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雨过天晴。
树林花草受此滋养,郁郁葱葱,山鸟林兽循着血腥气,来到谷底,满谷都是褴褛人尸,碎肉遍地。
鸟兽们欢享过后,只剩下白骨森森。
“啊呀!”
一个山谷采药的山民吓得跌坐在地,随之同往的猎户扶住他。
“诶呀怪我,忘了告诉你了,落凤山前几日与另一个门派发生争斗,死伤不计其数啊……”
山民一愣,颤颤巍巍指向那些尸体道:“那……这些都是落凤山弟子们的?”
猎户粗笑一声,“哪有让自家弟子不留全尸的道理?这些都是山左派的门徒。”
听见山民缓过神继续追问,“江湖盟势力这么大也有不怕死的送上门?”
猎户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解释道:“这山左派原是番离国的江湖门派,来了大栾之后几乎横着走,烧杀抢掠之事时有发生,
偏偏官府还拿他们没办法,寄希望于江湖盟出手,近几年江湖盟内斗不少,
毕竟是几个门派结成联盟,老盟主年岁大了,过了血气方刚的时候,所以迟迟没有对山左派出手,这才酿成大祸。”
山民连连点头,与他攀上另一条小路,“前几日不是说落凤山山路被封了么?那个山左派来打,这山上人怎么搬救援呢?”
“小少主连夜去了圣锤派搬来了救兵,只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
“对,老盟主被山左派的人害死了。”
二人相视一眼,陷入沉默。
……
山庄内,只余黑白二色。
满天的白色纸钱四散,莫凌枫披麻戴孝跪在棺前,洛仙儿伏在他肩上,哭成了泪人。
这些天她一直责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老盟主。
“当初老盟主受了伤,他说不妨事,叫我先去组织同盟弟子,我便掉以轻心离开了他,若我当时没有走……”
她说不下去了,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原本娇柔的声线变得沙哑。
莫凌枫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擦干对方脸上的泪珠。
“不怪你,你已经做到最大的努力了。”
焉浔月身着黑色夜行衣,脸色憔悴,一双凤眼格外明亮。
她径直走进来,上了三炷香,表情淡漠,在低头的一瞬间,眼眶红了起来。
等她转过脸时,神色恢复正常。
“小月……”
莫凌枫低唤了一声,这是出事之后,他第二次见到对方。
“我去报了仇,山左派的名号从今天起消失在栾朝的土地上。”
焉浔月目视二人,话音一如往常淡定从容。
可是话里的内容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他们到今日才摸清山左派的窝点,今天便……报仇雪恨了?
“月姐姐你报仇为什么不带我一份!”
洛仙儿气鼓鼓的站起身,“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焉浔月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轻缓,带着大姐姐保护妹妹的温柔。
“肮脏冷血的事情交给我来做,放心,他们的死状比碎尸万段更惨烈百倍。”
被蛊尸啃食到最后,连根骨头也难寻,留了满地血水,残肉断发。
从没有听到她嘴里吐出这么冰冷的话语,莫凌枫微微一怔。
“你……怎么做到的?”
虽然报仇心切,比起死去的父亲,他也在意焉浔月的安危。
“小少主,我怎么做到与你没有关系,你只要记得,莫要被仇怨蒙住双眼,把江湖盟发扬光大,才是老盟主心中夙愿。”
她话锋转了转,“我已经暴露了踪迹,即日便要动身离开此处,不能看着老盟主下葬了,你们……要好好的。”
洛仙儿急了起来,“月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到底是谁在追杀你,我帮你打跑!”
焉浔月摸着她的发顶,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即便我离开这里,仙儿也会记得我的,对吧?”
洛仙儿重重点了点头,“月姐姐是待我最好的姐姐。”
莫凌枫哑着嗓子问道,“此去岭南,何时回来?”
想起那时立下契约时心底的偏执,现在反而心甘情愿放对方离开。
焉浔月,真不知夸你料事如神,还是城府深沉。
“说实话,我也不知。”
她苦笑了一下,掩饰不住眼底的疲惫。
“不如,等你们成婚,我来喝杯喜酒?”
“月姐姐,你!你……坏。”
洛仙儿闹了个大红脸,莫凌枫却感激的笑笑,目光镇定而柔和。
“仙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主,打我一辈子?”
洛仙儿嗔怒道:“你当着月姐姐的面说什么呢!”
她撇了嘴,露出傲娇的神情:“不过,好歹你现在也能跟我过几招,本姑娘心情好,以后不随便揍你了。”
焉浔月看着二人终成眷属,心中涌出一股宽慰的情绪,稍稍抚平这几日疼痛不堪的心。
辞行后,焉浔月带上裴景黎和凌渊,背上包袱再次来到后山坟场。
焉浔月不知道该把十七埋在哪里,少年如同夜幕里的飞絮,飘荡无依。
她猜想十七会喜欢这片土地,他时常带着黄师叔来这散步,或者练剑。
墓碑上刻着方正的一行字:少侠红榴之墓,碑后标注他离开的时期,没有标生辰,十七自己也不知晓他的生辰。
焉浔月在他坟前摆了对方平日爱吃的菜,还有一壶烧刀子。
其实她也不甚清楚十七喜不喜欢这些菜,因为她从来没有问过。
按照十七那个性子,他估计会说:“无碍,能下酒便足够。”
一行人站在墓前半晌,凌渊开口道:“姐姐,要不要烧些纸钱?”
他目光有点犹疑,生怕自己一句不小心又在她心里雪上加霜。
“好。”
焉浔月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裴景黎站在她身后,紧紧攥住她的手。
二人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火光刚亮起来,一声犬吠传来。
焉浔月定睛看去,黄师叔跑得像团黄色的影子,速度极快的来到墓前。
而后在众人目光之下,用尿液浇灭了火苗。
“诶!这狗!”
凌渊刚要上前,被焉浔月拉了回来。
“黄师叔跟十七最亲,这么做可能有原因……”
她话音未落,黄师叔便开始从坟前刨土,一边用前爪刨着,一边痛苦的长吠。
刨了一会它像是突然闻到到什么,一屁股坐回地上,蜷伏上身,用鼻尖碰在湿润的泥土中。
最后确认坟墓中人已经有腐臭气,再不会出来陪自己玩耍了……
黄师叔发出呜咽声,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委屈。
方才它浇灭纸钱,以为是这些人想把十七烧死。
黄师叔在落凤山生活十来年了,相当于人类的老年人。
它的嗅觉变得很弱,凑近了闻才知道十七真的死了。
于是放弃了刨土。
谁说动物不通人性?
三人分明看见,黄师叔的乌黑的眼眶里,盛满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