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百官的老拳即将落在张璁的屁股上的时候,陆炳如约出现了。不知从哪跳出来的锦衣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百官团团围了起来,绣春刀出鞘,冰冷的刀身泛着寒光,墙头檐角处也都占满了弩手,这等火力配置,不要说是一群鸡都杀不了的文弱书生,就是来了一群江洋大盗,也得饮恨当场。
军阵之间,个人的勇武是成不了任何气候的。
“你是谁,为何阻拦我等?”这个时候,杨慎不能再躲在人后了,他越众而出,看向陆炳问道。
“在下北镇抚司镇抚使陆炳,见过诸公。”陆炳拱了拱手,一副以礼相待的模样,这在杨慎看来却是示弱的表现,再看陆炳年不过十五六,更是生了轻慢之心,道:“你就是陆炳,听说你是陛下的奶兄弟,蒙庇荫连升三级?”
“是,陛下隆恩,做臣子的,唯有舍命报答。”
杨慎目光一缩,他知道陆炳听出了他的讥讽,同时他也听出了陆炳的话里有话。果然,眼前这个少年,是个彻头彻尾的皇帝的走狗爪牙。
“致君于尧舜,亦是吾等所愿也。既然如此,你为何阻拦我等除奸佞,清君侧?”
陆炳笑了,没接这个话茬,道:“还未请教?”
“杨慎!”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原来是状元郎当面,失敬失敬。”陆炳恭维一声,指了指身后劫后余生的张璁,道:“杨状元口中的奸佞,想必就是这位张翰林吧?”
“正是,此人诱导陛下,欲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为国家、为陛下计,吾等非除了他不可。”
“好。”陆炳拍了下手,道:“杨状元气节令人赞叹,但我有一言,请诸公细听。”
陆炳扫视众人,道:“诸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深明律法,在下想请问一句,大明律中可有一条规定,未经三法司审理,就可以行私行致人死地的条例么?”
“在我大明,是律法大,还是诸公的火气更大?”
众人瞬间哑火,杨慎也是神色凝重,他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下子就拿捏住了他们的软肋。但状元不愧是状元,呼吸之间,他已想好了说辞,道:“你说得对,那既然如此,还请把张璁交于三法司议罪。”
“可!”陆炳没有为张璁辩驳,挥了下手,立刻有锦衣卫把张璁捆了起来。张璁惊诧无比,正要争辩,被塞了一团麻布,呜呜地说不出话来了。
百官被陆炳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杨慎也是如此,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们也不能不给皇帝个台阶下。杨慎与周围几人对视了几眼,开口道:“既如此,我们就走了——”
“慢!”陆炳打断了他的话,杨慎疑惑地看向他,道:“还有何事?”
陆炳不答,而是向人群张望,问道:“这乌泱泱一群人,可有起居郎在呀?”
“起居郎?”
好陌生的称呼,自明成祖以来,起居制度逐渐废弛,除了祭天祭祖的时候,由翰林充当一下起居郎记录记录,平时压根就没人履行这个职责。但还真别说,巧了,今年嘉靖为了给自己的亲生父母加尊号,纪念自己的伟大孝心,还真在年初的时候任命了一个起居郎,供职在礼部,如今就在人群中。
“来人,上桌案纸笔。”陆炳让人把起居郎拎出来,把笔塞到了他的手中。这位一脸懵的起居郎不知该怎么办,求救似的看向杨慎。
“刚刚说到大明律,也是巧了。我蒙受皇恩,当了这个镇抚使,掌管诏狱刑罚,生怕自己出错,干出了草菅人命的事儿,所以上任的第一天,我就买了一本大明律。”说着陆炳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在百官眼前晃了晃,看向杨慎,道:“这是最新勘定的版本,由前任内阁首辅,杨廷和大学士,也就是你爹,亲自校验过的。”
杨慎已经知道陆炳要干什么了,脸色铁青。
陆炳翻开大明律,朗声念了起来:“大明律第一百三十,冲撞宫闱者,按刺驾论处,凌迟首犯,诛其三族,余皆流放。杨状元,某才疏学浅,请问一句,尔等今日之行为,算不算是冲撞宫闱啊?你们冲入后宫,来到西苑门前,喊打喊杀,这——是想刺杀陛下吗?”
“你血口喷人!”杨慎岂能接下这口黑锅,大叫道:“吾等是来找陛下请旨,诛奸佞的!”
“谁能证明?”
“我能证明!”百官异口同声,陆炳摆手,道:“尔等都是同犯,大明律中也有规定,同犯不能互相证明。”
杨慎明白再说下去没意义,如今他们脚踩着西苑的地方,说什么都是没道理。但他还不愿认输,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炳,你想炮制冤案?好,那你把我们全杀了便是。你杀得了我们,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堵得住。”陆炳努努嘴,在他身侧,起居郎在脖子上的绣春刀的敦促下,已经把刚刚的对话都记录了下来。陆炳拿起一张刚刚写好的纸,吹干上面的墨,念到:“嘉靖三年七月十二,杨慎煽动百官冲入内宫西苑,以清君侧为名,意图行刺皇帝。北镇抚司镇抚使陆炳领锦衣卫与之对峙,对话如下……”陆炳念了一遍,微笑道:“为了以正视听,这份东西会通过锦衣卫的渠道,尽快地见诸于邸报的,相信不出一个月,全天下都能知道诸位的不臣之心了。”
“你!”杨慎怒急攻心,喷了口血。这一招杀人又诛心,比真个杀了他都让他难受。死了,还有名节在,但若真把这种东西见诸于邸报,叫全天下都知道,就算他有一百张嘴,也是解释不清了。到了那个时候,旁人或许还能苟活,他们杨家必然遗臭万年。
直到此时,杨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眼前这个少年,绝不是受到皇帝庇荫的无能之辈。
“你到底想怎么样?”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慎能当上状元,可不是靠老爹的照顾,是有真能耐的。只不过是一时轻敌,铸成大错,眼见没有获胜的可能,他选择了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