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雨将至
日暮将倾,朦胧的霞光洒落江面,仿佛神明随意抛下的大片细碎琉璃,折射着闪闪晶光如同一件轻盈的霓裳,伴着江水的起伏缥缈舞动着。
江风突兀而至,撩得堤岸上的少女的裙摆簌簌作响。
待风去了,少女捋了捋秀发,目光眺望着北方那座在遥远光影中朦胧不清的城市轮廓上,似乎是勾起了什么回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圆溜溜白绒绒的事物,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团已经有了形状的灵气,还是一个颇有情绪的小家伙。这不,此刻它就在少女怀中闹腾着,表达着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情绪。
“你想知道......他的事?”少女低下头,眼神有些复杂。
它模仿人们点头时的动作蹦跶了几下。
少女不再看它,沿着江边的堤道向着远方的城市徐徐北去。
“那......可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
时间回到娲元九纪九百六十九年的一天,朝阳尚未露头。
在一片连绵的大山中,有一条艾草萋萋的小道在树木的掩映下顺着山势迤逦而行,消失在林海深处。zusi.org 狐狸小说网
东方渐露微白,与之相呼的是各种鸟儿婉转啁啾的啼鸣,宛如一首静谧而宏大的悠扬声乐。忽的,南边密林中响起一阵杂音,眨眼间,大片受惊的鸟群连成两片黑黝黝的大浪,起伏着向东西方向逃散而去。
山道上,十余头矫健的金色大熊首尾相接呼啸而过,宛如一头行进中的苍劲巨龙,带起的劲风刮得两侧的树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似的。铺在地上的层层落叶也随着疾风漫天飞舞,待大熊远去才悻悻落回地上,铺就一条岁月的浊痕。
这条山道藏匿山中,原是猎户经年累月踏就的一条小径。它翻山越岭,贯通南北,隐蔽于山林、悬崖、溪谷之间,形同猎人般窥视着山中的一切。寻常时候,除了受好奇心驱使的游子和受生活所迫的猎人外,很少会得到如此热烈的光顾。
此刻,十余头大熊井然有序地朝着北方疾进,其背上皆坐着一名英俊神武的军士,器宇轩昂,手握缰绳呼喝着大熊疯狂奔驰。伴随着大熊沉闷的咆哮和士兵们凛冽的杀气,惊得山中的鸟儿呼啦啦地此起彼落,待他们彻底消失在远方,才渐渐恢复晨曦的安宁。
再翻过前面的山岭便是北沽殷平原,南面山谷中隐秘驻扎着一支军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在距离山谷二十余里的时候,一只赤红色的小雀以惊人的速度追赶上来。它掠过身着金色战衣的年轻军士们,停落到队伍最前方的黑衣青年肩头,在他耳边呢喃啁啾了一会儿,便往来时路径一瞬而逝,眨眼的功夫,便成了天边一个忽隐忽现的小点。这只小雀受过专门训练,它的声音不只是令人愉悦的歌调,其中暗含着来自国中的机密讯息。
青年将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怔住了,直到身旁的军士提醒方才回过神来。他让队伍继续向山谷前进,但速度已然慢了很多,他需要时间对这则信息所能带来的种种后果进行预测并寻到应对方法。
不知不觉,猎猎军旗开始飘浮在他眼前,刁斗之声使他回过神来。
进了军营,青年将领径往中央帅帐而去。
帐前侍卫远远地便认出了他,实际上,他真的很特别,尤其在这肃穆的军营中。他的体型非常清瘦,加上一袭黑衣的修衬,越发得有线条感,但并非女人的那种苗条婀娜,用瘦骨嶙峋来形容或许会更加贴切。不过,他的肌肤确实很细嫩,甚至可以让很多女人汗颜,即使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丰富的弹性。从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出军人的任何典型的外貌特点,在侍卫的脑海中只能蹦出这样四个字:养尊处优。于是很快侍卫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侍卫赶忙掀起帘子,恭敬地称呼着“二殿下”把青年将领迎了进去。在交错的一刹那,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就好像原本清澈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正当他拿出雨伞时又发现乌云散开了,天空还是和之前一样,但那种变化已经产生了,他想不明白,随即不再去想,安心的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营帐中的布置非常简单,一张帅案坐于正北,其色泽赤红如火,仿佛正在熊熊燃烧着。案上摆列着令箭、竹简和诸多物什。帅案下方,东西纵列着两排案几,短小精致,是议事时将军们的坐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能够起到装饰作用的饰物。
看着这极简的图景,青年将领稍稍犹豫了一下,提高声音喊道:“大哥,二弟来迟,还望恕罪!”
大帐由内外两账组成,外账是统兵主帅与将军们商议谋划的地方,内账则是主帅栖息之所。这时,内账中传来回话:
“二弟,进来吧。”
二王子朱?答应一声,往里面去了。
内账中,朱襄国世子朱桓正伫立在一幅地图前面。
这幅地图异常的巨大,几乎横贯了整个内账,而且仔细看就会发现它并非常用的羊皮地图,而是由十数块木板卯接而成,工艺十分了得。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上面绘制的三个国家,分别是朱襄国北方的三个领国:位于西北的芝国、位于正北的冰虞国和位于东北的鹿寇国。图上的内容极其详尽,大到山川河流,小到一沟一壑都有详细注明,恐怕比这些国家自己使用的地图都要精细得多,可见朱襄国此前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
朱桓双手在地图上来回比划着,帐中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大,看上去就仿佛一只气吞山河的巨兽,时而掠过起伏的山峦,时而落进跌宕的山谷,停留片刻又移往他处,双眼犀利地搜寻着猎物或者最佳猎场。
他的嘴角时而微扬,露出一抹狰狞。
在他身旁,伫立着一位妙龄女子,是朱襄国的三公主,朱桓和朱?的妹妹。她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身紫色长裙,长裙并不约束,因而无法显衬她的身姿,倒像是湖面氲起的薄雾,淡淡的缭绕着她。她的目光掠过地图上的三个国家,最后钉在冰虞国上。不知为何,眼中掠过一丝嘲弄,但听到朱?的声音后,这丝嘲弄立刻变成了担忧和愤怒。
朱桓注视着地图,手指顺着芝国境内的一条山谷蜿蜒而走。
“此番召你前来,有件事要你去做。”朱桓的注意力仍在地图上,视线逐渐往东移动。
“但凭大哥吩咐,二弟鞠躬尽瘁,只是......”朱?特别注意到了地图上的冰虞国,加之军营所处的位置,料定了此番到此的缘由,心中自想讨点好处,“前些日子小弟在逍遥楼偶见一美人,其身姿袅娜容颜旖旎,谈吐之音如莺如燕,教我好生难忘。后来打听,是月湘来的。”
朱桓听此言,嘴角拉出一丝浅浅的弧度。
十多年前朱襄国大军南下,连续攻灭湘江流域的七个国家,并建立起傀儡政权,使七国沦为朱襄的附庸。其中以月湘国反抗最为激烈,不但拒不承认其附属国地位,还多次暗杀朝廷派遣的监国君侯,甚至笼络了七国不少残余势力,以致于三年前不得不派军平剿。但即使如此,刺杀之事仍时有发生,朝中大臣们都将其视作烫手山芋,宁肯免官弃爵都不愿去做那短命君侯。
朱桓深知朱?的才能绝不在自己之下,早年世子之争时便将他视为威胁,欲除之而后快。只是考虑到那时他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又要倚仗他在军中的影响力铲除竞争者,才留了他的性命。但终究养虎为患,一日不除寝食难安。尤其近两年来不知为何母后对他格外恩宠,这更使他深感不安,担心哪天母后昏了头,起了改立世子之心......想到此处,杀他之心愈甚。
此刻他自愿离开中央,正和他的心意。他相信即使月湘国没能将之暗杀掉,也能如牢笼般将之死死捆缚,待他登临帝位,再杀他哪还需要看母后的脸色。如此想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鼓励:“二弟有此志向也是国之幸事,此间事了,我便奏明父王母后,派你去做月湘君侯!”
“多谢大哥!”朱?感激涕零深深一拜,“不知大哥所谓何事?竟要我星夜而来。”
瞧着他这般姿态,朱桓心中愈发得意气风发,亲切地就像挽着尸体的手一样挽着他来到地图前面,手掌重重地拍在冰虞国上,发出一声闷响:
“拿下它!”
朱泠嘴角微微蠕动,仿佛是在嘲笑。朱襄国此番集结大军,兵分两路北上,东路主力由她统率,目标是攻破鹿寇国。西路则由朱桓亲领,目标是芝国东南境内的丘虞山。临行前父王对其再三强调,攻克丘虞山后重军布防,并分兵驻守芝国与冰虞国边界,以防冰虞国援救,待他集结国内大军会合后再徐徐图之。这些她都是清楚的,但没想到朱桓竟然私自抽调二十万军队于数个山谷中隐秘驻扎,难道他真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朱?凝视着冰虞国若有所思,“以我军目前掌握的情报,并不足以判断出冰虞国的真正实力。而且,我们仍不清楚那年巽国军队尽丧冰虞城下的真相——不过,既然大哥有此安排,想必有了应对之法。”
经此一提,朱泠想起了《上元经》列国传冰虞国传中记载的一段历史。事情发生在三百年前,冰虞国西边有个领国名唤巽国,出于对冰虞的贪婪而挑起战火。史书载,巽国百万军队围困冰虞城月余而不得入。最可怕的是,大军一夜之间化为累累白骨,铺满了城外广袤的平原。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甚至将冰虞城唤作白骨城。而对于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书中只字未提,由此更增添了冰虞国的神秘与强大。直至如今,那场战役的威慑力仍旧不减。父王迟迟不对冰虞用兵,恐怕也是有此顾忌,难道他真能应对?
“此事无需顾虑。”朱桓笃定,“我早已向国师请教过,据他推测,那是以鸾凤为核心的某种诡秘阵法,虽然蛮横,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鸾凤自那以后便重伤不愈,现在绝无再次布阵的可能。纵是神凤第五,如今已不足惧矣。”
“消息可信?”朱?疑虑。
“国师亲验,万无一失。”
朱?心下大骇,肯定了此事竟有国师在背后操手。
这位朱襄国师名唤渁,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无人知晓其具体来历,只知他对冰虞国有着极深的仇怨。三十年前他来到朱襄,对先王言说:我助你成一方霸主,时机到时,你须以举国之力北灭冰虞。一开始人们都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但仅仅一个月,朱襄国上至君王下至奴仆,无一不将其视为神明参拜。不仅是因为他招揽了三头神兽:神龙榜排名第五的睚眦龙和第七的螭龙以及神雀榜第七的孔雀,更是因为他自身的实力境界已达恐怖的至人之境。
在太灵世界,人们通过修习女娲娘娘传下的玄妙道法而通悟大道,根据人们对道的感悟高低划分为七大境界,分别是:凡、贤、圣、神、至、真、虚。不过,在人们的普遍认知里,更习惯于以寿命进行区分。比如凡人活不过百岁,贤人可以活三百岁,圣人千岁神人万岁,到达至人寿命便已难以计量,真人更是与天地同寿,最高的虚人,传说能与道为一,无生无死,无穷无尽。
在朱襄国这样战争频繁的国家,莫说圣人,就是贤人都鲜有耳闻。已达至人境的渁代表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先王以大礼拜他为国师,对其言出必信,言出必行,果然短短一年时间,朱襄国便统一了除湘江七国外的南沽殷平原,成为实打实的一方霸主。由此,渁的声望和地位愈加牢固,甚至能够左右朝堂的局势,即便是当今朱襄王也得礼让三分。
朱?一直无法肯定朱桓是否得到了国师的支持,如今确定答案,心中如千斤之石坠落般沉重,但又立刻想到国中传来的那则机密信息,暗自松了口气。
“这是军符,朱筱逸、朱毙、朱拡听你调遣,明日发起进攻。”
“得令。”朱?回过神,唯唯诺诺地接了兵符。
朱桓凝视着冰虞国,一番慷慨道:“根据国师的情报,冰虞国自百年前罢兵后确实再未组建过任何正规军队,鸾凤也重伤未愈,此等机会真是千古难寻!待与父王合兵后我立刻率军东进,届时再有三妹从东面合围,此战若胜!我朱襄一统沽殷的千秋霸业指日可待!”
“鹿寇国衰败多年,早已不复当年神勇,又恰逢内乱,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待战况稳定后,我会如约派军西进。”朱泠坚定地说着,余光落到朱?身上。
“咱们兄妹齐心,大业必成!”
“兄妹齐心,共成大业!”朱?和朱泠附和道。
兄妹三人又对具体的军事部署做了些细致安排,两个时辰后,朱桓率先回了芝国驻地,朱泠也准备动身了。
“鹿寇国虽已破败,但在军事上深谙丛林战法之道,当今鹿寇王绝非庸碌之辈,小妹此去务须多加小心。”临行时朱?殷勤叮嘱。
“我……可是你的学生!”朱泠少有地露出一幅少女姿态,眼中颇有些得意,但马上忧心起来,“二哥哥......等我。”
天空中忽的传来一声鸣啸,一只紫色大鸟从天而降,正是神兽孔雀。孔雀舒展双翼,紫色的翎羽上传来滚滚雷鸣,载着朱泠化作一道紫光消失在东方的天幕中。
望着那匆匆而去的身影,朱?一时失神,久久思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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