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义走到这一步,并不全是因为他想挣更多的钱,根源在于吴义爱打听、爱显摆、口风不严的个性,说白了,坏事就坏在嘴上。间接原因在于得罪了林芙蓉,而林芙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将这个虽然无职无权,却能了解公司核心机密,又有爱吹牛、爱显摆毛病的吴义透露给了金山。
说起得罪林芙蓉,那还是一年前的事。
也是吴义闲极无聊,有一天他在办公室里谈起林芙蓉的风流韵事,其实大多都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没想到,还没过一晚上,就有人把这话透给了林芙蓉。这下林芙蓉不愿意了,直接找到马跃进,又哭又闹,弄得马跃进心烦意乱。于是,马跃进把吴义喊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通,让吴义给林芙蓉当面认错。迫于马跃进的压力,吴义在马跃进的办公室里向林芙蓉认了错。马跃进又好言抚慰林芙蓉,这才把事情平息下来。可不曾想,吴义回头又在同事堆里说林芙蓉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之类的话。没几分钟,这话又传到林芙蓉耳朵里了。这下林芙蓉火气更大,发誓找人收拾吴义。这回马跃进严肃地要求吴义不仅要私下里向林芙蓉赔礼道歉,还要在全体员工大会上作深刻检讨,并恳请林芙蓉宽恕和原谅。吴义只得照办,但内心对林芙蓉恨之入骨。同样,林芙蓉也对吴义恨之入骨,要不是马跃进压着,林芙蓉肯定会找地面上的混混收拾吴义。
事情过了多半年,公司里谁也没敢再提这件事情。
一个周末的晚上,吴义独自一人在外滩晃荡,突然两个五大三粗穿着黑色衣裤的男子把他逼住,手里还拎着家伙,不容分说,让吴义跟着他们走一趟。
吴义首先想到的是林芙蓉找人报复自己。
吴义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我们替人消灾平事。”其中一个黑大汉说,话音里明显带着东北口音。
吴义此时才看清,说话的这个黑大汉脸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刀疤。吴义吓坏了,是不是这两人今天想要自己的命啊?可自己没有得罪谁啊?林芙蓉?不至于吧。那还有谁与自己有这种血海深仇?
吴义浑身颤抖,口中低声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少费话,不想死就乖乖跟我们走!”
从这话中,吴义基本上已经判断出,这两人不会要自己的命,心里踏实了不少。
“两位老大,你们是不是找错了人啊?”
刀疤生气地说:“啥,找错人了?你不是吴义吗?对不对啊?”
吴义心想,很可能还是林芙蓉捣的鬼,于是大着胆子问道:“是不是林芙蓉让你们找我的?我都跟她赔礼道歉了,她怎么还这样啊?”
另一位黑衣人朝着吴义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骂道:“*个狗x,真你妈话多,还不闭嘴?谁叫林芙蓉?瞎你妈白话啥呀?”
被称做“老大”的黑大汉接着说道:“告诉你,我们是受人之托,受谁之托,你想不想知道?江总,江白龙,你知道吧?一会儿你就见到他了。再费话,老子先废了你,信不?”
吴义万般无奈,只能乖乖听话。
吴义一路昏头昏脑跟着来人往前走,心里琢磨:江白龙,“混江龙”,自己知道啊,那不是那次特意到公司来闹事,把公司举报了的主吗?咱从来没与他有过交道,他找自己想干什么?竟然连黑道都用上了。看来来者不善,自己得多加小心才是。可是怎样小心呢?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随它去吧。
没过多久,黑衣人在一个挂着“锦江之春”大字匾额的茶馆门前停了下来。把吴义往门里一推,吴义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进了茶馆。
茶馆里也真奇怪,一个茶客都没有。两人把吴义带到最里面的一间昏暗的包间里,借助灯光,才看到里面有一人早已端坐在那儿,正在自斟自饮。这人肯定就是“混江龙”了,吴义心里想。
两位黑衣人对端坐着的人一点头一哈腰,叫了一声:“江老板,人我们带来了。”
江白龙一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出乎吴义意料,江白龙客气地请吴义坐下,这使吴义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
等吴义坐下,江白龙并没有兜圈子,直接切入了正题:
“吴师傅,请你过来坐坐,你肯定没有想到吧?其实亿邦董事长金山先生早就想请你了,一直没得到合适的机会,今天由我来代劳了。我们也知道你平时挺忙,天天侍候着你们的马总,还要帮他操心公司办公室里那些鸡零狗碎的杂事。吴师傅,听说你是北京人,千里迢迢抛家舍业,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来,也真不容易。”
这一通开场白,无异于告诉吴义,你的一切我们都清楚。
吴义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只想快快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江总,我想起来了,咱们原来还见过一面,前年年末交易所召开会员大会后,会员单位一起参加酒会,当时我见过您。不知您找我来做什么?”
“哦?是吗?那太好了,咱们是老朋友了。吴师傅,别说给我们做什么,多难听啊。既然大家都是同在一个市场上打拼,难得有这样的缘分,大家一起合作,是合作。”
“哪里哪里,我一个小司机,哪里谈得上与亿邦和您这样的亿万富翁合作呢?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开开车,帮人拎拎包。”
“吴师傅,你真客气。对你,我们金董事长可关心了,早就叮嘱我们一定要多关心关心你。你个人和家庭情况,我们也略知一二。你看,你在经发证券,一年能拿到多少钱?我们了解,你每个月工资才980块钱,加上司机误餐补助,一次也就50块,一个月也就300块钱左右吧,一年加起来也就一万出头,到不了一万五吧?你这点儿收入哪里够花?我说的对不对啊?”
吴义没吭声,是没法吭声,他还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江白龙口里滔滔不绝:“吴师傅,你说你只是个司机,这我们都知道,我好歹也在你们公司做过几天的大户。可你千万别小瞧自己,你这个司机,夸张点,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经发证券的事情,你能做一半主,对不对?经发证券的秘密,你全知道,对不对?马跃进对你的信任,没有其他人比得上,对不对?所以,你就别谦虚了。只要你愿意弄清楚的事情,都能弄得清清楚楚,是不是啊?”江白龙说完,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猫玩耗子般把玩一只猎物,而且是一只活的猎物的快感,真是别的东西没法代替的。此刻的江白龙,正体验和享受着这种快感。
吴义眼睛都瞪圆了,惊讶得差点儿嘴都合不拢。他们也太厉害了,怎么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得这么详细?尤其是自己的工资,说得大致不差,一定内部有人在向他们通风报信。吴义觉得脑子又开始有些混乱。
没等吴义回答,江白龙带着语重心长的腔调,接着说道:
“老吴,吴师傅——我就是见不得人家受苦受难。你看,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帮你一把。你应该能看得出,像你这样没有公职的人,将来一切都得靠自己。一家人的吃、穿、用不必提了,就说你和老伴一天天年纪大了,保不齐要吃药打针什么的,你要是没钱,谁给你治啊?孩子上完小学要上中学,上完中学还要上大学,那么聪明的孩子,又是独女,你忍心因为经济的原因让她上不起学?要是她还想出国深造,你能不支持?可是如果没钱,一切不都等于零?”
吴义听了,不住点头。这番话,倒是实情,也一直是吴义内心的隐忧。吴义有时也在想这些事,但苦无良策,只能靠公司挣了钱,发点儿奖金。可这两年,生意好时,自己也只能拿平均奖,也就一年万儿八千的,真是杯水车薪。就算发这点儿奖金,传到经济发展部还闹得满城风雨,为此马总和林董事长没少费口舌解释,也没少挨骂。看来这条路还真不是一条理想之路。
见吴义有些动摇,江白龙趁热打铁,再补上几句:
“还不止这些呢。你在北京住的房子,一家三代四口人,才60多平方米,怎么住啊?就这,马上还要进行房改,就是说让你自己掏钱把这房子买下来。起码得要十万块钱吧?你从哪里出?你都年过五十了吧?你干的这工作,还能干几年?一旦退休,拿什么养老?不行啊,老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自己不替自己想,指望别人替你着想,那是瞎扯。北京是好地方,上海是好地方,可是不管在哪里,不管是北京还是上海,都得有钱,都是有钱人的天下。你想想,你老娘、太太、孩子品尝过鲍鱼、鱼翅、猴头、燕窝吗?一年到头,她们吃过几顿海鲜?她们出国旅游过吗?知道外面世界是个什么样的?是不是连飞机都没坐过啊?为什么都是人,差别那么大?都是一个字——钱——闹的。”
这番话,击中了吴义的软肋,说得吴义内心痛楚无比,连眼圈都有点儿发红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与那些有钱人比起来,活得真是没什么意思。
江白龙说到这里,没有再往下说什么,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裹得密密实实的纸包,递给了吴义:“这是两万块钱,你先拿着,算是见面礼,也就当是孝敬你家老娘的吧。金董事长是个大孝子,他知道你也是个孝子,特别敬重你这点。”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其实从内心来说,吴义很想要这笔钱,这样过年和开年后孩子的学费就有着落了。可吴义害怕,这钱是烫手的山芋,想吃,却烫得厉害。
江白龙见状,显然不高兴地把脸一沉:“怎么?嫌少啊?要是嫌少,那我就收回了啊。”
这一军,将得吴义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不,不,不是,不是。”他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时胡扯的本事,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吴义怀里像揣着个兔子,赶紧伸开双手,捧过纸包。无论如何,还得表示一下态度:“谢谢!谢谢!谢谢金董事长,谢谢白老板,不,不对,江老板您。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言声。”
“还有,你一个人在上海,半年也回不了北京一趟吧。男人嘛,理解,谁能受得了。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南方小妞,随你享用啊,你什么时候想要就什么时候要。她要是不听话,你告诉我,我找人抽了她的筋剥了她的皮,看她敢不敢在你面前说半个‘不’字。”
江白龙这番话,也不知是真说那女的,还是暗指吴义。吴义不敢深想,口中只听见声响,可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江白龙见大功告成,打一巴掌再揉一下,于是安慰这个可怜虫:
“吴师傅,你别客气,只要你好好与我们合作,保证你今后一年挣个百十来万跟玩似的。金董事长,极讲信用。你放心好了,钱只管拿去花着,什么时候不够了,给我打电话。以后有什么事,事先通报一声,我们绝对不会为难你,一定会为你保密。有事我会主动和你联络的,要见面,就到这个茶馆来,这是我朋友开的,跟自己家里一样安全。我再给你留一个人的名片,你与他联系也行。”说罢,江白龙从小手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吴义。
吴义赶紧双手接过,打眼一瞅,上面赫然印着的名字是“唐剑”。
江白龙傲慢地问道:“怎么样?老吴,吴师傅。”
“好的,好的,我听你的,我和他联系。”吴义还没回过神来,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了,我想提醒你一点,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你必须保证提供的任何消息都真实可靠。吴师傅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我们能找到你,也能找到你的家人孩子,你的一举一动自然会有人告诉我们,你的一切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我真心劝你,可别犯那种低级错误。否则,我今天在这里的一切承诺都不算数,对你和你太太、女儿的安全我们也就没法保证了。听明白了吗?老吴!”江白龙加重语气喊着“老吴”。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敢撒谎,不敢说假话。只是一定不要动我的太太和孩子,求求你们!”
“还有,你回去后,可以马上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诉马跃进。”
这话吓得吴义一哆嗦,他明显听出这是对方在威胁自己,赶紧表态:“不敢,不敢。”
江白龙咬着牙说:“量你也不敢。有机会你访访,有几个不信邪的愣子能逃过我‘混江龙’的手心?”说罢,又带安抚似的说:“放心,只要你照我们说的做,什么事都没有。”
接下来,吴义被逼无奈,就做起了亿邦的商业间谍。从此,经发证券事无巨细,亿邦了解得清清楚楚,导致了经发证券最近的一再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