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非烟不慌不忙的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认真:
“若非我亲眼所见事实,你觉得我为何能够这般笃定,我们魔界的五河大人,实际上就藏在叶帘的庇佑之下?”
庇佑二字狠狠地扎痛了苏息的心,他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喘息着,如一只即将渴死的鱼,眼睛却是惊人的明亮滚烫。
宁非烟眯眼笑道:“至于事实如何,不如你自己化身为迦臣亲自验证一下?
啊,对了,要想马儿跑得快,需得给马儿吃吃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若成为迦臣,那么他便是这世界上多余出来的那个人。
索性他还留在魔界里,我可以帮你除了他,如此一来,叶帘的同归者只能是你了,如何?”
她就像是一个美丽危险的恶魔,一步步引人入深渊而不知回头。
魔本就是一种尊于本能而活的残忍生灵,他们不会觉得不择手段得来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是一件多么卑劣的事情。
伏在桌案上的苏息就像是落入她罗网之中的一个猎物,再也挣脱不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眼底湍急的洪流,他无不认真的看着宁非烟,再无半分轻视之意:“宁河主位列魔河第四,当真是屈才了。”
“过奖过奖。”
苏息手指轻点眉心,终于向她露出了一个虔诚的、恭敬的姿态:“此身此灵魂,愿为奉上。”
不虚此行的宁非烟满意起身,临走之时还不忘将手中的那张皮影剪纸抚平放在桌面间,喟叹般道:“深渊在侧,地狱随行,惶惶不可终日也,或许,糊涂一生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出了杂货店铺的木门,宁非烟正欲返回行宫,却被佝偻在旮旯角落里的年迈老板叫住:“大人,你的伞忘记了。”
宁非烟侧眸看着身子半掩在阴暗处的老人,笑了笑,道:“雨已停,伞便送给老人家你吧,毕竟你比我更需要此物不是吗?”
老人呵呵地笑出了声来:“老人家……吗?”
宁非烟听着这笑声,不由摇了摇首,道:“您都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了,您将他的先生放干血不说,还剥皮抽筋,制成皮影原材给他亲手剪制,这般行径可比我恶趣味多了。”
阴暗处,身材佝偻的老人不再佝偻。
他脚下的影子淡去,仿佛融入身后的黑暗之中,一双白金色的眼瞳在角落里宛若神火般慢慢浮亮而起。
老人的声音不再苍老沙哑,反而带着几分雄浑的性感:“小姑娘,你真的叫我很是意外啊。”
能够叫活了数千年的宁非烟为小姑娘,那么此人必然是更加古老悠久的存在。
宁非烟感受到了身后那人气息的逐渐变化,不由无奈转身,行了一礼,道:“许久不见了,嗣空大人。”
那人一手环胸,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宁非烟,眼中似是对她含着极大的兴趣:“你何时认出我来的?”
宁非烟答道:“看到那些皮影剪纸的时候,便知晓张老头已经死了。”
她抬首,微微一笑:“剥皮能剥得如此毫无痕迹,精妙绝伦得宛若一件艺术品的,在这世上怕是只有嗣空大人您了。”
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出声:“你可真是有趣,我听说在青铜门内,有一群杂碎欺负了我家的小司离。
巧的是,其中一条杂鱼便是你,今日原本是想将你的皮也给剥开,制成一套皮影戏给小司离当见面礼,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他笑眯眯地走出一步,脚下的影子如无边的黑暗潮汐般朝着宁非烟的方向狂涌而来,男人面上的笑容格外和蔼可亲。
“小姑娘,你同我说说,为何你身上会有我家小司尘的气息?还是这般强烈地由内自外散发出来。这股气息,可真是令人着迷,叫人不忍下手呢。”
宁非烟面上神情不变,额角却有细密的冷汗缓缓滑落。
眼前这名男子虽然曾经也是尸魔王族中的珍贵一员,如今对那只蠢猫的称呼也是格外亲切。
可宁非烟却知晓,他因当年触犯尸魔一族的禁律,早已被尸王将臣生剥姓氏,永世被放逐出那片黑暗大陆。
明面上他与尸魔一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实则当年死于焚海之战的十六名尸魔王族却也有他的手笔。
一个被剥夺了姓氏的放逐者,早已与将臣一脉反目决裂。
宁非烟一时心中拿捏不定他对百里安究竟是何想法,只知晓眼前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一个残暴肆虐的变态血腥性子。
纵是张老头与他素无积怨,他也能够凭借一时喜好,手段极其残忍地将他剥皮虐杀。
如今若是回答不出叫他满意的答案,宁非烟觉得自己的下场比起张老头,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令人无法喘息的黑暗气场下来,宁非烟额角间的冷汗渐渐被寒风吹干。
她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抬首直视黑暗中那双白金色的眼眸,道:“我是他的女人。”
嗣空面上浮现出一个邪傲的笑容:“在尸魔眼中,只有食物,没有女人。”
他面上带笑,可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甚至隐隐感觉到了愤怒。
因为街道上的风忽然疾烈起来,店铺外的幡帜猎猎作响。
在那些空气中,仿佛有着无数看不见的锋利丝线,过风无痕,在宁非烟纤细的雪颈间慢慢收紧,勒出一道细红的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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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宁非烟仿佛被一只被死神的手掌紧紧攥握住,她心中竟生不起丝毫抵抗之心,只需对方心收意动,她便会彻底在这个世界中被抹杀消失。
纵然面对生死绝杀之际,宁非烟完美地掌控着心绪不乱,但身体却还是回本能对这种恐怖的气息产生一种难以明喻的绝望感。
这种绝望感,清晰地告知了宁非烟这个男人有多么可怕。
他是创世时期自尸王将臣的血池之中诞生的第一位王族尸魔,也曾覆手震慑千古万灵,惊天动地,纵是盛法时期的神魔亦有无数为之俯首称臣。
对于尸魔王族的真正境界修为,自古以来极难有人能够证实。
渡劫境共分五个小境。
魂启,合神,融道,千劫,通瞑。
宁非烟早在两百年前便已突破至合神一品境,可如今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感觉仍是遥看山海一般,无终无迹。
能够给她带来这般感受的,修为怕是早已不仅仅是通瞑那般简单。
风侵衣,满背湿寒。
但宁非烟不退反进,任由那无形的丝线切开颈项间的肌肤,立于矮墙的影子下方,静声笑道:“他若真将我视为食物,又怎会赐我后裔?”
且不论嗣空对百里安的态度是好是坏,尸魔诞孕子嗣,本就是不可为之事,她深信嗣空对于她怀中的孩子极感兴趣。
能得他感兴趣的人,一般都不会死得太快。
果然,嗣空眼眸大张,透亮的眸光盯着我,神情震惊错愕。
那宛若神火燃烧的眼瞳粗略在她腹间扫视一眼,宁非烟看到他眼皮子明显狠狠一挑,整个人竟是就此愣住了,眼里瞬间仿佛腾起燃烧火焰,表情说不出的精彩。
脖颈间的切割痛意骤然松开,嗣空摸着下巴,目光惊叹地看着宁非烟,无不感慨道:
“魅魔如此低贱的血脉,竟然也能够承住我尸魔王族的血气传承,小姑娘,你可是千古一来头一回打破此等奇迹的人。”
宁非烟拭去颈间的血迹,并不打算与他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只是笑道:“自乱幽谷一别,已是四百年未见,没想到嗣空大人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嗣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起来,同你下棋,倒也是我空寂生涯里的一见趣事。”
宁非烟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这家伙的乐趣素来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当年她为万道仙盟的盟主猜忌,不得已擅入乱幽谷中,落入到了那片黑暗城境之中,耗费了整整十年功夫才走出那片险境。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被仙尊祝斩亲手封印在遗弃之地的那个魔鬼,竟然破了那道剑印重新现世。
以这家伙残忍嗜血的性子,重获自由竟然未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反而无声无息的潜入魔界中来,也不知是何道理。
宁非烟问出心中疑惑:“大人怎会现身在魔界之中?”
嗣空低低一笑,目光像是一只野性未驯的恶狼。
“许久不见人间,时隔沧海桑田,竟是不知人间何时出现了那样强大的剑修女子,我在一处国境边城饮血为乐,叫那名女子察觉出真身。
与她酣战一场,竟是吃了她的一道剑气,落斩在了我的本命尸珠上,如今每每饮宴,血食入腹时,便会牵引那道剑气刺激尸珠,虽说不致命,但这道剑气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我,输给了一名人类剑修。”
分明在说着一件极其屈辱之事,可嗣空空阔的眼眸里却尽是盈盈笑意,仿佛一点也不生气。
优雅的目光如酿着两汪毒药般的光泽:“这般有趣的人类女子,我想要么将她收为我的血裔新娘。
要么找到她,将她体内的鲜血一点点的抽干酿成美酒,皮囊剥落下来,制成我宫殿墙壁上的装艺品,那画面一点十分美丽。”
宁非烟瞧着眼前这个优雅如贵公子的男人平静地诉说着极其残忍血腥的想法,她面上波澜不惊,笑着打趣道:“能得大人动心的女子,自是极为不凡。”
宁非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能够伤到这个老怪物的人类剑修……
仙门正道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她竟是丝毫不知?
……
……
正处理完手头琐碎麻烦事的幸无得闲,本想从自己的魔狱领域中释放出两头妖魔来磨磨手中利刃,可一想到前几日在君归宴上失控与魔君对质反落了下乘的‘心魔’女子……
仔细想了想,去了一趟尚食宫,提了两屉小笼包,便移步去了内殿幽阁。
穿过几轮剑阵结界,他来到一间密室。
一身暗色绣纹的‘心魔’女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认真擦拭着手中的洗雪剑,在她身前不远处,软倒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那女人长发披肩,一身黑红剑装,身负一柄素布缠好的长剑。
幸无步子刚迈入暗室,便瞧见的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手中两屉包子顿时惊落在地。
他那张如僵尸般冷硬的面容竟是一时变色,两步上前,震惊地看着擦拭配剑的女子:“你疯了!怎么将她给带到了魔界中来!”
拭剑的女子不语。
幸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着脸沉声道:“你莫不是真想杀了她?不行,我决不允许!”
‘心魔’女子终于慢慢抬起手来,石壁上的烛火照亮她那双白山黑水似的眼眸,她将洗雪剑归入鞘中,道:“她虽是蠢了些,但我仔细想了想,倒也不是毫无用处。”
幸无看着她那厌弃的目光,嘴角不由狠狠抽搐了一下:“你这是疯起来连自己都骂吗?”
‘心魔’女子冷哼一声。
幸无无比头疼:“魔界连通人间的鸦桥已关,你是如何出去将她带入魔界中来的?”
‘心魔’女子说:“仙陵城大考结束之夜,我看见她与宗主在城中后山论剑,瞧着一时心结郁塞,便待到宗主归山之时,忍不住将她揍了一顿。
谁知她这般不抗揍,晕死了过去,索性就一直放置入了小千界宝中,随身带着,不曾想,这种时候竟是派上了用场。”
幸无听得是头皮发麻,心肝齐跳,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硬生生给她当成挂件给收拾了……
心知这几日,小姑奶奶心情不太爽利,幸无倒也耐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心魔’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道:“阿娆欲想同他成亲,我偏不如她所愿。”
“所以……”
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要抢亲。”
幸无:“……”
暗室内陷入良久的沉默。
半晌,幸无扶额重新开了口:“我觉得此事应当从长计议,你若是在这个时候抢亲,那个女人必然会对你的身世用意起疑,我们这些年的筹备也必将功亏于溃。
她若是知晓你我的真正身份,无需她亲自动手,这个世界的规则就会将我们直接抹杀,若是这样,三千年后的未来,又当由谁来更改?”
“这些我自是都考虑进去了,所以我才将她带到了你的面前。”
“什么意思?”
‘心魔’女子淡淡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云容,道:“很简单,王车易位,我与她的身份互置,我以天玺剑宗云容的身份来抢亲就好了,即便阿娆要怀疑,也应当是怀疑第四剑的身份有异。”
祖宗您可真是太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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