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艳照,暖风扑面,水涧草色深幽不减,棋携着药水沉入溪水,一经太阳拂照,很快就起了作用。
秋依剑的身躯越来越僵硬,手指攀附于桌沿虚空扣起,仿似在维持一种姿势。荒玉梳雪正是惊疑不定,才不敢自身上前查看,而是放出药人冷双成。
眼下,冷双成面无表情,迎风一步一步走近,剑尖有如攒聚着一股巨力,烈日之下寒意森森、青光粼粼,照得亮一双呆滞的眼睛。
梳雪就等着这蓄力一击。
秋依剑艰难抬首,看向草色烟光里的冷双成,随着来人身形逐渐靠近,遮挡了梳雪视线时,他突然凝唇吐出四句短话:
——尽量拖延时间
——棋局含周易之术
——手刃软红
——你的头发怎么了
黑幽幽的眸抑着抖颤,面色痛苦不假,瞳海里的深邃令人心窒。冷双成双眸不眨,盯视他的唇形,突也转身回剑,剑如流星一闪,又如银河奔流,攒力直刺身后。
梳雪脸上一惊,马上应变。双袖迎风招展,脚尖轻轻在碧草一点,白衣蝴蝶般朝后急退。冷双成蓄莲久,岂能让她轻易逃脱,合身扑上两丈后,剑尖穿透空气,倏地插向梳雪心脏。
银光乍眼,风云凝聚,一剑寒辉嗡的一声划过碧草深色,落下一道闪亮的剑影。
梳雪格格一笑,双脚交替一点,轻烟般再次朝后掠开:“看你发色颓败,我还道药人出了纰漏,原来又是冷双成耍了花招……”语音未毕,柳腰一拧,水蛇一样晃过剑尖,宫纱绫缬击向冷双成胸口。
尖利声破空而来,冷双成避也未避,人剑为一,铿然向前袭去。
早在冷双成突然发难时,老金纵身赶近,双掌切向冷双成背部,和梳雪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梳雪未料到冷双成腹背受敌竟是不闻不问,面色一滞,身形稍缓,就在她惊异之时,长剑匹练赶至,剑锋撩上梳雪满头青丝,唰的一下将水瀑黑发拦截切断。
梳雪躲避了身,发丝极长却不易躲过,如同打蛇打七寸,她的脸这下都绿了:“冷双成!你这个贱人!”
尖叫声滚滚不断,老金掌风击冷双成背部后,心里不禁一叹:“少主毕竟是孩,头发没了就生这么大气……”
冷双成硬生生受了一掌,摇晃一下站稳了身形,冷冷地瞧着面前两人。
梳雪拽了拽挽袖轻纱,尖叫着又待扑上。老金眼疾手快,拉住小主人身,低声道:“少主息怒……你越是生气,越是了她的诡计,反正他们已经落在你手里,慢慢收拾不着急……”
梳雪看了一眼随风飘落的发丝,脸上很是心痛:“不杀这贱人我誓不为人。”
冷双成冷冷一笑,道:“来吧。”
阳光在草地上拉长了她的身影,地上倒影岿然如山,一动不动。
“过来!”静坐许久的秋依剑此时却开了口,语声有些清淡,“再杵在那儿,当心被咬。”
梳雪脸色一白,尖声冷笑连连:“公不必逞口舌之利,我谅你们也翻不出我手掌心。”
“是么?”秋依剑端坐不动,眸色讥诮。阳光洒落亭角飞檐,冷漠的脸一如琉璃青瓦,熠熠生寒。
冷双成面色宁静,果然转身走向秋依剑,步伐沉稳气势如虹,浑然不顾后背大张的空门。
两人神情俱是冷漠,一人临危不乱,一人临危不惧,着实令旁人不易揣摩真假。
“我原本想一掌拍死你。”秋依剑待冷双成走近,轻执她手腕,不着痕迹借力站起,“现在看你落得如此境地,我又下不了手。”
梳雪见秋依剑轻松自如起身,面色惊疑,缓缓徘徊脚步。
冷双成没有挣脱秋依剑的扶持,而是朝他胸前靠了靠,突然说道:“他们以为我们没受伤,不敢过来,如今我们怎么办?”
秋依剑冷漠扫视一眼几丈开外的两人,说道:“捱不了多久,他们一定想上来试试……”
“那可糟了。”冷双成截口道,苦笑,“我全身上下其实痛得很,如果他们联手攻击,我根本无法抵抗,你看,我疲乏到连剑都拿不稳。”说着,她抖了两抖手上青锋,发出一阵嗡嗡呜呜的响声。
秋依剑突地笑了起来,俊美的脸庞如同破开浮冰,染上温暖柔和的朝阳之色:“冷双成,你当真有趣……叫我怎么放得开你。”
一边说着,他抬起雪白衣袖,替她抹去脸上脏污,语气尽量地漫不经心:“那女人怎样折磨你?”
冷双成叹口气:“危难关头,你还不忘关心这些琐事。”
秋依剑揪了一把她的头发,淡漠道:“这是头等大事……至于你的过错,我回去再与你一一细算。”
冷双成听后心急,赶着说道:“皮肉之苦不算什么,我练功时,师傅下手比这还重……”
秋依剑面容一变,冷冷道:“所以你三番两次地装死诱敌?你怎么不考虑我的心情?”
冷双成苦笑:“逼到眼尖来了,我当然不能回避。”语声一顿,又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被控制?”
秋依剑冷冷盯视她面目,道:“你和孤独凯旋私谈时,不是说得一清二楚?药人的主料都是毒药,你百毒不侵,自然控制不了你。”
冷双成哂笑,牵紧着他的手:“不要生气……让你担心了……”
两人一来一往侃侃而谈,老金看看亭,又回头看看小主人,眼睛都直了。
梳雪默默瞧了一刻,总算听出了个大概,冷笑不止:“这两人真是昏了头,把我们当成透明的,光天化日之下郎情妾意好不自在……”转过头又冷冷喝道,“不管他们是真是假,老金,你拿火药弹招呼一下。”
老金闻言,从胸怀掏出数枚乌黑黑的弹,扣在指间,凝神朝前走去。
冷双成看着他的手,心里忐忑,面容上一如既往地平静。
——老金武功不低,以暗器成名,右手出招迅如猛龙,这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最令她担忧的,是他手掌的那些弹——类似霹雳火,其实是日月金轮里的火药。
——秋依剑靠着她,气息长缓,确是毒后勉力支撑的假象,显然他不想让敌人看出端倪,如今面对两大强敌、远处埋伏的刺客,她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秋依剑看了一眼冷双成的侧脸,说道:“不必担忧,银光差不多该来了……”
此语一出,老金心下更急,不待走至两人身旁,猛然一甩手,将火药撒飞开去。
几枚圆圆珠漫天飞来,带着呜呜风声,尖锐刺耳。
风都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可想而知弹来势的汹涌,如同海潮咆哮卷过,天地均为之瑟瑟发抖。
日月金轮的威力从来不容人小觑,老金的暗器手法也不容人轻视,冷双成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紧咬牙关挡在秋依剑身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击,是必杀一击,命注定避无可避,两人面对来势汹汹的暗器,只能存活一人。
一直疲软无力的秋依剑此时却动了。
他的右掌苍白胜雪,凝聚了全身力气,拼命抓住冷双成发丝,将她朝旁一带。冷双成的身普一离开他胸前,噗噗几声,火药在白色衣襟上炸开了血花。
血水立时如泉涌出,浸染了那袭纤尘不染的衣衫,斑斓如花触目惊心。只不过瞬间,秋依剑就做出了选择,一抹冷漠的笑纹还停驻在他嘴角,他的身却是软软地倒了下去。
冷双成被掀倒一旁,听闻声响,惊叫着扑上:“秋!秋!”出手如风,点了他大穴止血。
秋依剑勉力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阖上眼睛,再也不动,仿似再现铁塔比武那日惨境。
风入古亭,带来远处花香,阳光处,小草听着溪水的歌唱,默默地绽放尖。亭里,冷双成一直摇晃着秋依剑身躯,连声哭泣,咽喉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荒玉梳雪也未料到事情如此顺利,一怔之后,又反应过来啧啧叹道:“天烛果真没有失效……公居然装得滴水不漏,只能说他的意志力实在太强了……”
语声未毕,白绡宛如浮云,轻盈无骨地直袭冷双成后脑。
“嗖”的一声,一道金色光芒掠过,箭镞牢牢钉住绡头,插入草丛兀自嗡嗡响震。荒玉梳雪轻轻一笑:“母连弩。”身盈盈一转,另一侧宫绫飘逸飞出,宛如长袖善舞的嫦娥仙,白色绫缬飘拂,击掉了第二道银色光芒。
老金回过头,山林后密密麻麻欺上众多银色甲胄,有如铺地而来的白色波澜,箭簇闪耀,亮闪闪的一片。众人排列有序,一经赶至箭矢射程,前排甲士单膝跪落草丛,搭弓上弦,寒森森的箭镞直对前方,后排羽卫矗立其后,两臂伸张如满月,亦然引发欲射。
银光一人伫立队侧,两手蓄势待发:“放我家公过来!”
冷双成于悲痛抬首打量局势,抱过秋身藏在石桌后,万忙之不忘提醒:“银光公!这亭四周有古怪,你们不要过来!”
梳雪听后冷冷一笑:“即使不借助药力,你们这批小蚂蚁,我要捏死简直易如反掌。”风盈水袖,袅袅飞扬,身姿妙曼而美丽。
老金呼啸一声,发出讯号,只听见哗哗几声,远涧草丛跃出几十名银色水饮。众人滚地而起,身上滴溜溜淌着水。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仅仅一眨眼前,亭里两人仿似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片刻之后,几千羽林卫前赴后继赶来,水泄不通围住了棋山一侧。
冷双成一咬银牙,双手环抱秋腰身,趁着局势混乱不堪,纵力朝亭外一跃!
成败在此一举。
强风盛起,卷动草簇簇直响,冷双成拼尽全力提起一口气,面朝银光相反方向飞奔。梳雪听到风声,扬起水袖,两条白练袭向冷双成脚踝。
银光看得分明,冷冷一喝:“放!”
顿时箭如蝗发,羽飞如注,黑压压地布满了草地上空。
梳雪哪敢大意,拧过身双袖飞扬,左右流云一样舞动,击掉重重箭矢。她的白绡四散飞开,菊花般盛开在空,身且战且退,一时之间,极像戏台上挥舞水袖的白衣伶人。
老金抓住一名挡在身前的水饮,喝问:“怎么就你们数人?”
那人方待开口,一道乌森箭矢咄地飞来,钉在他身上。老金皱眉放下尸身,朝梳雪身畔靠近,旁边一名水饮属下吃力喊道:“回左使,水牢里三十名留守的同门都被杀了。”
老金肉掌劈开流矢,大喝:“怎么回事?”
箭矢有增无减,插落草丛遍成荆棘,那名属下小心避开羽箭,发力嘶喊:“他们均是被人一剑穿心,石壁上没有多少打斗痕迹……”
水牢里除了装成药人的冷双成,再无外人,老金一想到此点,禁不住怒骂:“都是一群废物!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居然能杀光所有人!”
他的话音一落,却是惹怒了小主人,荒玉梳雪冷笑一声,倏地一下卷开一枚箭矢:“好个冷双成!秋依剑已被重创,下一个轮到你!不杀你我荒玉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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