐,沾了沾辣椒酱,放进嘴里。
“你看这毛豆腐,多香啊。”
长满菌丝的豆腐,毛茸茸的,很是讨人喜欢。而对于歪果仁来说,难以接受的人应该不下一二吧。
“她小时候和你吃的是同样的菜长大的,怎么会吃不惯呢。”
妈妈说道。
“我完全记不得了…”
“那时候你还小,等你们开始记事的时候她舅舅就接她回德国了。”
“是呀,在德国可找不到这样地道的徽菜。想吃都吃不到呢。”
“那…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当年她小时候她舅舅要带她走,她死死的抱着我不愿意走。她哭的好惨哦,抱的紧紧的。她舅舅就和我们商量,等她大了让她自己选择往后的人生要在哪过。”
老妈说。
“她也是可怜,刚出生就没了娘。她亲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她舅舅一开始就告诉她,他是她舅舅,不是她的父亲或养父。她舅舅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成她的旁系亲属,一个引导者,而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老爸说道。
“爸,妈。”
莉安娜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
“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从出生开始就接触的亲人和饭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我的生母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的生父又是不折不扣的渣男。虽然有血缘关系连着,可我未曾见过一面,更别谈有什么感情了。倒是舅舅舅妈,我很感激,也很尊敬我的家族。”
“而从这里开始的新生活,是我自己要选的。舅舅和舅妈尊重我的选择。我相信,这里有我的未来,和我应求的缘分。”
她的逻辑十分清晰,我为她坚决的心情所折服。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了起来。
……
“先吃饭吧,这些事情你们小孩自己闲暇的时候讲,不然好好的一桌菜都不香了。”
“嗯,说的也是。哥,我们先吃饭吧!”
“好嘞。”
……
转眼来到了晚上。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碰见了埃莉诺老师,得知我惨痛的心象指数后,约我明天中午吃饭。
再是阴差阳错的认识了姬雪茉同学,我们相谈甚欢,还换了联系方式。
…然后下午回家多了个妹妹。
今天刚做完妹妹宣言,转眼间她就来了。
或许上高中以后家里搬进大房子就是有这一层因素。
我完全被老爸老妈蒙在鼓里。
宅子里的空房间甚至还有很多。
咚咚。
我的房门响起了敲门声。
“哥,我能进来吗?”
是莉安娜的声音。
我坐起身来,打开了床头灯。
“啊,请进。”
她抱着枕头和被褥,穿着粉白色的睡衣。刚沐浴完的她披着头发,甚至还未来得及取下肩膀上挂着的浴巾。
“诶,能不能不要这么客套呀,都是一家人。”
她环顾着我的房间,嘟囔着抱怨道。
“你…这是…要在我这里睡吗?”
“反正哥哥你的床很大吧?我一个人好寂寞的...”
我的床…确实是king size的双人床…
她的寂寞,莫非和那持久不断的梦境有关系吗。
“再说了,兄妹一起睡个觉有什么关系呢。”
她抱着她的被褥枕头,贴到了我的床边。
有关系!
虽然我应该这么说。
但是面前咄咄逼人的可爱少女,让我没有办法拒绝。
她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吧。
不得不承认…我也很寂寞,而且从生理上的新鲜感来看,我也是想的。
我并不受女生欢迎,而我本人,在过去的求学生涯中,也产生了严重的厌女情绪和ptsd。
直到最近才有所缓和。
“那...好吧。”
“嘿嘿,谢谢哥哥!”
她麻溜的去床的另一边放下被褥,立起枕头,也不忘取下她披着的浴巾。整理好后,就在我的身边靠好。
“哥哥你…睡前的样子好帅哦!在家里没有外面那种阴暗的气场哦?”
???
上来就给我当头一棒。
“哪有,倒是你这么漂亮,实在是震惊到我了。”
“嘿嘿。”
“哥哥你跟谁说话都这么客客气气的吗?”
“也不是吧,就,我跟李殇他说话还是挺随意的,我本人还是挺讲礼节的,可能也因为我本来就没怎么跟女生说过话。”
“李殇是哥哥的好兄弟嘛?”
“嗯,算是。小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哥哥你女人缘好吗?”
噗…
问我这种问题。
“不太行吧…我毕竟在外面还是比较阴暗的。”
“那我就放心了。嗯嗯。”
“放心个什么啊?”
这丫头,开始讲奇奇怪怪的话了。
“哥哥你,很好奇我的身世对吧。”
“毕竟我突然来到这个家,哥哥应该很惊讶才对。趁着这个机会,想来找哥哥说说话。”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眼神微微的在颤抖。
“和刚才的活泼劲儿不一样,你的内心,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过往呢。”
她的内心,或许不如我的强大。
“先睡下吧,有话慢慢讲。”
我关上床头灯,她也随我睡下。
刚洗完澡的沐浴露香味掠过我的鼻尖,我无法分辨这甜甜的香味里是否包含着她的体香。
我别过头去,想着背后躺着年纪相仿的女生。耳朵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脸颊微微的感到发热。
“爸爸妈妈和舅舅舅妈是一届大学校友。”
“虽然不是一个系的,但是关系一直很好。”
“而我的生母,和舅舅同样就读于法律系,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
“硕士时期的舅舅舅妈已经谈朋友了,而我的生母在她打工的蛋糕店,爱上了我的生父,当时的蛋糕店长。”
“接下来的故事,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
周日,雷奥妮·菲尔科打点好行妆,涂好口红,花了一个小时选好衣服,背上母亲送的皮包,准备去见她的情人。
“雷奥妮,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再去见那个法国佬了,他对你绝对没有好心思!”
弗雷德里希·菲尔科对他的妹妹吼道。
“弗雷哥哥,爱上查尔斯店长是我自己的选择。请不要干涉我的自由,你有见到我对你和索菲娅学姐说三道四吗?“
雷奥妮穿好她左脚的凉鞋。
“你…”
弗雷德里希感到一股怒气上头,便扶了扶脑袋。
“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
在慕尼黑大学读研一的雷奥妮,正双眉紧锁地瞪着她研二的哥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那个法国佬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个花花公子。相信一个法国人会一心一意的爱着你就像相信他们会死守巴黎永不投降一样。”
“查尔斯跟我保证,他跟以前的女友都撇干净了。”
“你看他那样子,等把你玩腻了就去找其他女人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根本不懂他的浪漫,他的情调。”
“等你被劈腿了你就知道是自己上当受骗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
雷奥妮重重的撂上门。
弗雷德里希看着家门,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
“查尔斯!”
男人留着一头棕色的波浪卷发,精心打理的胡子和细心挑选的香水,无论是目测还是凑近去闻,都能感受到那为了吸引雌性荷尔蒙的风骚气息。
“哦,我的雷奥妮。”
在公园约好碰头的两人,热烈的拥吻在一起。
仿佛经历一个世纪一般,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双唇。
“今天去做什么?”
“先去陪你逛街,今天想要什么都随你买,晚上再一起共进米其林中餐。”
“哦,一起逛街,又预定了我最喜欢的中餐厅?真是贴心。”
雷奥妮挽着查尔斯的胳膊,向着男人指向的地点徐行。
在离两人不远的树后,藏着一位暗中观察的棕发女子。
双目瞪出的血丝,好似要染红整个眼眶。
“雷奥妮·菲尔科…”
阿曼达·舒尔茨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当年的情景。
她知道,他要带她去的中餐厅,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
那天也是和今天一样的天气,那还是她和他的学生时代。
他伪造自己的年龄,偷学了开车技术,租了一辆法拉利去她的住所接她。一路欣赏美景,最后开到了那家米其林中餐。
阿曼达一辈子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饭食。
脆皮多汁,蕴含着炭火香气,恰到好处的甜味咸味,香料的辣味,又能尝出原本高贵的肉香的烤五花肉。
鸭,鹅,鹤,有着精致外表,华丽配色,又藏着惊人内馅的叉烧、奶黄包。
咸香可口的,她叫不上名字的“中国鲤鱼”。她只记得,鱼肉散发着发酵的味道,呈现出他们称之为蒜瓣的形状。
浸透着腊汁,边上炕的香脆的煲仔饭…
从那一天起,只要吃到米饭,阿曼达就会想起那一天,那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嫉妒的火焰已经烧焦了阿曼达的心灵,她明白,正是因为自己性格的卑劣,拜金,争风吃醋,才间接导致查尔斯会倒向那个一根筋的小妮子。
自己与他感情的起点,却沦为了旁外生枝的温床。
然而,她无法阻挡,也无意阻挡,这股恶意的膨胀。
“我一定要让你偿还代价。”
颤抖而凌厉的声音,像野狼捕食前的低吼。
她一直尝试摆脱的家族生活,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再次拾起。
涂着粉红指甲油的长长指甲,不知何时已深深嵌入了树皮。
……
“我还是直接叫我的生母雷奥妮吧。就像真的在讲故事一样。”
“再怎么说,当时的她,也还是个女孩。”
“敬以我的尊重。”
……
“查尔斯在雷奥妮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专一。”
“雷奥妮也一直在尝试用自己正派的心灵去改变弗雷舅舅对查尔斯的印象。”
“然而,查尔斯所不知道的是,被他即兴甩掉的阿曼达·舒尔茨,是不折不扣的黑帮公主。”
“弗雷舅舅和索菲娅舅妈在研究生毕业以后就结婚了。”
“他们选择去同一家律师事务所就职。”
“这一年,正是雷奥妮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
“她怀孕了。”
“当然,是未婚先孕。”
“对于这件事的看法,家里把选择权交给了雷奥妮自己。”
“说到弗雷舅舅,那个时候他对法国人的意见并没有太多改善。但碍在妹妹的面子上,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雷奥妮想要这个孩子,查尔斯也支持。”
“可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今天我就见不到哥哥你了。”
……
得知妹妹怀孕的消息,弗雷德里希彻夜未眠。
他眼前全都是妹妹小时候,和他玩耍,在田野里奔跑,圣诞节交换礼物的样子。
曾经妹妹特别听他的话,他也尽力让自己变得成熟,以代替常年在外出差的父亲,做好家里唯一的男人。
他的成就感,满足,和幸福,曾大多都来源于看着在自己的指导下,妹妹变得更聪慧,更出色。
长兄如父?
他隐隐约约记得,昭仪和景玄这么形容过他。
直到那个法国人的出现。
妹妹开始叛逆,开始为了他不认可的爱情而针锋相对。
他可以完全打包票,自己一直都在为妹妹着想。
他清楚,自己的妹妹身上的那股正直劲。
他不能忍受那样的花花公子去糟蹋自己最重视的妹妹。
于是将怒火都倾泻在法国人身上。
可看着法国人一天天的改变,他能挑剔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少。
从前还能撞见法国人和一周不重样的女人约会,最近基本都瞧不见了。
即便在婚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想,罢了,只要妹妹幸福就好。
彻夜未眠的弗雷德里希不知道的是。
法国人确实是直到最近才和地下的情人们割舍,把人间泰迪的习惯改掉。
可这个法国人,唯独漏下了一个人。
……
“小家伙,听姐姐的话,把孩子打掉。”
阿曼达等候在雷奥妮上课必经的街角,轻蔑的说道。
“啊?”
雷奥妮顿时警觉了起来。
“你是哪位?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你该知道,你的情人之前有过很多桃色绯闻。”
“而当时绯闻的债主,就是老娘我。阿曼达·舒尔茨。”
雷奥妮感到一阵脊背发冷。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
“你从我这里把男人顺走,而我只是看他的种不顺眼,这有问题么?”
“我并没有把他顺走,是他主动追求我的。”
“追求?我看是你在勾引吧?”
“勾引…!?我并不知道他和你当时还有这层关系,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一无所知!”
“我从学生时代就喜欢他了,下雨的时候他为我打过伞,伤心的时候会做各种甜点来讨我开心,他带着我去看各种地方,甚至他带你去的中餐厅都是最先带我去的。而等我准备好迎接他的告白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跟你在一起了。”
“先让我说声抱歉。”
雷奥妮垂下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而后正视着阿曼达。
“但是你所做的,只是一味的从他那里索取吧?”
“你什么意思?”
“无论他为你做了些什么,讨了你多少开心,你都不曾给他过回报。”
“你…!”
“一味的索取,而不曾表现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是怎样的男人都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可能只是那天,他遇见了我。”
“而我,教会了他做人。”
“再说了,你们的关系,从来没有正式确认为男女朋友吧?”
听到这句话,阿曼达仿佛触电一般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她这段“感情”最薄弱的一个环节,就这么被无情的曝光于白日之下。
她很清楚,她当然很清楚,自己就是曾如此跋扈的吊着查尔斯,傲慢的享受着好处而不思回报。
无可争理的事实只会催生冉冉的妒火。
逃避之处不剩分毫。
望着雷奥妮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全身蔓延开来的羞耻更加坚定了她“报仇”的信心。
“你给我等着,今天是宣战布告,你会尝到代价的。”
“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考虑采取法律手段的。”
阿曼达紧咬着牙,灰溜溜的埋头快步走开。
雷奥妮面无惧色,腰板笔挺地紧紧盯着她,直到那女子离开她的视线。
……
几个月后,雷奥妮到了临产期。
“雷奥妮,哥哥步入社会这么久,第一次接到大案,需要去柏林出个差,这些天,你要在家里好好的。孩子快要出生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急事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会想办法赶回来的。”
“嗯,哥哥你去吧。顺便替我带一点土特产好了,嘻嘻。索菲娅姐姐不跟你一起去吗?”
“她来接手这边的生意,毕竟这边还可能有新的单子。特产当然是会给你带的。”
“好的,路上小心。”
……
“原来如此…”
“预计的分娩日期,是9月20号晚上。”
“是的,小姐。”
西装墨镜的男人,举着手机,于街角窥探着菲尔科家的门口。
“告知他们的时间呢?”
“是9月30号。”
“告诉巴泽尔,在9月20号的时候准备好接生人员,都换成我们的人,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
“弗雷德里希呢?”
“接到了柏林那边汉斯下的单子,已经准备动身了。”
“很好。”
阿曼达再度看了看她左手的指甲,早已摈弃了那卖弄姿态的桃粉色的她,将十指都换上了裹上暗夜笼罩的血红。透过晶片反射的光线窥了窥自己,已然将表面都粉刷成了如内心一般的模样。
“接下来怎么做,都清楚了吗?”
“已经刻在我们的灵魂里了。”
“呵呵,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她心满意足的挂断了电话。
无法直面自己妒火的人,往往会选择让这份巫毒之火焚烧另一头的债主。
不问天理,只求人祸。
她癫癫地笑着,记忆深处的滋味已经变成了腐败的味道。
“接下来,好戏就要上演了…”
……
9月20日早。
“喂,查尔斯?”
“…阿曼达,有什么事吗?”
“听说雷奥妮她快分娩了,我这里呢…准备了一些礼品。是特意带给她保养用的,也算是我和你的饯别礼了。今后我们就各自天涯,不必挂念彼此,也不用再干扰对方的生活,你能来我这里取一下它吗?”
“各自天涯…不必这么说,在我心里永远有你的位置。不过…谢谢你。说道你家,还是在原来的住址吗?”
“嗯嗯。对了,这件事不要跟你女朋友讲哦,也不要说是我送的。毕竟让她知道别的女孩给她送东西不太好,你就说是你送的,也算是给她一个惊喜了。”
“好,我马上出门。”
因为雷奥妮还在读研,而菲尔科家离大学相对较近,查尔斯和雷奥妮并没有住在一起。
查尔斯这一路上也没有多考虑什么,迷迷糊糊就到了阿曼达家门口。
“阿曼达,我来了。”
门突然打开,冲出来的黑衣男子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入了房子之中。
……
早上起来,雷奥妮就感受到肚子开始疼痛。
她连忙跟学校请假,并给查尔斯打电话。
可不知为什么,查尔斯一直没有应答。
她自己做了早饭,吃完以后,开始大口喘了起来。
骨盆开始些许扩张,自下半身传来的不详预兆,一瞬间就传入了她的大脑。
她用尽力气拨打了急救电话,一路慢慢扶着墙壁崴到了沙发上。便只得无力的倚在那儿,等候急救车前来将她抬走。
收治以后,直到晚上之前,医生给她的指示,引导都很正常。
“换班了,你们辛苦了。”
一位陌生的医师带着一批护士,对妇产科的医护人员们说道。
值班的那位医生看了看男人胸前的工牌,一下子就明白了。
“巴泽尔主任,今天临时来了一位产妇,根据病历来看,应该是提前临产了。你们注意一下,预计今晚就要接生了。”
“没问题,交给我们了。”
出了产房,一位护士偷偷贴在医生耳边说道。
“杜雷尔医生,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巴泽尔主任这号人啊。”
“你还年轻,职责上的这些事就不要多问了,兴许是最近从柏林调过来的呢。我们这些普通的医生护士乖乖听话就行了,要给上司留个好印象。”
……
雷奥妮从早上被收治之后就没有力气与家人通信了。
哥哥不在身旁,父母都在老家,连未婚夫都不知所踪。
产房里,她所认识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感觉到,灯光越来越暗了。
骨盆开始扩张,已经到了能伸入四指的程度。这时的她,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可没有人为她止痛。没有人。
所谓身经百战的医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已经无法组织语言了。
手无意识的挥动,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能让她紧紧握住手。
查尔斯在干些什么呢。
她的脑袋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分不清是蓄意还是巧合,一位护士向她举起了手机,她隐约好像看到,她未婚夫和那个曾挑衅过她的女人不堪入目的画面。
兴许是一场直播,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心灵胜过肉体还要痛苦。
她在呼喊吗?她在喊疼吗?
她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了。
……
从早上去阿曼达家开始,查尔斯已经被牢牢绑住,受尽阿曼达的调戏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暧昧对象,家里有这样庞大的黑帮背景。
可期间阿曼达只是时而语言刺激一下,时而阐述一下她那逐渐疯狂的念想,戳戳捣捣,看看查尔斯挣扎的模样,并没有做些什么。
到了晚上,阿曼达把查尔斯带入闺房,好好地控制了起来。豺狼般的瞳孔因薰香的刺激而变得愈发尖锐。她终于可以宣告,她的“命令与征服”正式开始。
在此之前,阿曼达却不知为何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视频电话,递给了查尔斯看。
沁入脊髓的恐惧,让查尔斯早已顾不得什么“享受”。
“你老婆,正在产房里分娩着哦?来~向她挥个手吧~茄子~”
突如其来的画面令查尔斯的心脏止不住的颤抖。连灵魂深处都感受到了战栗的极寒。
“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还有十天吗!?”
惊慌,背叛,无助。无论查尔斯怎么想,怎么挣脱,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我们家那可是手眼通天,只是篡改一下医院里的数据,岂不是信手拈来?”
“真可怜,产房如此昏暗,一个家属都不在。没有手段止痛,连可以握住手的人都没有。而你,却在这里会着别的女人。”
即便再怎么挣扎,良知再如何鞭笞,意识都在变得越来越模糊。这股理性惨败于本能的巅峰对决使他深感自己的罪孽之沉重。
“不…不…!你这女人,怎么会如此的狠毒!”
“我一直在等,等你向我表白的那天。可我终究没有等到,终究被一个路人抢走了一切。所以我只能抢啊,把你抢回来,让你们感受到痛楚啊哈哈哈哈!!!”
忘却痛感,享受现在,灵魂已然不再呐喊。
覆盖在本性之上的金镀已被彻底抹去,只剩下如泰迪般单调的空壳。
阿曼达解开了绳索。
没有束缚,没有控制。
阿曼达满意的笑着。
主动是出卖灵魂的身契。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溜走了。
……
前台接夜班的卡伦小姐正在整理今天入院的患者档案。
“雷奥妮·菲尔科。”
“今日因预产期提前,出现分娩第一阶段预兆而入院。”
“今天负责晚班的妇产科医师是,鲍尔·瓦格纳主任。”
“今天妇产科的晚班打卡记录是…巴泽尔·沃尔夫主任?”
她从未见过这个名字,于是在医疗系统名单上查询。
查无此人。
她立马察觉到了异常。
得知今天并无家属陪同前往,她立马拨打了联系方式上的家属电话。
“您好,这里是奥托医院,请问您是雷奥妮·菲尔科的家属吗?”
“是的,我是她哥哥。”
“令妹因提早出现分娩第一阶段预兆而入院临产,现在预计已经开始分娩。而负责接生的妇产科主任查无此人,因雷奥妮没有家属陪伴,所以特此来告知您。”
“等一下,她今天就开始分娩了?这个妇产科主任叫什么?不是鲍尔·瓦格纳主任吗?她未婚夫没有来陪她吗?”
“您先别着急。妇产科主任的名字是巴泽尔·沃尔夫。她确实今天出现临产征兆了,也没有家属陪同。”
“巴泽尔·沃尔夫?”
弗雷德里希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一直在骚扰昭仪和景玄的,“蜜獾帮”混混。
这蜜獾帮的组成鱼龙混杂,不仅包括前阿尔巴尼亚匪帮,还有游手好闲的地痞、难民。主要业务是些涵盖贩毒的皮肉生意。但这个帮派行踪不定,来去诡异,弗雷德里希一直怀疑背后支撑他们活动的是某些权重的管理者。也只有巴泽尔这样的底层人员,才会落得在街上鬼混,欺侮面生的异乡人。
对于初来乍到的他们俩,弗雷德里希为他们主持了公道,教会了他们保护自己,应对此类状况的生存守则,并因此收获了友谊,赢得了尊重。昭仪和景玄也带给了他认识世界的崭新哲学视角。当时和雷奥妮吃着昭仪做的笋干烧肉,他对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充满了好感。
蕾奥妮…!
弗雷德里希心中不详的预感让他握着电话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请你立马报警。”
“我明白了。”
“这个巴泽尔是个黑帮,那个臭名昭着的蜜獾帮…!接下来怎么说您明白了吗?”
卡伦听到这个名字,立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您放心好了,完全明白。”
“谢谢,我也会立马赶回来的!我先挂了!”
……
“…谁啊?”
正在忙碌的索菲娅十分不情愿地瞥了一眼电话,发现是弗雷打过来的。
“喂,弗雷,什么事?”
“索菲,你现在立马前往奥托医院,雷奥妮分娩了,而负责接生的是一群混进来的蜜獾帮!我已经叫前台报警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大人和孩子,现在那边能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只有你了,我也会立马买机票往回赶的,快去救她!”
听闻“蜜獾帮”三个字,索菲娅的心头亦是咯噔一下。
她连忙甩下案前的文件,跳上爱车向医院疾驰而去。
……
警察和索菲娅赶到的时候,雷奥妮早已经不省人事。
只剩下母亲的身体在给予着孩子以本能的期待。
他们在孩子出生前的一刹那赶到,所幸没有让孩子被黑帮们带走。
可此时真正的助产士却来不及赶到,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索菲娅只得亲自尝试接生。
“雷奥妮!加把劲!头已经出来了!就差一点儿了!”
终于,在她的手上,孩子顺利生下来了,是个女孩。
索菲娅在两手间哇哇哭着的婴儿身上感受到了新生的神圣,那是久久不能忘怀的生命的气息。
真正的医生直到好一会才赶到现场。
这时的索菲娅远不能理解,为何要加害于她那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小姑子。为何要让她遭这种罪。
伪装成医生的蜜獾帮成员虽然被带走了,但是拒绝提供一切幕后情报。
雷奥妮终于恢复了意识。
怀孕的几个月,她为了避嫌,特意选择了远程上课的授课方式。
却不知怎么的,自己怀孕生子的事情传遍了校园,一时间流言四起,鄙视,厌恶的声音比比皆是。
自己辛苦了几个月的毕业论文,因为这几天的昏迷没有提交。
严苛的规章制度,没有情理可言。
被导师继续最厚望的学生无法毕业。
几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
甚至得知,自己的男人都被抢走。
分娩时恍惚瞥见的光景,居然全部属实。
这可真是,物理上的抢走。
她知道那是谁,她知道应该如何走法律途径。
可律师终究不是律法,在说法的同时先得是人。
她人的部分自那天以后就一直在哭泣。
菲尔科家的人一向洞察力很好。
查尔斯眼中那情欲的模样,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次日,午饭的时候,她特意要了一瓶安眠药。
送餐的护士每天看着她夜不能寐,日不能眠,心里一直也有些惦记。听到这个要求没有多想什么就照做了,觉得她确实应该好好睡会儿了。
上大学的时候怀孕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选择。
哥哥劝过她的一切,或许真是对的。
流言蜚语,学业崩塌,痛苦,劳累,背叛。
人的精神比想象的还要脆弱,她觉得,人人都可以是杀人凶手。
人的精神比想象的还要强韧,她觉得,她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践行的一切德行规章,何尝不是她们这样的人束缚在灵魂上的沉重枷锁。
过分重视忠贞二字的她,在见识了丈夫的“不伦”之后,连对孩子的爱都变得幽怨而扭曲。
她觉得对不起孩子,她知道这样不对,但她的大脑就像是这样,会永远因为气节和荣光而折磨自己,在这样波涛汹涌的痛苦之间,找不到任何解脱的出路。
过分认真的人,难免自己会杀掉自己。
这是她最后一次给孩子喂奶。
她抱了抱孩子。
长舒一口气后,她在手机屏保上写道:孩子就叫莉安娜吧。
便整瓶吞了下去。
……
索菲娅只是一会不在的功夫,小姑子人就没了。
她在极度的悲伤之余,发觉到医院里又有势头表明蜜獾帮要卷土重来。
目标是小莉安娜,她已经比谁都清楚了。
她便偷偷抱着孩子,前往她的住处。
得知这个消息的弗雷德里希悲痛欲绝。
他今日例行的探病,却变成了见妹妹最后一面。
这时的弗雷德里希在病房门口,瞧见一个有蜜獾帮标志的黑衣人。见其鬼鬼祟祟的挂完电话,弗雷便起身你追我赶,可没想到对方逃出大门就焦急的跳上黑车冲了出去。
他立马通知索菲娅,蜜獾帮应该是要抢孩子,让她赶紧躲起来。
索菲娅的心猛的一颤。
医院到住处的距离开车不过三分钟,索菲娅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出去。
更何况,蜜獾帮应该早已洞悉她的车牌号码,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可能布下天罗地网。
……
咚!
“给我搜!”
黑衣人粗暴的用斧子劈开菲尔科的家门,在家里肆无忌惮的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索菲娅在这三分钟里做了一个很危险的赌注。
她将家里的电闸拉掉,冰箱里的食物全部丢进垃圾桶,隔层丢到邻居的花园里,抱着孩子躲进了冰箱。
听着黑衣人抄家的声音,索菲娅的背上冷汗直流。
“千万不要找到这里,千万不要找到这里…!”
她在心里默念着。
突然,小莉安娜像是饿了,啊啊地叫了两声。
索菲娅顶住恐惧,摇了摇孩子,柔柔地说:“莉安娜乖,先睡觉觉好吗?等一下舅妈就给你奶吃。”
小莉安娜好像听懂了些什么,便又闭上眼睛安静了起来。
“老大,咱们怎么搜都搜不到,你看,会不会在这冰箱里?”
一个小混混指着冰箱怀疑道。
“蠢货,那nm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小孩,人家能给她放冰箱里吗?冻肉吃呢?你当是吃烤猪肘用呢?所以你才当不了老大,去别处搜,动作麻利点!”
像是领头的黑衣人斥责道。
“是!老大!”
……
“可恶,难道是翻墙逃走了吗?都出来,到街区的各个角落给我搜!”
黑帮们从斧头砍出的缝隙排队上车走了。
声音不见以后许久,索菲娅才偷偷抱着孩子出来,冲了一瓶奶粉,喂小莉安娜吃奶。
弗雷德里希回来后,断定孩子需要被带走。
虽然接下来几天警察会时刻保护菲尔科家,但是总可能存在意外。
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呢?弗雷德里希想。
他在焦急之余刷起悠悠,看到嬴景玄发了一条喜得贵子的朋友圈。
……
入夜,于凌乱的菲尔科家中,菲尔科夫妇和嬴夫妇开始了视频通话。
“当然可以,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芈昭仪接受了帮弗雷德里希照顾侄女的要求。
“索菲娅会带着她飞到芈州,待她们二人到达之后,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那弗雷你呢?听你这么说,你那里应该很危险才对吧?”
嬴景玄问道。
“我不畏惧这些,我只求给我的妹妹讨个公道。”
“一定要小心啊。”
听闻弗雷德里希的决心,芈昭仪的心悬了起来。
“放心吧,会小心的。倒是我代我妹妹,谢过二位了。”
……
“那之后,索菲娅舅妈带着刚出生的我,飞到了芈州来,借住在我们家。”
“妈妈刚生下哥哥你,也有充足的奶水,所以我和哥哥是确确实实一个摇窝里长大的。”
“弗雷舅舅与蜜獾帮的人斡旋了许久,最终搜集到了能给阿曼达定罪的证据。”
“至于查尔斯,警方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没有了人样。”
“阿曼达以训练宠物的方式喂养他,给他拴上了项圈,除去物理体罚之外,他还遭到了多次非人的虐待。精神完全失常了。”
“在法庭做证人的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点头或是摇头。”
“起初,阿曼达对她的施暴行为和间接致人死亡的行为矢口否认。”
“可是,听到雷奥妮分娩时受到的非人待遇,以及她的死讯,查尔斯突然开始嚎啕大哭,一头在阿曼达面前撞死了。”
“对此,弗雷舅舅这么说道。”
“那个法国人在最后选择了殉情,无论被虐待多少次,精神多么失常,都没有遗忘对爱情的忠贞。一个花花公子最后会选择这样的死法,我对法国人的印象稍微有些改观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生母还是很厉害的。”
“阿曼达感觉到再往下嘴硬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认罪了。”
“至于我这边,幼儿园上完之后,舅舅就接我回德国去了。”
“随后就像妈妈说的,舅舅让我自己选择接受完小学和初中的教育以后,今后的人生要在哪过。”
“哥哥你现在对我有印象了吗?”
“原来当时和我一起玩的金发小姑娘就是你啊…我还不理解为什么会住在我们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从她叙说自己的故事开始,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
想着她的事情,我三番两次地望着月亮。
我已经打心底的接受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妹妹。
我摸了摸她的头,吻了一口她的脸蛋。
“一路走来辛苦你了。今天,先晚安吧。”
莉安娜感到脸颊烫烫的,滋溜一下缩进被褥。
“哥哥…晚安!”
我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
“澜儿,你记住。”
“与你有缘的灵魂,一定正踏在寻找你的路上。”
她是那般慈爱的笑着。
我用尽最深刻的记忆力记下了此刻的话语。
紧紧抱在怀里的身体却再一次逐渐失去血色。
“不!姐!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澜儿一个人!!!”
“澜儿…忘掉姐姐,去寻找新的邂逅吧。姐姐无法永久陪伴着你,只因姐姐早就已经是故去的人了。此次相逢,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姐姐很幸福。”
她还是淡淡的,柔柔的笑着。
“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姐姐一个人!!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姐姐!!姐姐!!!!!”
“傻孩子,你若是这样般的痴情,姐姐怎么放心的下呢…你是嬴家的希望,成大事者,切不可局限于你我姐弟私情。姐姐毕生的传承,就托付给你了。今后姐姐不在的日子,她陪你一同去走。”
她闭上了双眼,微展愁思的眉头平静了下来,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终究还是当成姐弟,终究还是不得不离开…!
我哭着,呐喊着,是撕心裂肺的剧痛。
……
合上眼后,脑海里却回想的是姐姐的赠语。
那日听闻的缘分,此刻就静静地睡在我的身旁。
说来,为什么要吻她呢?
只是作为哥哥,想这么做罢了。
妹妹的旅程很是辛苦。
跨越千山万水,她毅然决然选择与我结为兄妹。
爸妈对她的到来热烈欢迎,而我也对她的到来倍感珍惜。
而其中的羁绊,尚等着我在那些梦境中找寻吧。
爱德蒙…你的身上,究竟背负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