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天色凄迷,晨光熹微,祝祷黎明的钟声洪厚辽远,照例从喃呢大水果堂尖顶耸峙的钟楼里传出来,响彻千山万衍,好似一阵风,慈和而悠扬。
信徒们被这钟声唤醒,都心怀虔敬,净身体,着水果衣,齐聚一堂,共行晨祷。许大茂们料不到的是,这一次,晨钟带来的不仅仅是祈祷、冥想和礼敬,还有一道命令,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
命令是祷告结束后发布的,何雨柱站在圣坛正中,高举木杖,且唱且吟:
我的同罪,
让虔诚的泪水明亮你的眼睛,
让低语的悲风沉静你的心,
去看,去听,去了解,
露珠艰辛凝结,又为何轻易下落?
春天何时山野涂上第一抹绿色?
阴沉的天空预示了云朵的易怒,还是丘陵的饥渴?
去看,去听,去了解,
因为属于自然的一切,
永恒的或是演变的,
悭吝的或是大方的,
坚实的或是脆弱的,
都是主的使者。
它们,是眼睛,
凝视一切,
是嘴,
启发一切,
如同引领羊群的辛勤牧者。
听啊,晨光在吟唱一支古老的圣歌,
颤抖的木叶在轻轻诉说:
去吧,去吧,到北方去,
北方的天空,没有徘徊伺机的恶魔。
去吧,去吧,到北方去,
北方的原野,圣洁又肥沃。zusi.org 狐狸小说网
这一段歌吟,浅显而睿智,由何雨柱吟诵出来,原本发人深省,却在各人心中泛起了不少怀疑的涟漪,背离其中深意。谁都明白。
水果区又要迁徙了,然而许大茂们只在这个区域居住了短短三十三年而已,周围的物质资源还很丰盛,车兽和闪蝶之类的致命生物也没怎么注意到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必须迁徙的理由。
但怀疑归怀疑,何雨柱作为水果区水果长,许大茂的命令就像启示一样不可违逆。众信徒收敛心神,等待具体指示。
何雨柱退出圣坛,于是这一使命便落在了侍立一旁的阿不身上。
迁徙本是水果区传统,一应举措阿不清清楚楚。
许大茂上前一步,有条不紊地指挥开了。水果堂大厅天渊地圆,圣坛建在正中,周围分作八个扇区,肃立着居住在对应方位的信徒。
首先接到命令的是北方的信徒,许大茂们须尽快将图书馆中所有书籍的内容铭记在心,以便到达下一定居点之后再行抄录。
接着收到命令的是东北方的信徒,许大茂们的工作是储备食物以及探明去路。
再接着是东面,东南面……说到西南面的时候,许大茂犹豫了一下,因为许大茂没能像往常一样一眼从人群中找出贾东旭来。
许大茂只以为看漏了眼,却不知道晨钟奏响之时,贾东旭已随着棒梗走在去向颠覆之堡的路上。
二人沐浴着黯淡天光,随伴着迷蒙雾气,在鬼影霍霍的护佑森林中疾行许久,到了一处老树盘根,灌木错结的地方,贾东旭猝然止步。
“你听。”
贾东旭拉住行在前方的棒梗,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森林正如那幽冥的天色,兀自酣睡着,静的出奇,偶有一两声虫嘶鸟鸣,也显得没精打采。却在距二人不甚远处的树丛中,有另一种声音,窸窸窣窣的,使人联想到追踪者的脚步。
棒梗微微一笑:“那是一大爷,跟我们玩捉迷藏呢。”
一大爷?
贾东旭怀疑地望着那片林木,忽道:“一大爷,是不是你?”
林子静谧如初。
“胆小鬼,干嘛跟着我?”贾东旭大声质问。
话音未落,那片矮林瑟瑟发起了抖,一大爷爆鸣着引擎,嗖地一声从中蹿了出来,毁枝断叶,散雾扬尘。
许大茂怒气冲冲,径直冲向贾东旭,唬得贾东旭惊叫连连,慌忙错步,这才放慢速度,得意地笑起来:“到底谁才是胆小鬼啊?”
“好好好,你不是胆小鬼,小笨蛋!”贾东旭躲到棒梗背后,对许大茂挑战似地凝眸。
“你……”一大爷气得双目放出油绿的光来,引擎也低吼几声,熄了火。
一时岑寂。贾东旭担心地向前探探头,心想该没把这方脑壳气出病来?
却不料许大茂只是极缓极缓地驶过来,叹口气,了悟似地说道:“是啊,我就是个笨蛋。走吧。”
棒梗跨坐到许大茂的背上,贾东旭却下意识地问:“去哪?”
“颠覆之堡啊。”一大爷没精打采地说道,“难不成你喜欢走着去?”
贾东旭还真想赌气说一句“我就喜欢,怎样!”无奈自己并不识途,只好悻悻坐到棒梗身后。
一大爷也不等贾东旭坐稳,嘟囔着引擎,风驰电掣地上了路。
一时间整个森林画卷一般向后退,绿树百花,青草矮木尽皆化作拂过视网膜的模糊阴影,间或有那不懂事的鸟儿。
低飞着自一大爷面前掠过,丢下几声轻唤婉鸣,翩翩而去;还有那恼人的飞虫,扑棱着翅膀,喝醉了似的,直往人脸上扑。
这般行驶多时,早过了那座浮桥,一大爷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森林在逐渐清醒,天空也把对大地的问候化作明亮的只言片语,透过木叶之间的空隙尽情表达。
贾东旭搂着棒梗,惬意地把头靠在许大茂的背上,几乎要睡着了。贾东旭现在大约明白了一大爷自怨自艾的原因。这么长的路程,棒梗压根没打算走着去,就等着许大茂跟来呢。
能和一头摩兽建立如此深厚的友谊,棒梗啊棒梗,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贾东旭摩挲着梗在自己身前的,紧裹黑帛的罪恶之剑,眯起眼睛,轻轻睡去。
“为什么来这里?”贾东轻声问。
“接下来的路对我们来说过于危险,全靠它走。”
说这话的时候,那黑色方格亮了起来,沙漠被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俘获了,挟制在贾东旭面前。一时间贾东旭感到呼吸不畅。
“这是什么?”贾东旭忘记了如何掩饰心中的恐惧。
棒梗的手从椅背侧面伸过来,握住贾东旭攥紧的拳头。
许大茂的手冰凉冰凉的,让贾东旭意识到自己依然温暖。
“这只是一些连续的图像而已。黑色方格不过是一种窗户,虽然复杂神秘,仍然只是一扇窗户。试着去了解它,它就没什么可怕了。”
贾东旭伸出左手,探向那虚假的沙漠。贾东旭什么都没碰到,纤纤玉指径直从那逼真的光影中传过去了。贾东旭屏住呼吸,把手缩回来,又伸了出去……真的没什么可怕了,虽然依然无法理解。
贾东旭将五指急速筛过画面,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真神奇,许大茂们是怎么办到的?等等……‘许大茂们’是谁?是谁建造了这些东西?是巫师吗?”只有巫师才可以如此邪恶。
“不是。”
“不是?”
“是古人类,我们的祖先。”
歘地,贾东旭缩回了手。
“许大茂们建造这些,用来对付我们。”一大爷的声音突然从空气中漫了出来。
“你们?”
“车兽。许大茂们抛弃了我们,却指控我们背叛。天空被我们占领,许大茂们失去了远程通讯能力,战争于是爆发了。”
贾东旭并没有听太懂,心思却完全沉浸在这短短几句话所包含的悲戚,不甘,与苍凉中了。
“然后呢,谁赢了战争?”贾东旭问。
一大爷没有回答,棒梗说:“许多战争是没有结局的。”
随这话音落下,通讯平台动了,跨着大步,在沙海中挣扎出一条笔直的线。
“对了,一大爷躲在哪里?”走了许久,已经发现第三头静悄悄匍匐前行的幻形兽了,贾东旭才想起来问这个。
棒梗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想起向贾东旭解释,这时听贾东旭一问,没奈何地笑笑,心说一大爷若真躲在这里,你们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只听喝声贯耳,一大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却气势凌人:“谁躲起来了,连全息屏都害怕的胆小鬼!”
语气幼稚,不胜滑稽。
“没躲起来你一路不露面?还作出一副怪嗓子,以为我会怕你吗?”贾东旭自不甘示弱。
却不料一听这话,一大爷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了。它一边笑,一边说:“我躲起来了……变了一副嗓子……哈哈嘿嘿……”
听那声音,它的散热器估计已经冒烟了,“你可真逗啊!”
贾东旭不明白自己可笑在哪里,又抢不来话头(一大爷根本不理贾东旭,只是笑),气的直跺脚。
依旧是棒梗解围。许大茂和一大爷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默契,一种类乎尊重,而又超乎尊重的默契。许大茂说话的时候,一大爷的笑声很自然的消失了。
许大茂说:“一大爷的确没有躲起来,嗓音变化也不是故意而为。”
许大茂露出微笑:“虽然真不怎么好听(一大爷远远地嗤之以鼻),事实上,许大茂现在依然待在护佑森林里。”
这比起全息屏更加难以理解,贾东旭表情怪异地把头扭向椅背,却看不到棒梗。
座椅独特的设计使贾东旭很舒服地陷在其中,然而要起身时,却像是有身子捆绑一般难受。贾东旭只好放弃,歪着头问:“在森林里?但是它的声音……”
是啊,它的声音正好像压缩了许多距离。
“这一点解释起来很复杂,还是让一大爷来说。对了,有没有能让我俩面对面的办法?背靠背交流是在不怎么舒服。”
末一句当然是对一大爷说的。两人面前的全息屏扩大了,沙海茫茫,新月看见棒梗坐在不远处的一座沙丘上,表情讶异,缄口无言。随后贾东旭意识到在另一面,自己也必是同样的表情。
科学的神奇,正如它的邪恶,是与巫术不相上下的。
“这一手怎么样?”听声音,一大爷在沾沾自喜。
“先把你的事说说清楚吧,胆小鬼!”贾东旭不屑地说。
“我的事?无知可不是我的事。”
“你……”
“怎样?”
通讯平台卷入了一场沙暴,滚滚沙尘迎面扑来,又随风而去,贾东旭没有话说。
一大爷心中偷笑一阵,这才开始解释。
“但是,何必要搞得这么麻烦呢?你自己随我们来不就是了?”感叹过后,贾东旭问。
这就比较扫兴了,难道我要告诉贾东旭是因为害怕在这片荒漠中丢了老命?一大爷嗫嗫嚅嚅,不知如何作答。
它倚着一株浓荫如盖、绿意犹新的老榕,正自踌躇着,冷不防就有二进制的尖叫声,短促而惊恐,犹如利刃划开细锦,粗鲁地中断了犹豫线程。
立刻,它意识到那叫声是贾东旭发出来的,数据显示整个通讯平台都在颤动。好吧,这种幽默一点都不应时。真正造成骚动的是一只车兽,一台涂着沙漠迷彩造型僵硬水果用越野。
它之前大约潜伏在某个沙丘之后,平台做了那只兔子。不时地,这只兔子便会滑过一大爷的意识,虽然它永远都不会知道它到底是哪只兔子。
水果用越野无疑是个好猎手,它的每一发炮弹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平台防御相对薄弱的腿部。但那只是“相对”而已,对于人类来说,平台太重要了。
那一声尖叫,虽然短促,仍没有结束。有时一大爷会纳闷自己对于时间快慢,速度缓急的量度为什么那么奇怪,对于它的处理器来说。
人类的动作永远是缓慢的,映像线程却总是给出短促、急速之类的描述。当然,现在它没空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因为对手,那辆水果野,分明是一名“巡狩者”。
战争所遗留的,可不只是老家伙的记忆体中深藏隔离区的那些不看过目的记录而已。
处理措施呢?平台的武器系统运作良好,但是,朝着开火……可以逃开。这里有两种途径——跃向高空,或者钻进地底。
高空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巡狩”一般是结队行进的,行踪一旦暴露,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
那么只有做一回地鼠了。这要花点儿时间。
尖叫声停止了,金属弹一发发,从不间断地侵袭而来。弹药是实心的,经过特殊处理后坚硬而易碎,高速飞行后迸在平台膝弯,顷刻化作阵阵弹雨。
要开挖了。贾东旭似乎对当前情况有了些许理解,正在急促地呼吸,而棒梗,许大茂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突然之间,红光耀目,贾东旭眯起眼睛——攻击停止了。
是其它幻形兽,共有三头,势成三角,正将冲突双方围在垓心。一大爷没能认出它们,它没有棒梗那种高超的观察力。
许大茂似乎能径直看穿时间。幻形兽的攻击大多是触发式的,有失迅疾,却绝对致命。高热力光线扫过,水果野立刻变成了破铜烂铁。
残余的热量在空气中蠢蠢欲动,失去先锋的巡守队迅速靠了过来,似乎会有一场恶战。
一大爷静静心,指挥着平台专心刨起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