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里,于车马之下,不过数个时辰就能到达。
赶在黄昏降临前,秦琼护卫着太子妃大刘氏一行,即来到了洛阳城下。
此时的洛阳,早就去除了数日前的混乱无序。
官寺恢复,运行正常;城门的兵士有所更换,但比以往更重规矩;各街坊的小吏重新于任上,维护着城内治安……
普通百姓的生活,亦是没有受到太大之波及,便看来往进出之人,即能感受到当下洛阳城内之稳定安宁。
就是在这个紧密的午后,一行人马到来了洛阳城下。
在距离洛阳城门尚有两里时,秦琼即已让大部分骑兵回归营地,他只带着百人护送而来。
“此地便是洛阳!”
数日间的行进,即如杨倓和杨侗两兄弟,没有多少疲惫,相反,更多期待。
掀开车帘,年少的杨侗充满了喜悦,脸上泛起了笑意,与一畔端坐,但此时显得有些沉默的兄长杨倓道。
杨倓顺着弟弟杨侗手指指向的方向而看,脑中不免出现了父亲杨昭,前次与信中所言之事,眉头皱了皱,然后带着不属于年龄的审视,低沉道:“阿弟,汝可知当年皇祖父,为了建立洛阳城,具体死了多少人吗?”
望着人来人往的洛阳城,看着高大黝黑的洛阳城池。
常人很容易发出感慨,或是喜爱当下之一切。但又有那些人能记得,数年前,为了建造这座城池,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又死了多少人。
是的,人总是健忘的。
很多人只能记住眼前的繁华,却很少能记住那些悲伤的过去,那些为繁华之下,付出者的一切。
杨倓没有敢忘记,因为父亲杨昭前岁与之信书,上面详细记在了建立洛阳城,由各处汇集来的伤亡数字。信中还有言之,待下次重逢之时,会当面问询于他。
但杨桐不知道,或是因之自幼贪玩,即是前番父亲杨昭也有书信相予,但杨侗没有当一回事。
此事见兄长的表情有些不对,直看得他打了个寒颤,遂转头,不再去看杨倓的眼神,呢喃道:“应该有成百上千吧!”
在说这话时,杨侗明显带着不确定。
“那你可知,当年为兴建东都,皇祖父征用了多少民夫?”杨倓质问道。
但见兄长的语气越发严肃,吓得杨侗缩了缩头。
旁的不说,每次面对兄长,尤其兄长的脸一旦肃容下来,他就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就像是面对教学的顽固老儒生一样。
尤其离开东宫之后,一路行程中,昔日温和的兄长,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平日相处间,更多沉默,少了几分月前于东宫时的活泼。
这种变化,作为朝夕相处的兄弟,杨侗最能体会的到。
马车狭小的空间之内,不等弟弟回答出来,杨倓自顾自道:“百万之巨,死伤者十之四五。”
杨侗被吓了一大跳,死者十之四五,那就是四五十万人,都在兴建东都,就是眼前城池中,丧命或是受伤。
那么,就于脚下之所,又埋葬了多少枯骨?
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即如眼前所见的人来人往,也让他心生寒意。
“这么多人,都死在了这里!”
杨倓似乎没有听到弟弟的尖叫,他叹息道:“阿弟,为兄不知父亲上次于汝之信,汝是否有过观看。即如先生平日所讲,汝是否有过认真听讲。
为兄之能言之。
今之于大隋,今之于我等所见之繁荣,实际都是无数人用生命堆积起来的。
这里的无数人,是大隋之百姓。
便是我等皇室子弟,享受此中荣华富贵,更不能忘本。
为兄所言,你可有记住!”
杨侗感觉皇兄的心情有些不对,忙点头道:“阿弟记住了,请兄长放心,阿弟一定不会忘记!”
两兄弟之间,各怀揣着心事,正待于秦琼的护卫下,排队入城时。
忽见身下的马车,调转了方向,往另一处而去。
这个地方,赫然不是洛阳城内。
太子妃大刘氏赫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第二辆马车上的杨倓杨侗兄弟,心中亦是充满了疑问。
在做过半刻钟的路程,眼看黑漆漆的夜幕降临,而本部人马没有丝毫停歇之打算。
改变方向,大概率是太子之命。这里面也还有其他微小之概率……只是天黑,城门即会关闭,太子未让之入城,以为城外,又是为何?
大刘氏考虑到安全,便是秦琼以为太子杨昭最为信任之亲将,但当下情形很是严峻,岂能大意?
遂,直接叫停了马车,唤来秦琼,问道:“请问将军,当下人马为何转向,可是太子另有安排,只是这天色?”
尽管大刘氏话语没有说全,但其中之意,秦琼又不是木头,焉能不理解。
就算是他,其实也有些疑问,即是太子殿下为何于两刻钟前,传来命令,亦将太子妃一行人,待往军营之外的行帐之内。
现在为太子妃问起,秦琼一五一十的相告道:“不瞒太子妃,此为太子殿下之令,太子言之让末将迅速带往西北大营,方才未有请教太子妃,实乃末将之罪过,还请太子妃海涵!
而今距离西北大营不到一刻钟路程,请太子妃放心,末将一定会于侧好生护卫好安全!”
大刘氏疑惑稍减,随即颔首道:“有劳将军了!”
秦琼抱拳下去,继续于前方引路。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即能看到连绵的大营于面前。
时下暮秋,但因寒冷,营帐之于边缘,专门划分的有区域,以供给兵士取暖之用。
放眼看去,即是火光所照射的营地,就一望无际,连成宽阔之一片。此地之兵士,至今夜此时,尤其是今日到来之部的加成,不下二十万之众!
而杨昭之所以这些天,于搜寻老杨下落之中,迟迟没有已经为之认定为叛贼的弟弟杨暕发起进攻,很大原因是在等,他相召的各路平叛大军到来。
这些兵士,今次与他进攻关中之地,那与后面,两者自当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然,除了当下重新回到边关,防备突厥的来护儿部,以及为了证明清白、将兵权交与来护儿统一指挥的来护儿部外,杨昭从其他军事驻地召集的另四路人马,正是于今日晚些时候到齐。
于白日在城内同房玄龄等人商议要事,至傍晚绕路选择到来军营,杨昭即是为了接见此中各部主将。
现在各部人马到来,二十万大军齐聚,于关中齐王杨暕部的平叛也就不远了。
趁着九月最后几日时间,若能一鼓作气,杀入大兴城,那是最好的。
同样地,在这将近十来日的等待中,杨昭除兵事调动以外,也绝不是其他事情都没做。
他下令王商,安排影卫于关中多地,主要想办法于军营之内,宣传齐王谋反叛乱之事。便是杨暕及相应之将,于军营控制严密,但只要有消息传出,就如同星星之火,即于当下的关中兵士内部,早就充满了流言蜚语。
于杨暕之声望打击是一部分,更主要的是打击关中兵士士气。至于站在后方的关陇世家,此时会是何心态,只怕是非常复杂。
时至天暗,得晓家人已到城下的消息后,正与军将交谈的杨昭,即让家人也来营外。
此中之心,杨昭自然是其他用意。
哒哒!
正当杨昭与张须陀等主将商议完一件事,一名兵士忽然走入,抱拳道:“回禀殿下,太子妃,皇长孙等人,已到营帐之外!”
获闻此事,杨昭依然居于上首,面色未改,但下首的将领们,面色多有变化。
心中自晓,此当为太子之意。
早月间,太子之家眷本于东宫,现在成功抵达,或者说,太子于齐王谋反之事上,早有防备?
很多人看向杨昭的脸色略有变化,尤其刚受命到来,与杨昭打交道不多的几位军将,微微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中感受到了叹服之色。
下午刚刚率领三万人,从襄阳郡火速北上,赶来洛阳的周法尚,即默默看了眼皇太子杨昭。
周法尚本人年过五旬,长得甚是魁梧,老家是汝南人。作为前南朝定州刺史周灵之子,家世自然不差。
少年时,即熟读兵书,除仕于陈朝,后来遭到诬陷,率众投了北周。
大隋建立之后,周法尚得先帝杨坚重用,拜为大将军,以为开国郡公。于隋军之内,威望颇高,即是张须陀面见之,也要行晚辈之礼。在去岁时,周法尚被老杨任免为夷陵太守,以镇蜀内羌人之乱,包括南中蛮夷之乱。月前时刻,杨广再有令去,以之率众往襄阳,从侧辅助皇太子杨昭,平定房陵一带乱事。
实际上,急调周法尚从蜀地归来,亦不乏杨广防范杨昭之部的原因。在次子杨暕之乱后,杨广之疑心多有加重。面上虽然大度,但时刻处于杨广身边的近侍会发现,天子于旁人,便是亲信之将的信任,也有减弱。
于周法尚而言,只是当下杨广生死不知,杨昭得受大义,以之相召,平叛齐王。以皇帝杨广之令,从地位和军职之上看,他与杨昭于名义上有从属关系,不得不率部赶来。
事已至此,于大隋安危之下,辅助皇太子杨昭平定齐王之乱,搜寻找回天子才是重中之重。
但看在军帐之内,周法尚微微侧过头,与张须陀这位老熟人目光略一交错,作为军将之中,最为德高望重中,旁人正等着他说话。
周法尚责无旁贷,然后出言,道:“殿下,太子妃及皇长孙到来,其余琐事,吾等明日再议就是!”
杨昭起身,环顾四周,叹道:“但因齐王之乱,让各位将军如此费心,孤心中难安。
剩余之事,多为细枝末节,明日再以不迟。
如先前之所议,接下来攻取关中,但有张将军和周将军在,孤相信,大部会于数日就能到达大兴城下。”
“末将定不负殿下信任!”
帐内诸将,全都起身抱拳道。
杨昭张开双臂,往下压了压,道:“当下父皇依然下落不明,而平叛事,此所为皇室亏欠诸位将军也!
此中功绩,孤一直铭记于心!”
随之,杨昭转过头,看向帐边站立候命的亲卫,话锋一转,道:“去将晋王叫来!”
晋王?皇太孙?
帐内众将的脸色,包括张须陀和周法尚面色再有惊愕,目光微微一缩,但随之恢复了平静。
即如周法尚虽是第一次见到皇太子杨昭,但能感觉杨昭处事向有稳重深意。可能是少时长于先帝相处,为先帝教导之因,性格上,同先帝非常相似。
其人如此,将皇太孙叫来帐内面见,岂是表面那般简单?
这是明晃晃的将皇长孙,晋王杨倓推到台前,告诉众人。
他大隋太子杨昭,很中意长子杨倓,即是将来,其人登临帝位,自为之储君。
此中行为,当然不止是表露太子个人想法那般简单,还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并以从侧面告诉军中将领,效命于他皇太子杨昭的正义性。
即从他杨昭为天子立为太子开始,将坚持嫡长子继承制。此亦即为大隋朝堂之于政治正确性!
大军营地之外,于一处宽阔之所,早有兵士为太子妃大刘氏一行人搭建起了临时住处。
如皇太孙杨倓刚刚下了马车,则受大刘氏所召,入内说话,大体是大刘氏教导这个儿子,等会见了太子杨昭,即之父亲,有何注意之事。
旁边的另一个小帐之内,小刘氏同样在教导有些顽皮的儿子杨侗,让之好好表现云云。尽管前数年时,太子就表明了某种态度,但小刘氏于内心深处,还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只是儿子杨侗,实在是让之有些不省心。
这边两个母亲,都为自家儿子操心不已。
得杨昭之令,赶来的兵士,已经向护卫此地的将领秦琼做了汇报。
秦琼随之带着此间兵士,寻到了大刘氏所在的大帐,于外朗声道:“禀太子妃,殿下之命,以令晋王殿下,去往中军大帐!”
大刘氏的声音由内传出:“可是只有晋王一人!”
秦琼回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