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头的守军,自然不会坐视护城河被填上,立刻给予了还击。
一时之间,人命在南阳城外,份外的不值钱。每一分每一秒,几乎都有生命消失在世间。
这些被裹挟来的百姓,看到同伴一个个地被箭射死,被火铳打伤,甚至是被火炮击中,倒在地上痛苦哀嚎,很多人就受不了了,抛下土袋子赶紧往后面跑。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拳打脚踢,甚至有的营头,那些督阵的精锐流贼,更是直接拿刀砍人。要么立刻死,要么冲上去,说不定能不死,甚至还能换到一个签,回头能换上一个馍吃。
这些流贼,互相之间的套路,其实都是差不多。先给这些裹挟来的百姓一点吃的,稍微垫下肚子,然后就是扛土袋子倒护城河,倒一袋土回来,就能拿到一根签子,这个签子能换馍吃。不同营地有不同的是,一个馍的签子数量会有不同。
等到中午时分,流贼各营终于收兵回去了。而南阳城下的护城河,已经被泥土和尸体填得七七八八了。就只是这一仗,城外估计就死了大概五千左右。
各路流贼头目,看着城外的护城河情况,不少人都有点诧异。因为能用肉眼看出来,就李自成所部和左良玉所部负责的护城河段,填得最好。
左良玉部那边,是没得说的,人家是官军出身,军中就有懂得开炮的。推了大炮过去,对着城头轰,还有火铳手掩护,因此城头上就没法肆无忌惮地对付那些填护城河的流贼。
但是,李自成这边,他可没有火炮的,条件和其他各部流贼差不多。但能明显看出来,哪怕是那些填护城河的炮灰,士气都要比他们高一些。为此,他们都很奇怪,便打听了起来。
当然了,这个事情还是很容易打听的,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不由得都赞李自成奸诈。
“看看,和我们干一样的事情,却只是说句话,就收买了人心,把人卖了还不知道,真厉害!”
“可不就是,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让那些老弱送死,耗了守军,也少了粮食消耗,顺带着把护城河填了,却还让他们感恩戴德。啧啧,厉害!”
“嘿嘿,这一招好用,我也得学学!”
“……”
流贼营地,暂时又恢复了安静。顶着八月底的烈日,孙汗青把自己唯一一件外衣脱下来盖着头,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很显然,他是累坏了。
忽然,他看到边上也有人过来,一瞧之下发现是熟人,便坐了起来打招呼道:“恭喜啊,魏超,又多活了一天!”
魏超同样很累,有点疲惫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一下。
“我说魏超,现在你还相信你说得那些话么?”孙汗青忍不住问道。
魏超听了,有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相信?”
“呵呵!”孙汗青听了,忍不住一声冷笑道,“刚才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我们两人都是命好,才没有成为护城河里的一部分。你自己看看,要是闯王是好人的话,你身边还有几个活着回来的?还不都是跟其他人没两样,拿我们的命不当命!”
听到这话,魏超终于愣了下,转头看看自己的周围,神色似乎有点黯然。因为孙汗青说得没错,这一次和他坐一起的,很多都是新面孔了。那些之前认识的,好多都是填了护城河了。
孙汗青抬头看了下周边没有流贼头目,便看向魏超低声说道:“我就跟你说吧,要不是这些流贼,我们至于到这里,用我们的命去碰南阳城?虽然我也是个佃户,可以前的日子,至少要比现在强多了吧?”
听到这话,他边上的一个人忽然插嘴说道:“是啊,把我家给烧了,东西都给抢了,还要为他们卖命,这些流贼还能有好人?”
这个人的话,又引来了好几个人的共鸣。这一次,不管是罗汝才还是李自成营地的,都有人附和。
魏超明显有点犹豫了,可最终还是摇摇头道:“我觉得,闯王还是不一样的。”
他这话说完的时候,罗汝才军中的头目,有人过来了,大声喊着,让每个人都听到:“大哥说了,以后我们也是要均田免粮的,大家好好干,打下了江山,以后大家都有田分的……”
听到这话,魏超有点诧异,而孙汗青的嘴角,更多地是带了一点讽刺意味。
等流贼头目一走,他便对魏超说道:“这一下,我能不能说曹操也是好人了?”
“那万一真得有田地分呢?”魏超听了,忍不住还是反驳道。
这时,一个年级比较大的,叹了口气道:“这话听听也就罢了,还真能信么?你也不想想,要真得是均田免赋,那我问你,以后他们的花销从哪里来?”
“当然是那些贪官污吏啊!”魏超一听,随口就答道,“我们县的那些贪官污吏,就被闯王给杀了,抄了他们的家!”
这个事情,在后世其实是有名气的,叫做“追赃助饷”。
那年纪比较大的这个人一听,忍不住带着讽刺语气问道:“然后呢?有几个贪官污吏的,都杀了,然后他们就不花销了?他们吃肉喝酒,他们的钱还能从哪里来?”
“那自然是从……”魏超顺口就想说继续杀贪官污吏,抄他们的家,可他随后就明白过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贪官污吏可以杀的。那这么一来,闯王他们总不可能自己去种地吧,他们的钱粮又要从哪里来呢?
均田免赋,在这一刻,忽然就变得不现实起来了。
事实上,流贼到底还是流贼,他们就转不过弯来,哪怕在原本的历史上,占领了京师之后,还继续追赃助饷,结果引起地主豪强的反抗,最终便宜了满清。
而此时,魏超还是嘴硬道:“那至少能均田不是,以后有田了,那也是好事啊!”
“那也得有以后!”孙汗青听了,往他心中扎了一刀道。
魏超听了,没有再回话,躺着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