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折子上记载的种种,百里安并未隐瞒。
凶灵祸乱,伺机而动,怨魔祭炼舍魔利,蛟龙妖王蠢蠢欲动,九蛇一族彻底反叛。
听完这些,宁非烟沉吟道:“魔界怨气深重,常年战乱杀伐不断,凶灵汲怨而生,这一直以来皆是历代魔君极为头疼之事。
凶灵灭之不尽,不过以当今陛下的手腕能力,这凶灵虽然棘手,但也难撼魔界之根基。”
“蛟龙族与九蛇族叛乱,旁人或许不知,但我却知晓,这两族之间一直与弥路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
魔君离位千余载,少君被封万魔古窟,群龙无首之际他们不判,偏偏待到魔君继任归来时发起叛乱,自然是想为这次的君归宴制造压力。”
“至于怨魔祭炼舍魔利……”宁非烟眸光微转,轻笑道:“这倒是有趣,舍魔利有着弑神戮魔之名,唯有怨魔一族方可炼制,只是代价极大,看得出来怨魔一族这是下了血本。”
她目光轻动,看向百里安,似笑非笑道:“你这般聪明,不妨猜一猜,这舍魔利又是为何人准备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极为明显,皆是针对那孤高王座上的魔君而来。
能够在分尸多年,在赤炎之地,绝寒之境受尽酷刑而不死的女魔君,不仅仅对于仙门正道是一场噩梦。
对于魔界那些别有心思之人,自然也是如此。
要想杀她,自然得用非常手段。
这舍魔利,怕不正是为她而准备的。
百里安没有回答宁非烟的问题,他抬首说道:“魔族对于邪祸灾兽的了解有多少?”
宁非烟道:“世有九门,那邪祸灾兽皆是九门之力共创的产物,上古之时被人称之为邪神,九门为世不知,即便是上位魔族对九门与灾兽的了解也所知甚少。
老魔君在世之时尚有涉猎,不过你若真对此物感兴趣,我倒也不是不能为你在弥路口中敲出一些消息来。”
百里安直言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聪明。”宁非烟一展衣摆,毫无忌讳地坐在君榻上,将百里安抱起。
纤细柔软的手指摸进他脖颈间的绒毛里,撩起一枚勾玉。
她低声笑道:“魔君陛下素来霸道,自己看对眼的东西从来不允许被他人染指,我给你带上的那枚玉牌被她摔碎了,她便给你换了个更好的宝玉,玄庭山府最重要的钥匙竟然就这么挂在了你的身上。”
“玄庭山府?那是什么?”
“玄庭山府乃是我魔族大秘之地,历代魔君的秘密皆会藏于其中。
两日后,陛下会进入一次玄庭山府,我需要你在两日后,带着这把钥匙来寻我。”
百里安皱眉:“你要入玄庭山府?”
宁非烟点了点头,道:“两日后,陛下会前往岚州第九部修复结界,镇压凶灵,岚州凶灵危险,她自然不可能将你带在身边。
我会制造出九蛇部的妖魔潜入冥殿将你打伤带走的假象,她如此珍视你,定会去九蛇领域中寻你。
两日后,我再将修为还给你,送你出城,你在九蛇部落之中护好自己,帮我将她拖延三日。”
宁非烟知晓魔君的身世,她曾身为弃魔,天生魔心残缺,羽翼被废,为何还能够在幼年时期觉醒魔元。
当年穷奇之乱,她一战成名,得老魔君青睐有加,成为第一个仅凭一己之力就离开废土之都的弃魔。
穷奇乃是天下至毒之凶兽,她却能够知晓通幽草能够解其毒杀。
她,又为何能够知晓凶兽名门之所在?
自她被老魔君认可被带回冥洲那日起,她事事占尽先机,老魔君与溪仙尊祝斩一战,败亡得更是扑朔迷离。
宁非烟相信,魔君的身上定然藏着一个惊世的秘密。
百里安觉得宁非烟胆子当真是泼天的大,竟然敢在魔君眼皮子底下行这种大逆之事。
“纵然你将我的修为尽数还来,这里可是你魔族的地界,九蛇部正值叛乱,我连自保都难,又如何能够保证能够成功帮你拖住她三日。”
宁非烟眯眼笑道:“司公子也真是自谦,在青铜门拿等子绝境之地,你尚且来去自如,就连大蛇都无法将你的性命留下,区区九蛇部又能奈你何?”
百里安道:“今日我已经给你了足够的情报。”
宁非烟一副将他吃得死死的表情:“历代魔君的秘密都在玄庭洞府之中,你便不好奇其中记载的祸兽是何模样?”
百里安陷入沉默。
宁非烟循循诱之,笑道:“那日在青铜门内,我瞧着十方城的那位大小姐以剑屠龙,风采逼人,她今年不过十六岁,便能够击杀大蛇十分厉害,可厉害归厉害,自古以来凡是动用禁忌之力者,又有几人落得了一个好下场。”
“仙陵城大考,公子作为方小姐的客卿修士获得榜首,可她却无故弃了这仙陵城城主之位,日夜兼程匆匆返回至十方城内,公子觉得这又是为何?”
宁非烟根本不需要百里安亲口承诺什么,她目光含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完这些,便施施然起身离去。
金鸦西沉,夜已至。
殿外正值雷雨之夜,长廊罗帷在风雨之中载沉载浮,飘飞荡荡。
百里安看着宁非烟离开冥殿,未合的殿门以外,魔君与她的影子映拓在门墙之上,斜斜洒洒。
风雨飘声里,隐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小白如何了?”
“陛下无需担忧,猫儿伤势已经疗愈,臣先行告退了。”
魔君淡淡嗯了一声,片刻后,她又将宁非烟叫住:“两日后,朕将前往岚州,猫儿独在殿内,劳四河主多多费心照料一二了。
他这几日胃口不佳,吃的东西都吐了,身子娇气得很,沿途归来,朕会在各州寻一寻当地吃食带给他,你注意一些,莫要将他养瘦了。”
百里安看着外头的滂沱暴雨,默不作声。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女魔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言语之中多温和交托,却是不知,她此刻交托之人,却是时时想要害算于她的一只毒蛇。
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听见宁非烟细语温柔:“陛下放心,臣自当竭力照顾好猫儿,不会叫他到处乱跑的。”
咯吱一声,殿门缓缓阖上。
外界风雨之景视断于门外。
很快,百里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的袖口微湿,似是被飘雨所袭。
她在殿外,站了许久。
两日后,魔君果然离殿,启程前往岚州。
云破月开,凄冷之夜。
宁非烟正在殿内调试新香,满袖嫣然,忽闻窗外传来一道细微的动静声,一扇窗户缓缓开启,有月光凝满窗台,
宁非烟波澜不惊,掠了一眼月光之下的小小白猫,她将案上的一杯满茶轻轻一推,道:“饮了此茶,你修为自当恢复,这猫身我也给你留着,授你一道口诀,可自由变幻两身。”
百里安从窗台跃下,将那一杯满茶饮尽,清香怡人的茶中掺夹着淡淡的血香,那是宁非烟的血。
汤茶入腹,百里安只觉得周身四肢胀疼得厉害,身子很快开始发生极大的变化。
几息之间,终于化为了熟悉的人身。
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间,周身颇为清凉,不由大蹙眉头。
宁非烟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扫了一眼,又对红妆吩咐道:“去寻件衣服来给他穿上。”
踌躇一瞬,红妆面无表情僵硬着身子去衣架上取来一套衣衫,披在百里安的身上。
百里安拢了拢衣衫,飞快系好衣带,道:“将碧水生玉还给我。”
宁非烟很干脆地将碧水生玉还给了他,道:“里头我备好了几瓶鲜血,供你路上食用,保护好自己,活着回来。”
百里安将碧水生玉收好,远处已经传来嘈杂的动乱之声,想必这正是她的手笔。
百里安眼眸半敛,终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想法,低声道:“君归宴在即,你在魔君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动作难道不觉太过于冒险了吗?她既然能够在青铜门那样的绝境之中全身而退,冲破千年的封印,心机可见一斑,我并不认为你会是她的对手。”
宁非烟笑了笑,起身抬手,亲自去过他脖间悬挂着的勾玉。
“真当我不清局势,当局者迷吗?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懂,只不过正是因为君归宴在即,我的机会只有一次。
二河葬心修为在我之上,想要将他打败替代,我必须准备万全,而玄庭洞府……便是我此时正需要的机缘。”
明知此举危险,极有可能因此万劫不复,可她面上笑容仍是从容冷静的,言辞更是异常坚定,一瞬间那双宛若青墨般的眼睛里绽放出决然骄傲的神采。
她说:“我,不会认输。”
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疯子,他又如何能够劝说得动。
按照宁非烟的计划,百里安很快出了冥洲王城,根据她所提供的路线,绕过魔界各方险境之地。
当他悄然抵达九蛇族落之时,已经是半日之后。
而本应在岚州加固封印凶灵结界的魔君,正以一个绝对残暴冷厉的姿态凌于九蛇部落之上。
她一身君袍在猎猎而舞,一双妖娆的眸子煞气横生,居于九天之上,抬指间刹那,万物静寂无声。
身后是诸天闪电,陨星坠落产生的风暴在云层之中对撞,席卷,爆裂。
随着她一指点下,连绵的山体崩塌,九蛇地域开始被无情的摧毁,四野哀嚎诅咒声不断,战火连天,防御大阵一重皆一重的焚燃而起,却始终无法阻挡魔君的杀伐。
百里安不能理解,一日不到的功夫,她怎就出现在了这里?
岚州凶灵呢?结界呢?
她是弃之不顾了吗?
还是说……仅仅半日光景,她便以雷霆手段,将那岚州万数凶灵强势镇压了?
在烽火连天的战火之中,乱石纷飞,厮杀声不断,魔君看似下手毫无章法只求屠戮,可百里安却能够感觉得到魔君的意识,正一点点的覆落在整间大陆之上。
她在寻自己的猫。
见到这一幕,百里安嘴巴不禁有些苦涩。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能够将她困在这里三日。
她这般疯狂姿态,又何须三日,一夜光景,这犯上作乱的九蛇一部,怕是就要彻底从魔界的领土上根绝灭亡了。
到那时,他又能够藏到哪里去。
相较于九蛇一部的战场绝望,宁非烟那一头算得上是进行得无比顺利了。
勾玉在手,她幻成魔君模样,自然是无人敢疑。
玄庭洞府内,宁非烟穿过重门。
说是洞府,可步入其中,入目之下却是一座巨大得令人不禁心生敬仰之意的殿堂。
殿堂内的石壁构造极为特殊,并非是四臂,而是六壁。
身后缓缓合上的巨门,以及四壁之上刻绘满了古老的油彩壁画,画风久远而细腻,刻触精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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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中内容大部分皆是图相形势呈现在眼帘之中,刻绘着无数诸天世代,古老神魔之间的残酷斗争,她在壁画之中看到了传说中的昆仑境墟,北天之神,穹苍之帝。
饶是宁非烟性子再如何淡定,看到眼前这宏大壮阔的一幕,心中难免激动难抑。
她双掌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心口一阵阵发烫。
这里,本应是历代魔君尚有资格进入的神禁之地,不论是身份尊贵的魔界少君还是六河,皆没有资格进入这里。
而她,却成为了除魔君以外,来到这里的第一人。
宁非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使自己冷静镇定下来。
当她看着那六壁之上的古老壁画,便知晓自己赌对了。
正如她预料的那般,这每一道石壁上不仅仅刻画了无数诸天世代的激烈大战,消逝在了历史洪流之中不被记录在卷的上古凶物。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六展巨大石壁的最中心部分,各自绘画出来一副难以常理描绘形容的河洛之图。
其上记载着魔界六河每一河的来源、历史、能力与弱点。
而这也就是为何,不论历代以来六河之力被怎样可怕的魔族强者继任,都无法真正战胜魔君的原因吧?
对于六河而言,魔君的血统以及那对象征着死亡的黑翼,无异于是未知的、神秘的。
而在魔君眼中,六河的弱点尽在眼前,地位自然永不可撼动。
宁非烟是一个有大野心、大想法、大欲望的人。
但她真正可怕的一点却是……她能够完美的支配自己的野心、想法、欲望,而不会被眼前的权利所迷了眼,失了心。
她足够冷静,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
想要的欲望深如海,但她却能够完美地操控自己的欲望,只取一瓢。
她来到第二道石壁世上,手指贴于巨壁中心,对于其他石壁,竟然能够控制自己的好奇心,目光不分一道过去。
能够进入玄庭洞府,她本就冒了极大的生死风险,若是暴露她假扮魔君,将她投入焚渊之地,收魔阳灌顶之刑那都是极轻的惩罚了。
她的时间极为有限,她清楚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二河,她不能贪心,再去试图妄想获得其他的东西。
哪怕,不死不灭的一河蜀辞,那个怪物的弱点也深刻地记载在了这里,她也绝不能贪婪分心。
慢一点,越是到了这一步,心便越是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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