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斯先生明知道她不是在说这个。
在暑假来临的时候,景玉的实习也结束了。
她向克劳斯申请两周的假期,回青岛为母亲和外公扫墓。
住在对面的王及也放暑假回家了,他家里多住进来一个小男孩,说是王及的表弟,姓齐,小名啤酒。
景玉大扫除的时候,王及一家没少主动帮忙。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景玉如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面对邻居的帮忙,她也很感激,将自己从德国带来的一些火腿等东西送给他们。
齐啤酒特爱吃景玉带来的火腿,几乎天天敲门过来找景玉玩。
景玉对这个嘴巴甜甜脑袋机灵的孩子印象还不错,而且对门王阿姨对她也很照顾,经常送她些饺子之类的食物。
有时候景玉会和德国的伙伴们开视频通话,和他们沟通最近的店铺问题。啤酒积攒了一批稳定的老客户,但是受于种种限制,并没有在其他地区也铺开销量。
葡萄酒倒是渐渐被人接受了,不过因为价格稍微高一些,所以销量算不上很好。
景玉和他们聊天时候用的是德语,这些并没有避讳齐啤酒,有时候也会拉着齐啤酒介绍一下,说是邻居家的小朋友。
周五晚上,景玉接到克劳斯的视频通话请求。
她拖延症晚期,书匆匆忙忙翻了一遍,没有读的很仔细,现在还有点心虚。
但是不得不接通。
克劳斯例行过问她的读书计划,景玉回答的磕磕绊绊。
提问越多,克劳斯眉皱的越厉害。
眼看着事情要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齐啤酒探出个脑袋,好奇地问景玉:“姐姐,你又在视频吗?”
克劳斯也看到了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男孩,他暂时中止抽查,询问景玉:“这是谁?”
景玉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看来能试图转移一下克劳斯的注意力了。
于是,景玉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邻居家的小朋友。”
“邻居?”克劳斯问,“隔壁姓王的邻居?”
景玉一边庆幸他没有使用“隔壁老王”这个词,一边惊叹,他的记忆力是真的强。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景玉没有忘掉转移先生注意力、让他淡忘抽查的目标,对齐啤酒说:“你要过来看看吗?”
齐啤酒抱着小足球啪嗒啪嗒地过来。
为了能让克劳斯高兴,景玉不遗余力地当面夸奖着他,企图让嘴甜的齐啤酒说点恭维话。
齐啤酒被家人教的嘴巴很溜,能夸一个人三十句不带重样的。
景玉抛砖引玉,让齐啤酒看屏幕上的克劳斯先生:“啤酒,你看视频上的叔叔帅不帅啊?”
隔着屏幕,克劳斯优雅地使用中文纠正:“是哥哥。”
齐啤酒看着他。
这个金色头发的男人穿着西装,穿西装的都是叔叔,是大人。
前几天和景玉视频的男人都穿t恤,穿t恤的才是哥哥。
于是,在景玉期盼的视线中,平常嘴巴甜甜的齐啤酒,犹豫两秒,转脸对着景玉说:“但这个老外就是叔叔啊。”
“前几天晚上经常和姐姐你视频的那几个老外才是哥哥。”
第44章 四十四颗
景玉想要捂住齐啤酒的嘴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克劳斯问:“换人?”
景玉试图吹彩虹屁:“先生,您抓关键词汇的能力真好。”
可惜,彩虹屁失败。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因她的恭维而露出笑容。
克劳斯还没有回答,齐啤酒已经惊呆了,他转脸问景玉:“这个老外会说中国话吗?”
克劳斯对叽叽喳喳、闹闹腾腾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如今的注意力集中在景玉身上:“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柔和,而景玉却不由得龙臀一痛。
三言两语将齐啤酒送走,景玉重新坐回来,调整一下呼吸,才严肃地告诉克劳斯:“您知道,我一直遵守着规则。”
克劳斯轻轻应一声:“是那种’只要脱离视线、就立刻先玩了再说学习的事’这种遵守吗?”
景玉:“……”
“你知道,我不喜欢强迫人,”克劳斯告诉她,“小龙宝贝,如果你现在坦白的话,或许会稍微舒服一些。”
景玉不再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把自己最近几天的视频对象都上报。一口气说完之后,她眼巴巴地看着克劳斯:“您可以随时进行检验。”
她在解释这些的时候,克劳斯的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等景玉说完之后,他才稍稍倾身,注视着景玉,问:“你为什么要让刚才那个孩子称呼我为’叔叔’?你不喜欢’哥哥’这个称呼吗?”
“嗯?”景玉犹豫了,“可是平时在床上,您不是最喜欢听daddy——”
“不一样,”克劳斯说,微微抬起脸,他想了想,“我想我还是有点介意被误认为是你的长辈。”
年龄和外观的确会让人介意,景玉回想到自己还在读高中时候,晚上在广场散步,被一个小孩子叫过“阿姨”。
的确很不舒服。
景玉真情实感地点头:“没错,如果有人叫你’哥哥’、却叫我’阿姨’的话,我会把他打到连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克劳斯被她故作凶狠的话逗笑了。
他并没有纠正景玉的话,只是提醒景玉,家里购买了新的面霜,克劳斯很乐意听她分享面霜的使用感受。
克劳斯也做了些可爱的小玩具和新礼物,只等她回来。
景玉有一个老外男友的事情很快被齐啤酒说了出去,邻居阿姨有些遗憾寒假时没有下手,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对景玉的怜爱,仍旧笑吟吟地给她送些饺子过来。
至于王及,他当天晚上喝了杯酒,什么都没有说。第二天,仍旧像往前一样,帮景玉将订来的一些桶装水送上楼。
与德国比起来,景玉更喜欢自己充满人情味和烟火气息的故乡,现在是夏天,街上有的小店会售卖一种叫做“甜甜稍”的东西,是一种绿色的、茎秆甜甜的高粱,吃法和甘蔗类似,但并没有那么甜,反而多了丝草木的清香。
景玉在水果店买了一些,后来发现夜市上有更便宜的,于是买了好几根扛回来。
她在德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售卖。
在国内的这几天,景玉疯狂地“搜刮”各式各样的家乡美食。
下一次回来……大概是毕业后,也可能是两年后。
谁也说不准。
克劳斯先生显然并不认识景玉喜欢的这种甜高粱,当视频的时候,他盯着景玉身后,出声问她:“你后面、倚靠在墙上的绿色植物是做什么用的?”
“什么?”景玉回头看了眼,看到那几根“甜甜稍”,顿时明白了,“啊,这个呀。”
她笑眯眯地告诉克劳斯先生:“是可以吃的喔。”
正巧手边有一截,她本来打算咬一口给克劳斯先生示范一下,但这种东西就像酸菜猪肉炖粉皮子一样,很难吃出来优雅感。
景玉只能停顿下来,简略地用语言向克劳斯先生介绍食用方法:“用牙齿咬开,然后咀嚼,能尝到甜甜的汁水。”
克劳斯看着景玉手中的植物。
绿色的,直筒的,边缘泛白。
她身后白墙上,还倚着几棵,摄像头只能让克劳斯看到植物中间绿油油、一节一节的一段。
克劳斯说:“甜心,我知道中国的熊猫很珍贵、可爱,只是没想到你们的食物也一样可爱。”
景玉:“啊?”
她原本有些疑惑克劳斯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熊猫,但略加一想就明白了。
6月24日,有两只来自中国的大熊猫,“梦梦”和“娇庆”刚刚抵达柏林舍内费尔德机场,被安置在柏林动物园中。
德国民众都很喜欢它们,德国之声也为此做了专门的报道。
或许,克劳斯先生也喜爱熊猫。
景玉并不介意被先生用国宝来做形容,这比爱称“小耗子”“小鼠鼠”更加容易被人接受。
“我承认,中国的菜系颇为丰富,饮食文化也很优秀。不过,”克劳斯微微皱着眉:“我不理解,甜心,为什么中国有这么多考验牙齿和消化能力的食物呢?”
景玉:“嗯?”
克劳斯提示:“比如说,你之前送我的粽子。”
那些粽叶很难咀嚼,也很难消化。
景玉恍然大悟:“啊,这个啊,对不起,忘记说了。”
说起来,豆子和糯米的确有些不太好消化。
她想了想,提出建议:“这样吧,等我回去,再给你煮一锅赔罪,好不好?”
“谢谢,不过不用了,”克劳斯礼貌性拒绝,“宝贝,虽然很想答应你,但我需要为身体着想。”
“那好吧,”景玉遗憾地叹口气,她问,“啊,对了,先生,您之前没有吃过粽子吗?”
她记得,克劳斯说过,他的母亲在中国成长。
怎么可能没吃过粽子呢?
“或许吃过,”克劳斯面色如常,“抱歉,我记不清楚了。”
“上次你还将冰糖葫芦认成了橙子炸鸡,”景玉兴致勃勃地提起这个文化而导致的小小误会,“嗯……您小时候不喜欢吃中餐吗?”
克劳斯说:“也会吃,不过是一些味道不太好的面条、饺子。”
——其实并不是味道不太好,是放了太久太久,闷在盒子里面——馊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