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利”

张溥果然没有料错,钱谦益就是要他死,外面的暴动不但没有消停下来,反而更为混乱。一个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接二连三地通过空档翻过墙,没到半夜,后院就守不住,不得不退守潘修文居住的主楼。

混乱中,本地的衙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接一个地不见了。只有东厂番役和苏州来的捕快,握着手中的兵器,努力守着楼下。

二楼上,潘修文的家眷,全都挤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她们这些官眷,何曾见过这种事情,而且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这个时候,也不管是否男女有别,张溥等人全都在二楼,不过当然不是在床上,而是躲在中间,四周搬来家具挡着,以防可能从外面丢向二楼的东西,防止砸伤之类。

也确实是北方战事多,对于这种事情,姜冬等人的经验就丰富一些,做出了如此布置。

没过多久,外面的暴徒果然又开始冲击这栋楼。

但是,底下守着的番役,可不是捕快那样带铁尺的,而是绣春刀。只要暴徒敢靠近,当场就撂翻了几个。见血之下,冲在最前面的暴徒没了,后面那些就有点怂了。

不过并没有多久,那些暴徒也抄了家伙又开始攻击。

二楼上,石块之类的东西,不时破窗而入,砸在那些家具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声响。

听着外面的喊声,听到那石头砸进来的声音,潘修文着实害怕,官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掉了,抱着脑袋,惊恐地说道:“完了,完了,他是往死里逼我们啊,那些家丁冲进来,就全完了……”

张溥此时却不是害怕,而是非常愤恨。他当然知道,外面为首的那些暴徒,绝对是钱家的家丁,就算不是,也绝对和钱谦益那个老东西脱不开关系。

这一次,他很可能会弄死自己,然后说是自己在常熟县仗着巡按身份,为非作歹,惹起了民愤。有他的那些门生故居,朝中关系的造势诽谤,恐怕到了最后,嫁祸给自己的罪名就跑不了了。不过为了给朝廷交代,也肯定会有人自首,说是自己这个狗官如何如何,被逼着才这样做的。

想着自己有可能会丧命在这里,张溥心中也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这个老东西会把当初苏州那套直接搬过来用,年纪这么大,还这么狠,自己就应该多带点人手过来才好。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想到这里,张溥心中又叹了口气。他并不寄希望周边的官府能及时赶过来。搞不好,周边那些当官的听说这边的情况之后,巴不得闹大了才好,自己死在了这里,官绅优免限额的核查,还有崔缴欠赋的事情就不会继续了。

想着想着,张溥就好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他自己的脑海中。

回想起自己的前半辈子,张溥就恨,自己出生不好,以至于一直在耻辱中长大,为此,自己曾经暗自发誓,发愤图强,一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自己做到了,成为了大明的一名名士,多少人千里迢迢赶着来听自己讲课,又有多少人对自己尊敬有加,还有多少人对自己巴结。

县府堂上,自己是尊客;挥手之间,谁能成生员,自己一言以决。

虽然官位不大,可要说名望,要说威风,在这大明朝,又有几个人能赶得上自己!

然而,这一切,在接到那份旨意之后就变了。原本都拥他为首的那些人,一个个反目成仇;原本和自己谈笑风生,简直如同师生一般的前辈大家,更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想着想着,张溥的脑海中,最终定格为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呵呵,自己的一生,就是被一个“利”字裹挟却不自知,还以为天下之人皆已信服,其实只是为了个“利”字而捧着自己而已。

想着想着,忽然,他被人用力推了几下,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脸上带有鲜血的姜冬,顿时,他吓了一跳,同时,他也才发现,已经天亮了。

看张溥有了反应,姜冬便立刻沉声喝道:“大人,我手下的兄弟都有死伤,这些暴民到天亮还不退,怕是不能幸免了!”

对此,张溥其实早已猜到,因此,边上的潘修文在痛哭,他却没有多少反应,转头看看周边,发现还有起火过的迹象,不过都被扑灭了。周边,石块什么的,到处都是,甚至还看到了一些箭支。由此可见,能一直守到现在,也确实是不容易了。

他不管外面的嘈杂声,一挥手说道:“你们不用管本官了,和剩下的人杀出去,混出去也行。只要能逃出去,就禀告皇上,这里发生的一切!”

姜冬听了一愣,没想到张溥这个文官,竟然如此视死如归,自己不走,让他们走。

回过神来后,他立刻便说道:“大人,我奉皇上旨意,一定要护卫你周全。要突围,就一起突围吧……”

张溥没等他说完,就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道:“钱谦益那个狗东西是不会让本官走的。只要本官留在这里,你们才有可能有逃出去的希望……”

看到姜冬又想说法,他抢先一步说道:“回去禀告皇上,大明官场都已经烂了,诸多官僚,皆为自身利益,而枉顾君恩。今次本官奉旨核查官绅优免限额和催缴欠赋,就是动了他们的利益。本官今日殉国,也可以给皇上一个理由,下重手整顿官场。这些官员,都已经忘记了大明开国之初的铁血,本官觉得,就该给他们长长记性,这天下乃是皇上之天下!”

姜冬一听,顿时就觉得一股热血上涌,他没想到,之前狠到能刺自己大腿的文官,如今为了皇上,竟然做出了殉国的准备。对此,他想不明白,不过此时他也不愿意去想了,打定了主意,当即对张溥说道:“大人不用再说了,我奉皇上旨意,岂能临阵脱逃,丢下大人不管。常熟之事,我立刻去安排。”

说完之后,他不由分说,便猫腰往楼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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