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才出便凝着眉侧头看向薛衡,只见原先还一副死气沉沉人生无望的薛衡双眼惊恐的睁大着。
像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又像是突逢美梦的迷茫,那双狭长好看的眼眸愣愣的看着站在霞光中的少女。
氤氲的水光聚集起来,最终像珍珠一样滑落那带着红意的眼眶。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薛衡掐着手心木木的呢喃道,那本就惨白的脸因为突然的激动而染上了几分薄红,在这片赤橙的光尘中,更是一副惊为天人之姿。
那个肩抗落日余晖的少女站在鲜花怒放处,她微微抬着下巴,虽然姿态平和,甚至还透露着几分优雅,但就是能让人从她那副模样当中瞧出几分骄矜来。
像只假装乖巧的小狐狸。
薛衡近乎痴迷的看着景阳,那副癫狂神思不属的模样瞧得李思源长眉凝得更甚。
“薛衡,她不是游冬,你不能因为她会梅花山庄的移花接木就草率的认定一切。”
但薛衡理都没有理他,紧紧攥着的掌心已经落了血滴,溅在霞光中的地板上,艳丽的光泽透露着几分不祥。
他呼吸都急促了些许,在其余两人担忧的目光下双手忽然撑着扶手便想要站起来。
但那副身体到底是虚弱不堪,他才站起来走了几步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商秋和李思源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扶起狼狈不堪的薛衡。
“薛衡,你清醒点,她已经死了!”含着些许怒火的话语炸在薛衡耳边,让他表情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死了?”薛衡麻木的重复道,长眸之中尽是浓郁的茫然之意,他似乎在疑惑,手指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他愣愣的侧头看着李思源,在那担忧焦急的目光中嘶哑道:“死了,死了……”
而后像是大梦初醒般,浑身颤抖,喉咙里面发出一些无意义的破碎字句。
在漫天似血的残阳当中,薛衡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傍晚。
鲜血横流,尸首分离,那原先灵动明媚的双眼死死瞪着他,里面尽是怨恨和刻骨的哀伤。
他的小狐狸,已经死了,永远的死了!
薛衡忽然彻底崩溃了,像是一年前亲眼看见那个女人死时一样崩溃。
他像是处在梦魇当中一样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哭泣着,直到声嘶力竭依旧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这番动静自然是惊扰了景阳她们两人,打断了那个暴跳如雷的小丫鬟的纠缠。
景阳疑惑的偏过头来看,便见到曾经那个雅如静水明月的薛衡像个孩子一样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泣着。
洁白如雪的衣裳已经染上了脏污,本来束起的头发也散落了一些下来,凌乱的搭在肩膀处。
在似血的残阳当中,脆弱绝望到似乎一触即碎。
他怎么了?
谁死了?
景阳心下疑惑,看着那个仿佛已经完全疯魔的薛衡又兀自惋惜。
大宋第一才子,全天下最为肆意风光的少年,何时变成这番模样了呢?
那边的变故只是稍稍持续了一瞬,而后就有好几个人将浑噩的薛衡给带走了,那副慌张但有序的阵仗可以瞧出这事肯定不止一次。
是谁死了对薛衡影响这么大呢?
景阳眸中划过深思,但还来不及细想便被一声呵斥给拉回到了现在。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碰坏了这些宝贝?!”
景阳闻声转过头看去,便瞧见一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老头脸红脖子粗的指着那些被破坏了的花草问道。
那个小丫鬟瞬间脸都白了,站在一旁抖得像个鹌鹑。
而旁边的景阳长睫低垂敛去了异样的神色,将姿态拿捏到位后才浅淡出声解释”原委“。
山头遮盖去了最后一点余晖,挑白的墨蓝开始铺满了半个天际,最早的星辰也已经开始露面。
景阳疲惫的推开没有丝毫光亮的房门,借着亮白的月光寻到自己的床铺便卷缩了上去。
刚刚那个小丫鬟的尖利叫声吵闹得她脑袋发胀,背后的伤痕又反复发作,这一番作弄让她疲惫不堪。
是以才刚刚粘到枕头便昏睡了过去。
意识昏昏沉沉了许久,在一片晕晃中景阳被摇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一眼便瞧见了面庞隐在烛光当中的怜心。
“景阳,景阳,先别睡觉,起来把背上的药给换了。”
怜心语气温柔,眉梢之间的那股温情像极了她的二师姐。
晃动的烛光晕晃在景阳的眸光当中,眼中的水光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温柔的怜心忽然满腔委屈,连日积在心中的那股恨意顷刻之间尽数喷薄而出,堵塞在心中让她嗓子眼都发涨。
景阳呜咽了一声,趿拉着眼皮便挪到了怜心的怀中,眷恋的伸手抱住她的细腰,哼唧着蹭着脑袋。
像只在外面受到欺负的小兽,缩回到庇护所寻求安慰与怜爱。
这般软糯的模样瞬间就让怜心软了心头,她眉眼都暖了起来,在昏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她宽厚温柔。
怜心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景阳的头发,带着浓厚的笑意的问道:“我们的小景阳今天怎么这么爱撒娇呢?”
“对啊对啊,景阳今天好娇哦。”一个年纪较小的小丫鬟弯着腰从侧面探过头来笑着说道。
她笑容阳光,还想说话便被她后边的一个姑娘拍了一下,“季夏。”
季夏闻声回望,便见到兰秋微皱着眉头站在她身后。
看着兰秋这副神色,季夏便知道她是有事情要问了。
是以她乖乖的退开来,将位置让给兰秋。
“景阳,今天我听说菊月被发卖了,是因为你的原因?”兰秋坐过来眉目含忧的问道。
她这话才落,季夏便将话头给抢了过去,“菊月被发卖了?”
“哼!真是活该,那死丫头心肠歹毒,总是嫉妒景阳,现在好了,这下总算是给子春报仇了。”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侯季夏嗓音忽然带上了些许哽咽。
景阳在怜心的怀中埋了那么一会儿,心中突兀涌现的情绪总算是消减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疑惑问道:“子春?”
抱着景阳的怜心叹气一声,原先温柔的眉眼刹时晕染上了悲哀。
“当初菊月贪心偷了向春姑姑的首饰,被发现后她设法嫁祸给了子春,还将自己之前做的一些糟心事都推到了子春身上,害的子春被发卖到了烟花之地。”
怜心停顿了一下,那双好看的凤眸逐渐氤氲上水光。
“子春还在那么小,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被一群畜生给生生折磨致死,就连尸首都残破不堪。”
哑着嗓子的怜心被勾起陈年旧事的悲伤,一时更加泣不成声,连带着季夏和兰秋都哀伤了起来。
景阳知道,原身和兰秋以及季夏差不多都是怜心带大的,被卖到这个偌大的丞相府后,怜心就像是一个小母亲,护着三人一路磕磕碰碰的走来。
数百年的大府邸,其间的腌臜事必然数不胜数,想要在里面活下去,对于一群低贱的婢子来说还是太难了。
贵人一个不顺心,便能轻易结束一个丫鬟的生命。
残暴而专横,令人喘息不得。
景阳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尽数哽咽住。
该说些什么呢?总归人都没有在了,所有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景阳眸色低沉了下去,心绪起起伏伏之间便听到怜心故作开心的说道:“还好我们的景阳一下子便懂事了。”
“对啊,自从景阳醒来之后性子总算是平顺了一些。”季夏抢过话头说道。
怜心笑着,眼睫上的泪珠都还在挂着些许,她欣慰的摸摸景阳的发顶,温柔的说道:“景阳啊,长大了,不像之前那么骄躁了。”
“景阳,以后啊,不要再想那些飘渺的富贵梦了,我们就是一群命贱的婢子,再如何蹦跶,也逃不过这惨淡的一生。”
“我们啊,只是期盼平安便好。”
怜心语气低沉,苦口婆心的劝阻着景阳,显然被原身之前那一副动作给作弄得忧心不已。
景阳心下苦涩,看着围在周围三个亲人般的朋友努力的笑了笑,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还是要小心,清客院里的那个小厮高商是菊月的姘头,现在菊月因为你被发卖了,他肯定要找机会报仇的。”兰秋担忧道。
景阳趴在怜心的腿上,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的“嗯”了一声。
“先别说了,赶紧起来换药,听说你今天又被向春姑姑给罚了?”怜心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动作麻利的扶起景阳。
大概是因为太劳累了,导致景阳现在看起来呆呆愣愣的,一副软萌模样,别人问她什么她也就是安安静静的回答个“嗯”。
眼神始终依恋的黏在怜心身上,像是一个刚刚断奶的奶孩子,又乖又安静。
兰秋瞧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起身过去拿了一个馒头过来塞给景阳。
让她侧坐着,怜心帮她小心翼翼的换药,而景阳就乖乖的坐着啃那个白面馒头。
她一嘴一嘴认真的吃着馒头,时不时还要回头瞧一眼怜心,那副乖巧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奶猫。
季夏在一旁看的满心开兴,她弯着眉眼道:“景阳,你好可爱哦。”
景阳一愣,而后不可控制的耳尖发红,眼神不自然的从季夏身上移开,低低应了一声:“嗯。”
很久没有如此直白的夸赞了,景阳已经快要记不清当初那个骄纵肆意的游冬了。
自从闻人行登上皇位后,他就很少有温情对待自己的时候。
那个骄傲如暖阳的少女已经被闻人行杀死在那吃人的深宫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