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午夜了,外面白天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在已经冷冷清清,老半天才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声音传入房间,打破冬夜的宁静,马跃进更是难以入眠。
马跃进躺在床上,两眼盯着房间天花板。天花板上一片雪白,连蜘蛛网都没有。马跃进想,自己的脑子要是也能像这天花板一样,也能一片空白就好了,起码今天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但做不到。
马跃进自打下午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宾馆房间,连晚饭都是吴义通知宾馆服务员送到房间里来的。马跃进的胃病又犯了,一想起这胃病,马跃进就想起了大西北,想起了新疆,想起了自己的兵团战友,想起了师傅、师娘,还有英年早逝的师妹大丫……
餐厅服务员送来的是煮得火候十足的阳春面,外加一小碟萝卜干、一小碟榨菜。这几样小菜,不用吴义打招呼,宾馆的服务员都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马跃进在这里住了三年多,早已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了,宾馆的服务员几乎没有不认识马跃进的,老服务员更是熟悉,因为马跃进平易近人的个性,特别让这些服务员感到亲切,马跃进也拿她们当做自己的姐妹,偶尔和她们开几句玩笑。
服务员送来的晚餐,马跃进只动了一点儿,一碗阳春面吃了一半,那两碟小菜基本未动。马跃进心里烦乱极了。操盘失利只是让马跃进心烦的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是,公司内部有人不忠。这让马跃进最不能容忍,就像国人最不能容忍汉奸一样。马跃进感到心烦还在于,这事不能声张,怕打草惊蛇,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此时此刻,马跃进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要是严冬在上海就好了,可去年自己已经私下让严冬回了北京,此时严冬也没法过来相商。李卫国又刚刚被自己安排去美国和香港了,外面谁也不清楚李卫国去美国、香港是干什么,很多人猜测李总出去只是单纯为了度假,内情只有马跃进自己一人清楚。
马跃进对这种现状很不适应,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自己把手下一帮小姑娘、小伙子当做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对待,从来没有亏待过谁,更没歧视过谁,都是一视同仁。自己也一直以为他们把自己当做亲兄长。尤其是对待严冬以下,包括林芙蓉、吴义、安宁,马跃进从来就没有想过其中任何一个人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会吃里爬外出卖自己。可现在,除了严冬,小林、吴义、安宁,能信任谁?公司上百号员工,自己又敢信任谁?马跃进冥思苦想,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就说小林,要不是自己接收她,她当时的窘境,连找个像样的工作怕是难度都很大,更不用提“重用”二字了。她来经发证券之后,如鱼得水,惹得经济发展部原来的同事眼红不已。她会背叛自己?
再说吴义,原来是经济发展部司机班的一个普通司机,一个地道的京油子。除了一身的懒骨头之外,一天到晚油腔滑调,总惹得别人不高兴。要是别人不高兴也就算了,可还惹得部领导不高兴。就这样一个人,通过关系找马跃进说情,说吴义这人,人虽然有些毛病,但还算正直,没有什么坏心眼,只要跟对了人,还是挺能干的。吴义的老婆体弱多病,有个小丫头正读初中,上面还有老爸老妈,就靠着吴义挣几个死工资养家糊口,他要没了工作,一家老小都得饿死。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马跃进。马跃进只问了一句,过来后他能不能接受长期外派?来人都没问吴义就帮吴义应承了下来。随后从经发证券筹备开始,马跃进就一直把吴义带在身边。现在吴义的工资加上其他收入,至少是他原来在经济发展部时的十倍。他会背叛自己?
再说安宁。他原来在南方证券当操盘手,但只是人家的副手,实际上他在南方证券期间并没有独立操盘过。在南方证券的时候,他一直受主操盘手的排挤。他是看到招聘广告之后,主动找上门来的。马跃进一是看到这人有过两年的证券工作经验,这在当时的上千份应聘材料中比较突出;二是考虑到这人还是自己的老乡,也没有过多考察,就把他留下了。到了经发证券之后,自己一手调教,小伙子脑袋瓜也挺灵,操盘的一些经验、心得,掌握得还真快。马跃进从来也没拿他当外人,商量重大事情都没有让他回避。再加上严冬对他的培养,使得他进步飞快。他现在有这样的经验,又有这样的阅历,说实在的,去哪个证券公司应聘,人家都会待若上宾。这两年他在这里,更多的是培训和学习。如果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应该对自己感恩戴德才是。他会背叛自己?
猛然间,马跃进想起一人-洪波。会不会是他?自从上次用计收服后,洪波倒一直俯首帖耳,没有任何不听话的举动。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在背后暗害自己?但马跃进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假设,因为他清楚,他只让洪波分管办公室的后勤保障工作,洪波虽然名义上是公司副总,但实质上进不了公司的核心层,公司的这些核心机密,他不可能知道。等他知道时,公司其他员工基本上也都知道了。泄密的人肯定不是他。
马跃进变换着怀疑目标,自己推翻;推翻了,又作假设。这样反反复复、在床上辗转反侧,头脑混沌一片,意识逐渐模糊不清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自己竟然起床走了出去。出去一看,自己在老家的村子里。出门找了半天,才隐隐约约看到似乎是小林在前面,也见不到村子里有其他人。怎么大白天的都没了动静呢?看来刚才喊自己的一定是小林了,想想刚才的声音也越来越像小林的声音。
马跃进想喊小林,可嘴张得老大就是喊不出声,这可坏了,是不是这两天心烦抽烟把嗓子抽坏了?一定是。这几天一天能抽一包烟,可能还不止。既然喊不出声,马跃进想紧走几步追上小林。可刚一迈步,又觉得脚下软绵绵的,总有石头、草垛、木头绊自己的脚,而且自己的脚像被绳子缠住了一样,就是迈不开步。这可把马跃进急坏了。这是怎么搞的,连眼睛也睁不开,只能依稀看到小林的背影。不对,不是小林一个人,她身边还有别人,是谁啊?揉揉眼睛,还是睁不开,也还是看不清,但看那模样,一定是吴义。
怎么会是吴义呢?他们根本不和,凑在一起干什么?是不是怕我查出来是谁告密,在一起商量对策呢?嗯,很有可能。赶紧,别让他们跑掉了。马跃进紧追了几步,发现不是吴义,倒更像是林家福。这老狗,一定是看上小林了。有几次老东西到上海,非得让小林陪,陪吃陪喝。老东西自己不喝酒,非逼着小林喝酒,几次都把小林灌得半醉。小林能看上这老家伙吗?老家伙都七十了,是有心无力了吧。管他呢,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管不了。嗯,不对,是不是他们俩合谋把公司操盘的情报出卖了,自己在背后偷偷拿好处?有可能,太有可能了。这俩人,虽然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年老一个年轻,但有一点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对金钱的贪婪。马跃进这两年可是真领教了。早就应该对他们有所防范,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大意失荆州,一千多年后,咱马跃进怎么犯了一千多年前刘备犯过的错误呢?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迷迷糊糊之间,马跃进突然发现自己被他们甩掉了,而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片森林之中。森林密集得几乎透不进一丝光线,四周漆黑一片。坏了,一定是他们设计要陷害咱。咱得跑。可往哪里跑呢?这腿又不好使。管它呢,跑到哪里算哪里吧。马跃进像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狂奔,可无论他跑到哪里,总是能被追赶他的人看见。他没办法,只能找个地方就地隐藏起来。他跑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树叶浓密得像一团墨汁,他深深地藏到了大树的浓密树叶中,可他分明听见一个声音:“就在那儿,就在那儿。就在那棵大树后头。”马跃进听到这句,心想:完了,完了,今天算是交待在这儿了。可他又想,怎么也没有人来救自己呢?家里的母亲呢?还有村子里的那些人呢?还有冬子、老黄呢?李卫国呢?李卫国怎么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