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薇所说之言,这白元铎却不似表面上看得如此清白。
李半生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入夜时分,再去查探一番。
魔宗傀儡术,天衣无缝,与常人无异。
或许今日这白元铎,不过是一道分身所化,用以糊弄众人。
是夜,暮色渐浓,月光寡凉。
李半生如一阵轻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元铎的屋外窗前。
走廊另一头人来人往,恩客无数,却无一人看得到窗前凌凌而立做青衣公子打扮的李半生。
李半生修为极是高深,若她想将自己的气息隐蔽于天地之间,便是温含薇的剑心通明也难以窥明其真身所在。
白元铎的屋子建于楼台之上,依着一片清朗的月色,显得格外雅静,但是与青楼景致有些不相匹配。
李半生双眸泛起蒙蒙清光,灵台微亮,开启灵照视觉。
眼前的门窗变成透明的灵相,宛若弱水汇聚而成的景象,澄澈透明。
屋内的白元铎恍若未查,案前燃着两盏灯烛,光线并不强烈,映着帘幔朦胧,夜香缕缕。
白日间躺在美人榻上侍奉了花娘美人此刻窝在了白元铎的怀里。
她着一身妖娆松垮的睡袍,袒胸露乳,姿态妩媚。
在幽幽烛火下,美人眉若黛染,面上淡淡勾晕樱色说不出的勾人。
她软软地腻歪男人的怀中,许是青楼女子出身,嘴上最会卖乖。
一声声相公二字唤得百转千回,比蜜糖还甜。
白元铎虽说是个风流性子,却还不至于奢靡放荡,白天黑夜,竟然点的都是同一个姑娘。
面对这样一个青楼女子,即便是逢场作戏,可看她的眼神里的缱绻爱意,竟是有几分深浓。
他端来一碗精致的金玉小碗,碗中似是蒸着类似于蛋羹之类的东西,但比蛋羹看着更为精细。
色泽明艳饱满,上头浇了一层好似麻油般的东西,黄澄澄。
如此精细的食物,看起来显然是用了心的。
可那女子看着此物,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垮,凄凄苦苦地偏开头去,“我是真真不想吃了这颜羹汤了。”
白元铎连忙温声软语地哄着她。
那美人气得腰一扭,嗔怒道:“我就晓得你这冤家爱的不过是我的脸,日夜就惦记着让我吃这些烧心的祸害物,你是真真不为我的未来做打算了。”
白元铎连忙道:“哪有,你怎般模样我都喜欢得紧,哪里是我爱惜你的容貌。
分明是你浑身上下,我都爱惜得紧,生怕你有一点过得不顺心意了。
这羹汤我可是废了大功夫的,还为此吃了这么多苦头,婷娘你也看在了眼底的。
难道你真忍心,让我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吗?”
李半生听到这里,神情微动。
听这话的意思,这白元铎认识这位花娘的时日,似乎可不短浅。
最终,那名女子还是不情不愿的将他端来的羹汤喝得点滴不剩。
放下空碗时,那花娘子面上含着明显的厌恶之色。
白元铎细心体贴地忙用袖子替她擦拭嘴角,对待一名青楼女子,也能如此善待诚恳。
对于那些眼高于顶的修士而言,倒是罕见的。
只是李半生不解,看这白元铎显然对这花娘子是动了几分真情的。
以他的能力与财力,为何不给这女子早日赎身?
相信在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流连于各种男人恩客之间吧。
在看那花娘子的态度与眼神,虽也隐藏缠绵情意,看白元铎的眼神里,忍不住透出一股幽怨哀凄。
似在为他的多情又薄情而感到自苦。
白元铎何等情场高手,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心意,便掖来锦被,贴耳温言,轻声细语地同她开始说体己话。
说着说着,两人就势滚到软塌之上,锦被翻起了红浪。
两灯莹然,李半生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似觉灼眼一般,避开了视线。
前一刻还看着娇软柔弱的花娘子到了榻上便似成了另一番模样。
真不愧是青楼女子出身,简直判若两人。
李半生素日严谨己身,玄宗规范,来这烟花之地已是让她极为勉强。
这偷窥墙角之事更是让她更觉不堪羞耻。
虽说有锦被遮掩,但这属实超过她能够接受的范围。
看着屋内那两狗男女,李半生不由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太玄宗擅闯灵池的那两个煞心。
原本已经强迫自己遗忘的画面有历历在目浮上心头。
尤其是灵池之中肤色冷白窄腰劲瘦修长的少年形容,李半生顿时面红耳赤,越发的心燥难当。
“放浪下流!”她低骂一声,恼羞成怒地偏开头去,准备拂袖离开。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屋内传来一声娇吟长叹,吸引了她的目光。
只见被摇得嘎吱作响的床头里探出一只布满薄汗的纤细手臂,自狂乱中死死抠住了床梁。
李半生看得真切,那只手掌上修得圆润的指甲骤然延伸而出,尖锐妖娆,竟似某种兽类的利爪。
白元铎支起身子,露出雄壮有力的宽阔后背,而那女子的手迷乱之际在他后背划出道道深刻的血痕。
疼痛似乎刺激到了白元铎,让他后继无力的气力瞬间爆发,一时间屋内的喘息声如战声交织不断。
李半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即便在床事之上,男子不如青楼女子。
可白元铎好歹是一名天才修士,肉身早已淬体,区区凡人,怎能如此轻易地抓伤他的后背。
还有那指甲,寻常人,能瞬间暴涨如此长度吗?
正自疑惑之间,屋内那女子极致欢愉的尖叫出声。
一股极为鲜烈的气味从榻间散溢开来,甚至连门窗都难以遮掩那气息的流散。
李半生只觉那辛麝一般的气息钻进鼻腔,腥甜之中带着缕缕腐意的香气在胸臆里瞬然炸开,心肺顿时灼热一片。
神情凛然之间,她清楚看见,在烛火映照下,三只巨大的妖尾斜斜地倒映在墙壁上狂舞。
不过此等幻想不过一瞬,便骤然崩溃。
只听得女子闷哼一声,娇软的身躯软绵无力的跌倒在白元铎的胸膛里。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尚未满足的不愉,道:“你便就这点本事了?那太玄宗弟子灵根都给你挖来补身体了,也不见你比往日济事多少。”
白元铎低喘的嗓音显得有些气力不足,他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无奈轻笑道:
“这都换成十方城的傀儡人身了,若这都喂不饱你这个小妖精,我看那真的唯有唤来你那金仙恩主来赐你一场雨露,才能将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女人躺在他的怀里舔了舔嘴唇,吃吃笑道:“白阳那人,太过老正经,我可不喜欢这种,更何况他面皮生得没你好看。
奴家所好啊,正是白郎这般模样的美男子。
只是十方城的机甲傀儡强悍归强悍,但冷冰冰的甚是凉人,尝久了,滋味未免有些腻了。
前几日我在山林中给你疗伤时,倒是见着一个少年郎,那身段,真真是叫人心渴难耐,一看就是上好的男炉鼎。
面皮子也是生得格外惊艳好看,若非奴家心中早已有了白郎,倒是真想收了那少年,做个百年恩爱夫妻,怕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这话显然引起了白元铎的不满:“你们狐狸精就是不长情,你若喜欢他,尽管找他去,莫来让我伺候你。”
女子捧起白元铎的脸庞,娇笑道:“若我真舍了你,你当真舍得?”
白元铎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你敢?”
女子笑着放低姿态,又道:“奴家如此还不是为了白郎你,那少年身负重伤,却能够接连从我的追杀逃亡之下而不死。
更是自那悬崖坠下也能保全肉身不灭,他那具身子怕是一百个傀儡人也顶不上,若你当真能得来他的身子啊……”
女子面上娇笑,挑起白元铎的下巴,说道:“怕是百年间都不愁再找新身子了。”
白元铎目光温软下来,眼中尽是脉脉情意:“婷娘,你待我真好……”
女子轻叹一声,抚摸着自己的脸皮,这一夜欢愉尽享,她面上皙白的皮肤在汗水的蒸腾下,泛起了点点红色的斑痕。
“我幼年尚且还是狐身之时,遭遇过一场大火灾劫,父母兄弟姐妹,皆亡于那场大火之中,我最年幼。
父母为了保护我,以身挡火,幸得苟全。
只是我这脸伤,却是连化形也难以消退,需得日夜进食那些怨气深重的女子胎灵魂油方能保全这假皮囊不朽。
旁的男子恋我多情妩媚,唯有白郎知晓我这面皮之下,是丑陋恐怖的相貌,却仍能不弃,比起我对白郎的好,白郎才是待我真心实意的好。”
听到这里,窗外李半生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
她从温含薇口中得知云渡山庄的祸事,背后有邪修者蛊惑池文彦,使其诸多女子受害,原来腹中胎儿都是做了此用。
一想到竟有如此无故女子胎儿受此害,愤怒之火便在李半生眼中燎原吞天。
她再难忍受,身姿轻盈如风火,宛若无形态一般穿透窗墙,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屋内。
她冷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开了口:“大胆狐妖,竟敢胡作非为,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尔等可做好伏诛的觉悟了?!”
李半生现身得极其突然迅猛,甚至连气息都未展露。
手中的剑便以及点在白元铎的脖颈之间,剑气只需再入一寸,便可轻易地切下他的头颅。
离得近了,脱离了灵相视野,李半生看得真切。
这才发现,原来在白元铎的脖颈之间,留有一道细细的红色颈线,像是某种切断后缝合上去的痕迹。
而他脸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富有生命的光泽,而颈部以下的肌肤却异常苍白,甚至像是义庄之中摆放多日已经开始蜡白的尸体之身。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杀机,白元铎却不紧不慢地扯过自己的衣衫,披在自己的身上。
他目光诧异地看着李半生,笑道:“苏里兄这是作甚,难不成还有听墙角的习惯?”
李半生眉目攒起,压出一片冰冷雪意,她这时才想起一个关于白家公子的一个传言。
白元铎乃是江洲第一美公子,天生甘棠茂植,英俊逼人。
唯有一缺,那便是身有早衰之症。
只是这早衰之症与常人的不同,他面容身量看不出变化。
唯有衣衫下的身体,日渐消瘦败弱,干枯如柴。
分明正值壮年,身体腐朽得却如老翁,时间长了,甚至隐隐还会透出让人难以忍耐的老人臭。
故此白家公子虽然生性风流,但身边从不让侍从婢女服侍近身。
只是传言终究是传言,谁也不能去扒了白家公子的衣裳去亲眼验证他的身体是否真的有隐疾。
久而久之,白家公子修行天赋极高,颇具佳名,名声大噪。
更是于天盛宗内门弟子唐雪结为连理,从而打破流言,此事也渐渐被人遗忘。
可今日看来,这白元铎竟是天生身体畸形,从而导致了阴暗邪恶的心理。
竟是猎捕人类,钻研邪术,习得改身换命之术。
他与唐雪成亲多年,唐雪并未发现任何异状。
如此说来,这么多年,他为了维持这具强壮完美的身体,背地里,竟是不知谋害了多少无辜男子。
想到这里,李半生简直不寒而栗!
“你便是与那狐妖同谋害我宗弟子的邪修吧,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为自己辩解的?!”
白元铎哈哈大笑出声,面对颈间利剑,恍若未见,目光透出几分与白日不同的邪异来:
“白某人不才,竟能得苏夫人亲临除诛,实乃荣幸之至。
只是今夜知晓夫人要来,已略备薄礼,还望夫人能够笑纳。”
看他这副模样竟是早已料到李半生会来此地试探于他了。
见李半生眼眸低压,白元铎悠悠又道:
“你自称是太玄弟子,白日里却见那温九经主,只是见礼而不起身,我便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
而我白元铎是个情场浪子,你虽一身男装打扮,但终究难掩女子习性,几番推演下来,倒也不难知晓夫人的身份。”
李半生冷笑一声,道:“白日你果然是在弄虚作假,混淆视听,既然知晓本座到此,你胆子倒是颇大,也不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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