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尖锐的尾指抵在鲜红细小的伤口上,只需她指尖轻轻用力的这么刺进去,天道三子便只剩下苍梧宫那么一位了。
两百年前,天玺剑宗的那一位死于第二河葬心的算计之下,固若金汤、同气连枝的三宗便彻底被挑起了难以修复的矛盾。
这两百年间,浩盛三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是因一人之死,早已相互背离难以同道同心。
近来听说那二河又开始坐不住了,天玺十三剑,苍梧十藏,太玄九经之间也被他暗中埋了无数杀劫。
可对于宁非烟而言,这些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那家伙筹谋了三千年之久,终究未能引那幽鬼郎彻底沉沦堕入魔道。
他的妻子红樱一来,千年道行一朝散,幽鬼郎没了,三千年苦心经营终是落得一场空。
虽说中途随手收来的那个孟子非有点意思。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真有成为三河的资格。
不过他修为毕竟是从她人身上转渡而来,并非自己的根基灵根。
日后修为愈深,体内灵根的排斥现象便愈为严重。
人类修魔,本就存在着极大的隐患,这孟子非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二河葬心筹谋的计划太过于复杂,将来要走的路也十分漫长。
宁非烟虽然很有耐心,但她等不起。
今日苏靖一死,天道三子只剩下那个疯痴的女人,一个违背了心魔大誓的天才,此生难以渡劫,不足为惧。
三宗丢了传承之人,自然也就不难慢慢分崩离析,抽丝剥茧地瓦解下去了。
今夜杀苏靖,收六河,而她暗中培养的第五魔河也将问世。
六河在她手中齐聚,三宗未来崩于她手中,如此以来,她也有了足够的资格来与魔君谈判,从而改变魅魔这一声可笑的宿命。
说实话,宁非烟也未曾想到,今夜进展竟然会如此顺利。
苏靖修道两百余载,她的名字可谓常年占据魔界暗杀名单上的榜首之位,很受魔将刺客们的青睐。
就连那心思缜密恶毒的葬心也不是没有设下杀劫来对付她。
苏靖两百年独修游历天曜,多少次险境环生,从容游历生死线间,都不曾将她性命留下。
今夜不知为何,苏靖格外的叫人觉得她好趁虚而入。
何时,她变得这般没有防备之心了。
宁非烟摇首笑了笑,不再多想这些,指腹微陷轻肌,鲜红的指甲凝成一抹极尖的弧度。
指尖正是发力间,窗外忽然掀来一阵急风,将偌大寝殿青灯吹得乱曳而灭。
宁非烟眼波轻动,慢慢蹙起了眉。
因为她感觉到了一抹寒意袭来。
她仰起眉目,看到月窗下的少年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在用一种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宁非烟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少年,他身上淡青色的里袍半敞半褪,眼底的清辉很淡,满目荒凉。
垂落身侧一边的手掌方才被宁非烟所伤,鲜血正沿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滴落在雪白的床褥间。
少年还是方才的那个少年。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因为宁非烟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眼神,而停下手中毒杀苏靖的动作。
不知何时,少年脖颈间悬挂仙人泪的银链绷断,如水滴般的一颗仙人泪并未滚落到别处,而是被他捏在指间里,悠悠一转。
他半阖着一双熏然醉意的眼睛,低头将仙人泪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令宁非烟大感不解的行为。
他将那颗仙人泪,深深地嵌入自己肩膀下的锁骨之中,鲜血溢溢之中,含着一颗干净透亮的仙人泪。
宁非烟对上他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却十分明亮,令人有些心慌。
她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将那颗仙人泪嵌入自己的骨中,那一瞬,仿佛有着两个看不到似跨越了时空隔阂的灵魂,重叠在了一起。
那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子低低一睨,微弱的碎光在他眼底掠影而过:“你还是要杀她?”
宁非烟不能明白他口中的‘还’是何意,但理智告诉她,此刻她应该无视这个少年,第一时间将毒注入苏靖的体内。
但是不知为何,在他的注目下,她莫名心声出一种错觉。
被那少年这样看着,她今日终是难动苏靖一根手指了。
她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可笑荒唐,可是当她想到,方才魔蝶毒素爆发,即便是苏靖都陷入了毫无反抗之力的麻痹状态,而他却是正面硬生生受了她一击,眼下却宛若无事人般站了起来。
看来,这少年的身份怕不仅仅只是六河那么简单啊。
宁非烟不急不缓地将手指收了回来,她嫣然一笑,道:“是啊,我今夜便是来杀人的。”
她改了主意,暂时不打算杀苏靖了,尾指如刃,屈指轻弹间,一道猩红锋利的光线急飞而出,目标直取百里安的双眼。
面色带着醉人的笑意,做着最残忍歹毒的事。
自她指甲里弹射出来的毒速度急快,瞬息而至,而百里安的动作却是显得十分缓慢随意,他脑袋微偏,猩红的光线擦过脸颊,留下一道锋利的血线。
比寻常鲜血要更为红艳的鲜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魅魔之毒,最为剧毒可怕的皆藏于尾指之中,即便是生命力最为强大可怕的龙族,一旦感染,若不得解药,也无法支撑太久。
哪怕只是轻伤。
可是宁非烟的眼色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她看到眼前这少年随手擦去脸颊上的血迹,渐渐地,从伤口中渗透出来的鲜血色泽越来越深,犹如黑血。
那触目惊心地黑色,让她心弦一颤。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道这少年小小年纪,何时服下了魔禁之物焚心果?
焚心果乃是九渊之地的魔树所生之果,可焚化双心,一心炼一骨。
服用此果,将会苦受烈火浇心之痛,最后焚炼出净心与魔心,净心养一身仙骨不灭,纵然是十万天魔为祭化为无上心魔也无法将一名拥有净心之人拉入无间魔道之中。
魔心则养黑骨,黑骨一成,永世沦丧,黑魔诅咒缠身,至死不灭。
焚心果太过于残酷,即便是上一辈的老魔君也绝对不敢轻易尝试,就连魔树也被魔君一手毁去,这少年又是如何得来的黑骨?
宁非烟欺身而上,一掌落至百里安的心口之间,将他身体倾压抵在墙壁上,掌吐玄光,一番感知试探之下,她不由震惊失声:“竟没有那一半净心?”
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旦黑骨之体大成,堕入魔道毋庸置疑,可魔道尚有本性,也有善恶之分。
但若黑骨之体没有了净心镇骨,那将会彻底沦为被杀戮怨念戾所支配的怪物。
可是这个少年,明显绝非如此的。
那么……这黑骨之躯又是从何而来。
宁非烟越想越发的触目惊心,她仿佛触及了这个世界都无法解释的秘密。
六河,尸魔,黑骨……
他身上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她开始越发想要将他带回去好生研究研究了。
宁非烟眼眸流转,抬首看着百里安:“我可真是越来越想将你带回魔界了,你这一身黑骨,可是叫人十分的好奇啊。”
当她说到魔界二字时,紧贴在他心口的那只手,腕间蓦然一凉,被他的手掌忽然用力扼住。
“黑骨?”百里安睫毛覆落,遮住眼睛,似有些漫不经心:“是有这么一回事。”
宁非烟兴趣盎然地挑起眉梢,可尚未等来他的回答,扼住她手腕的那只冰冷的手掌骤然凝聚出一道泱泱可怕的青龙剑气,灌入她的体内。
她虽面上盈盈笑着,同时身体也是警惕到了极致的防备状态,在青龙剑气大起之时,她周身紫蝶缤纷四起,璀璨如繁花共绽,两股力量相互交错之间,紫蝶乍碎。
宁非烟只觉经脉气海几乎要被那瀚然无匹的剑气撕裂,与万箭穿身般别无二致的剧痛让她灵魂俱伤。
她双膝一软,跪在软塌之上,面色霎时惨白如霜。
分明前一刻,他还只是一个任凭她随意摔杀的拓海境尸魔,可眼下这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宁非烟眼前一阵阵发黑,体内的灵力被控得死死的,难以调动分毫。
她的手腕扔被百里安稳稳地扼在掌中,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瞳深得看不见底,覆着一层令人压抑的幽冷,不寒而栗地吐出两个字:“逆徒。”
宁非烟只觉得手腕疼得仿佛要折断一般,冷汗沁沁,但她也仅仅只是微蹙了一下眉毛。
逆徒?
他这是将她当成了谁?
她抬起头,看着少年眼底酿出来的一片浓墨漆黑。
他此刻似乎……记忆与精神是混乱的。
但如果她没有感应错误的话,方才他那一手指间青龙剑气,应当就是天玺剑宗的太上道清剑诀。
一个自黑暗中觉醒的尸魔,继承六河之力的少年,竟然还与天玺剑宗有着这样一层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手中无剑,便可使出青龙剑气,这太上道清剑诀的造诣甚至都远在如今的剑主之上。
为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天曜大陆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宁非烟隐隐动了几分杀心,这样一个诡异的存在,根本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
他非但难以能够成为她手中可用的利刃,反而还极有可能割破自己的手掌。
她轻叹一声:“很遗憾,虽然我对你极感兴趣,但以眼下这种情况来看,只能够将你牺牲了。”
宁非烟眼中升起两簇火光,越烧越烈,她神情清淡平和,可是她被控的细细手腕却是陡然拧动,狠倔而断,手掌以着一个极不正常的姿势曲折着,也不知动用了怎样的秘法,瞬间睁开了百里安的牵制。
紫色宗袍下,陡然飞出一轮散发着幽寒诡邪气息的弯刀,那柄刀,刃如残月,无柄无格。
翻飞出来的那一瞬,殿内的光线空间暗寂扭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
空气中的轻尘被那刀气扫中,瞬间如磷火般燃烧起来,萦绕在百里安的周身,将他气息封死。
只听轻嗤一声,锋寒如月的弯刃将百里安的身体横斩而过。
在那一瞬间,宁非烟瞳孔微张,没有半分犹豫地召回弯刃,以气御刃,弯刃在半空之中飞快折回,斩向苏靖。
宁非烟表情凝肃而沉静,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的震撼。
被弯刃横斩而过的百里安,身体慢慢消散成烟,宛若镜花水月一般,气息也随之散得干干净净,就此消失。
宁非烟两次出手未果,绝不久留,打算一击要了苏靖的性命后,便就此撤离。
可是那弯刃并未真正落实,便被一道看不见的无形力量崩开,纤薄的刀锋在空中擦除激烈的火花,如撞击金石一般。
弯刃急弹回来,与她擦肩而过带起的无数厉风,将她衣衫炸裂,锋利的刀气割掠在肌肤上,生疼无比。
不等宁非烟召回弯刃,一只手穿过后方的黑暗,握住了她的后颈。
掌心不似人类的冰冷体温让宁非烟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她没有转身,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她任由身上的那件残破衣衫自肌肤间缓缓滑落,露出一具玲珑有致的娇躯,钟秀玲珑的曲线在昏暗不定的光线之中若隐若现。
因为她感应到了身后那名少年的强大以及可怕的压迫气场,还有无与伦比的愤怒,但偏偏就是她感受不到他的杀心。
她很好奇,他口中的逆徒,究竟是谁。
可是身后的那个人却是根本不给她反应思考的机会,冰冷的手掌骤然发力,无情地将她身体狠狠压下。
宁非烟被迫双膝重重跪下,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做错事的孩子,被家中长辈终于抓住,态度强硬地让她被迫跪下认错一般,膝盖被砸得隐隐生疼。
宁非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她的心态素来强大,即便是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的被一名陌生异性看到,她的面色也不见任何羞耻的情绪。
纵然以她的身份,这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礼放肆对待,第一次与人赤身以对。
但早在很多年前,她便已经做好了觉悟。
并非故作镇定,而是真正的内心漠然平静。
但当她被人被迫摁着跪下的时候,宁非烟少见的面沉如水。
身后少年的声音缓缓响起:“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口言之,身必行之。”
她能够感受到来自背后那个居高临下的视线,少年忽然倾低身子,冰冷的吐息声萦绕在她耳畔:“阿娆,我既承了你的折辱,履了你的约定,既已满意,为何你还要背弃誓言杀她,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阿娆?
阿娆……
宁非烟眼瞳泛起惊天动地的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血液仿佛难供大脑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念了谁的名字。
她面上的震惊愕然如走马游灯般飞快掠过,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趣意的弧度。
她似乎……发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秘密。
在这世间,知晓女魔君真正名讳的人少之又少,更莫说她的闺中小名。
但十分巧妙的是,她与魔族之中的一名女医师私交甚好,甚至在魔君幼年时期,她曾受那女医师私下请托,一月去往一次废土之都,在魔君名义上的弃魔父母家中授赠补给食物。
或许连魔君她自己都不曾知晓。
其实她,魔界五河宁非烟,是知晓魔君陛下真正名讳的。
但有趣的是,她竟然能够在这名尸魔少年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冠以逆徒之称。
宁非烟索性顺了这场误会,她想要从这少年口中得知,魔君陛下究竟还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回首轻笑,眼尾慢慢拉长成一条细线,将魔君陛下的妩媚与凉薄学了个十足。
她不知魔君陛下是如何折辱自己的这位少年师尊大人的,也不晓得两人之间作何约定,但看这气氛,大抵不过如是魔君陛下要杀一人,少年师尊要保一人。
师尊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
魔君陛下收了那代价,却又翻脸不认打破约定,还是伤害了他要保护的那人,因此落得满身仇恨。
她对这个故事十分感兴趣,挑唇一笑:“师尊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何时满意过了,即是折辱,需得将你折辱弄哭,这才能叫是满意,更何况,我这不还没将她杀死吗?怎么就算是背弃誓言了呢?”
她有意挑衅,殊不知字字直指要害。
身后陷入诡异的死寂。
宁非烟不死心,继续笑道:“怪只怪师尊给徒儿的东西过于轻浅了些,无甚满意可言,时间已久,徒儿可是全无了记忆,师尊不妨来说说,徒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啊,她很好奇,魔君陛下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何非这少年不可?
难不成,在他身上,还藏有制衡魔君的秘密?
今夜,可当真是不需此行呢。
身后,终于再次传来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危险,他一字一顿,咬字无不清晰,隐隐切齿:“轻!浅!”
“百年如一日!你这逆徒同我说清浅!全无记忆!”
怎么反应这么大?
宁非烟眉头方一蹙起,正想着措辞回应,扼在她后颈间的手掌骤然沉压,她被重重压在冰冷的墙壁上,脸颊撞得隐隐发疼。
身后淡淡的三清酒的清香酒气如风覆来,从身后瞬笼上来,宁非烟无从反应他突如其来暴涨的愤怒,身体难以明喻的地方陡然传来一阵难以抵挡的剧痛。
她一只纤细的手臂猛地撑在墙壁上,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跪趴在软榻上的双腿狠狠哆嗦了一下,几乎连跪都跪不稳了。
宁非烟猝然睁圆了眼睛,紧蹙的眉尖含着难以隐忍的痛楚与不堪。
前一刻还想着不虚此行的她,此刻彻底茫然无措了。
她说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为何事情就忽然发展演变成了这样?
蒸在一团紫色蝶雾里,浑身麻痹状态的苏靖也是满目呆滞,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两个紧密相连的人影,然后整个人开始慢慢褪色,表情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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