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旅行者(感谢万订烂尾幼羊席狗肉亘的盟主)

在好像潮水的低沉回音中混杂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

槐诗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悬崖边缘,还有边缘之下滔滔奔涌的浊流。

雨水已经停止了,但看不见星空。

他就躺在一处从洪水中突出的岩石,枕着自己的马鞍包,旁边就是燃烧的火堆。

试着活动了手脚,感觉到了浑身传来的痛楚,几乎快要动不了了。

听到他的呻吟声,火堆前面背对着他的消瘦身影回过头来,伸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防毒面具,露出满头斑驳的头发,还有这一张苍老又陌生的面孔。

“你醒啦?”

他咧嘴,露出了一个诡异又阴森的笑容,愉快地低头拍了拍身旁的手术箱:“变性手术很成功,科科科,从今以后你就是漂亮小姑娘啦……”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轻声叹息:“别吓我啊,师姐。”

“嗯?“

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微微停滞,旋即微妙变化了起来,变得温柔又愉快:“猜到了吗?”

说着,‘老人‘抬起手,从自己的脸上又剥下了一层纤薄的面具,展露出隐藏在下面的熟悉面孔,长发如水从肩头滑落。

罗娴的笑容愉快,眼睛微微眯起,好像一对月牙那样。

“怎么发现的?”

“之前你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么?”槐诗艰难地撑起身体,摇头:“那个时候我姑且还算清醒着呢。”

“怪不得睡得那么沉,怎么叫都不醒。”

罗娴托起下巴端详着他,充满兴趣:“我等了那么久,就一直在想……如果他再不睁开眼睛,不如悄悄的把他脖子捏断吧,真是犹豫了好久。”

“……”

槐诗无奈的笑了笑:“那我是不是要多谢你不杀之恩?”

“不用谢。”罗娴摇头:“因为实在忍不住,我就把你的脚趾头全都捏碎了来着。”

槐诗吓得几乎从地上跳起来,旋即,就看到罗娴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的笑容:“开玩笑的……难道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不……只是……”槐诗想了很久,挠了挠头发:“只是没有想到能够这么快和你见面而已。”

“这样才算邂逅嘛,对不对?”

罗娴伸手,将槐诗从地上扶起来,撑好,然后将一个塑料碗塞进了他的手里,热腾腾的咖喱米饭正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来,正好熟了,吃吧。”

“谢……”

槐诗下意识地拿起勺子,谢了一半,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反应过来,看向碗里的咖喱时脸都绿的跟咖喱一样。

这饭闻着真香,可吃起来……会要命吗?

“……”

罗娴歪头看着他,拿着勺子从他碗里舀了一勺,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速冻食品,我就热了一下,总不至于也会害你吧?”

槐诗咀嚼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而且味道也还行,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味道哪里不对,尤其是随着他的咀嚼,嘴里的咖喱越来酸。

太酸了!

为什么会这么酸?!

他的表情都抽搐了起来。

“啊,好酸!”

罗娴吃了一口之后,也终于反应过来,遗憾的摇头:“大概是过期了吧?”

“……呃。”

槐诗看着她手里的勺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个勺子,刚刚还是塞进自己嘴里的那一个。

罗娴疑惑的看过来,“吃不惯吗?”

“不,没有,很惯!”槐诗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低头猛吃了一口,眉头皱起。

这一次是苦。

好苦啊,太苦了……吃的让人心中酸楚苦涩。

可再吃了两口之后,那种苦味有迅速消散不见了,只剩下了咖喱本身的味道,也就是没啥奇特的那种味道。

吃完之后,罗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湿巾,过来给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汤汁。

细长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脸上,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不要不好意思,你只是肌肉重度拉伤了而已,就当自己是病人吧。”罗娴将湿巾丢到火堆里,微笑着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槐诗艰难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一阵阵酸痛。

随着他刻意的调整,体内的生态圈再度变化,茁壮的山鬼圣痕在迅速地扩散全身,全力开始向着再生性发展。

骨裂了几根,内脏有了轻微的破裂,脑震荡,还有雷击灼伤……但都不是什么要害型的重伤,稍微修养一下就好了,不会影响状态。

但就是得多喝水。

然后,一个巨大的水箱就放在了他的跟前。

“请吧,审判者阁下。”罗娴笑着,“特意为你准备的。”

简直是准备周全。

“呃……怎么有这么多?”

槐诗不可置信,他能够感觉到里面的水没有任何辐射的存在,纯天然的洁净水源。

罗娴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旁边的铲子,“找准地方,向下挖一挖就有了嘛。这地方的地下水脉还是挺丰富的,只要找准地方向下打几拳,水就会自己喷出来。”

“……”

槐诗的表情抽搐着,难以理解罗娴的找水方法。

可回忆起她在风暴和洪流之中任意漫步的景象,就越发的感觉到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罗娴不解,歪头看着他,“只不过是风暴而已,趁它不注意,就能躲过去吧?”

“原来如此,我懂了。”

槐诗恍然大悟:“原来是趁风不注意,那水上行走的那一招,就是趁水不注意咯?”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槐诗。”罗娴认真地说:“那样的话不就掉下去了吗?没有阻力的话,会摔的很痛的。”

“……”

我觉得咱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一个频道上啊大姐。

咱们真的是一个培训班里出来的么?

为什么你就比我秀这么多?

“那又是因为啥?”槐诗的表情抽搐着:“查克拉?”

“你是说天竺的脉轮法么?啊,这么一说的话,确实稍微努力一下就做得到,但太费力了吧?”

罗娴摇头:“实际上,只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禹步应用方法来着,如果你学会地陷的话,很轻松的就可以掌握,回头我教你吧。”

“还是算了吧。”

槐诗忍不住呛咳了一声,感觉到天资的差距。

自己别说地陷了,还在天崩那里卡的死死的,只能拿去客串一把不入流的机甲古武,真让他肉身操练,恐怕当场就自爆了。

从果园健身房毕业这么久,还停留在鼓手最基础的阶段,和弦技巧哪怕是刻意蓄力,也只能保证大三和弦的成功率。

什么时候能把‘霹雳’用好了他就偷笑了。

哪里还敢好高骛远。

他重新瘫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铁吸管吸着水箱,忽然反应过来,想起了罗娴对自己的称呼,感觉不太对:

“等一下……审判者是怎么回事儿?”

“你还不知道么?”

罗娴茫然的看着他,看到槐诗一头雾水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还没拆开塑封的卡片。

“你出新的卡牌了哦。”

“啥玩意儿?”

槐诗目瞪口呆,梗起脖子凑近,表情顿时抽搐起来。

那是一张崭新的万事牌?

大事记系列‘群星斗争’限量卡牌包。

【审判者·槐诗】

十六张角色卡之中序列编号no6。

青铜卡背,还有还有代表着卓越贡献的镶银边框,卡面上则是从群星号监控录像中截取的一个身影。

——天文会的武官站在断头台前方,面目笼罩在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中,可眼瞳却好像燃烧着那样,展开双臂,垂首向着事件的元凶之一宣告审判到来。

效果·处刑人:当这张卡牌登场时,所有获得天文会‘黑函’标记的卡牌都将扣除一点生命值,并被赋予防御减一的临时虚弱状态。

就在最下面,还用黑体字写着简短的介绍。

【审判,你的审判已经来了,你的审判就站在你的面前——现在,你的审判者在看着你。】

槐诗看完,呆滞了好久。

难以置信。

“我这是又进卡池啦?”

“是啊,因为不是主角,所以发售数量4000张,结果卖疯了。”罗娴将卡牌塞进钱包里,“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呢,怎么样?有大姐姐这么支持你,感不感动?”

槐诗不知道自己感动不感动。

他只知道自己在罗娴跟前一点都不敢动,就好像被狮子老虎顶住的傻狍子一样。

尤其是火光照亮她水润嘴唇的时候,总让人感觉……她好像还没吃饱,饥肠辘辘。

死亡预感隐约的升起又迅速的消散,如此往复循环,窜的他后脑勺发凉。

槐诗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马鞍包。

美德之剑还在里面揣着呢。

要不要,再给她补一针疗效?

好像知道槐诗心里在说什么一样,罗娴轻声笑了起来:“同样的招数在我跟前是没有用的。”

你是哪里来的圣斗士吗!

反正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更何况罗娴还救了自己。

她想要杀自己,自己早就凉透了。

槐诗只是不清楚如今的罗娴是什么样的状态,是否像是罗老所说的那样平静了一些,是否还被深渊之爱所纠缠和困扰,无法正常生活。

罗娴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异状。

举止如常。

或许,只是他心里有鬼。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渡师姐之腹。

而罗娴则娴熟地收拾餐具,近乎奢侈的用净水洗干净之后收起来,槐诗能够看到,她的背包里好像只带了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带。

虚假的武学大师,真正的武学大师.jpg

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挫败感,槐诗忍不住越发的无奈。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干嘛那么想不开,闲着没事儿和真正的天才比能力呢?

在漫长的夜里,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这些日子一来的生活,而槐诗也挑挑拣拣的将自己一路作死的事迹讲了出来。

“外道王吗?”

罗娴听到群星号上的战争时,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怪不得前些日子我在东南亚见到他,原来是这样么?”

“嗯?!”

槐诗瞪大了眼睛:“你见到他了?”

“是啊。”罗娴颔首,油然感慨道:“是很和善的老爷爷啊,和父亲说的完全不一样,还借了我不少钱。”

“……”

槐诗顿时绷不住了。

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

遇到自己就是重拳出击,碰到美少女就借钱了?

这差别待遇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但……他好像用的也是鼓手?”槐诗求证道:“和罗老师有什么关系么?”

“要说的话,差不多是祖师爷的那种吧?”

罗娴想了一下,颔首说道:“不过十四年前,他是被父亲一拳打进深渊里的来着——要不是因为这个,父亲现在应该早就是五阶了吧?

“……”

绝了,神他妈祖师爷。

没想到罗老师也是个带孝子,直接把自己老师给揍凝固了!

“总之,以后遇到之后要跑的远远的。”

罗娴提醒道:“虽然外道王还不至于将怨气撒在小孩子身上的,不过,门风就要求很严,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会被他顺手给清理了门户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就低头看向了手背上的那一道隐约的伤痕,回忆起了前些日子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神情就变得愉快起来。

行吧……

你们爷孙俩相处看起来还挺‘融洽’。

槐诗的眼角抽搐着,决定不掺和这一档子破事儿了。

反正当初跟外道王打的是奥西里斯,跟他淮海路小佩奇有什么关系?

在槐诗讲完自己一路的作死之旅之后,两人的对话就陷入沉寂。

寂静里,槐诗躺在地上翻来覆去。

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向火堆旁边铺下睡袋的罗娴。

“这些日子以来……”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旅行吗?”

“对啊。”罗娴伸手,拿起自己的背包,给他展示上面奇奇怪怪的纪念品挂件:“你看,东夏、俄联还有东南亚,然后从这里中转,再到美洲去,美洲逛完了之后去罗马,最后再到埃及……”

好像炫耀宝贝的小孩子一样,她得意的笑起来:“很厉害吧?”

槐诗沉默了片刻,轻声问:“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是啊。”

罗娴平静的点头:“旅行不都是这个样子吗?一个人上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总觉得看什么都新鲜。但总感觉自己好像土包子一样啊……你该不会笑话我吧?”

“不不不。”

槐诗连忙摇头,看着她举着地图和路线愉快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问:“娴姐,你不孤独吗?”

旅行是一件孤独的事情。

哪怕有乌鸦和别西卜陪伴,这些日子以来,槐诗依旧会时不时的感受到寂寞。

抬起头是永恒的星空,眼前是无限广阔的荒芜大地,看不到尽头的旅途长路,还有寂静到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世界。

就好像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孤独的向前。

可自己这才几天而已,而罗娴却已经走出了那么远和那么久,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路上。

她会感觉到痛苦和难过吗?

槐诗不知道。

罗娴好像也被问住了。

放下地图,回过头来,困惑地端详着槐诗。

许久许久,她忽然笑了起来。

“当然啊,槐诗。”

她说,“我当然会感觉到孤独,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不都是孤独的吗?哪怕是现在——当我们近在咫尺的时候,你会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吗?”

槐诗愣住了。

罗娴低头端详着少年的脸,眼瞳像是镜子一样,映照着他的面孔:“所以,你会害怕吗,槐诗?”

“我……”

槐诗下意识地躲闪着她的视线,可紧接着,就听见细碎的声音。

那是她在挪动膝盖靠前。

然后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扶住他的脸,逼迫着他看自己,看着自己的眼睛,直到他无法逃避。

然后才露出近乎宠溺的笑容。

就好像曾经他拥抱自己那样,拥抱住了他。

“不要怕,槐诗。”

她轻声说,“不要怕。”

“唯独这件事情我可以断定——你绝对不是孤独的。”

罗娴的温柔低语:“我相信,不论你去往何处,那些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都会陪伴在你的左右,其中也一定会包括我的那一份。”

槐诗愣在原地。

只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度和她的呼吸。

直到她松开了手臂,也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呆呆的看着她。

忍不住有些脸红。

“这个,咳咳。”他忍不住移开视线,“听上去好像表白啊。”

“嗯?”罗娴歪头看着他,笑容依旧:“你的这句话听上去也很像是婉拒的样子诶。”

“呃……”槐诗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没关系。”

罗娴轻轻地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告诉他:“就好像是你以前没有放弃我一样……我也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她认真地告诉面前的少年,“倘若我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那么一定会将它留在你的身边。”

槐诗愣在了原地。

可她却微笑起来,最后轻轻的捏了一下他的脸,转身,回到自己的睡袋里去了。

“好好休息吧,槐诗。”

她闭上眼睛:“明天你就要再次去旅行了,我相信,哪怕是你一个人,也是绝对不会孤独的旅行。”

“嗯。”

槐诗躺在罗娴给自己铺好的毯子上,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过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看向上身旁。

罗娴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睡袋里,呼吸均匀,好像在沉睡一样。

“那个,娴姐……”

“嗯?”

“……谢谢你。”

“不用谢。”她侧过身来,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这不是大姐姐应该做的吗?快睡吧,晚安。”

“嗯,晚安。”

槐诗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沉沉的睡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了。

柴堆已经熄灭了,而罗娴也好像梦境一样不见踪影,只有身子下面的毯子好像还残留着梦中的余温。

槐诗缓缓的起身,茫然四顾,看到在夕阳之下渐渐消散的黑云,以及重新展露出的空旷星空。

滚滚浊流已经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依旧干燥的黄沙和无尽的荒漠。

他的旅程还尚未结束。

前方还有漫长的苦行为他存留。

可这一次,他的心里却出乎预料没有任何动摇,反而变得充实又宁静。

将毯子卷好收起来,再一次地,扛起了马鞍包,却有一个小挂件从毯子里掉下来。

那是好像来自于何处的纪念品,用铁片勾勒出一个手持登山杖的旅者背影,感觉就好像随时准备着出发那样。

槐诗端详着手里的挂件,忍不住笑了笑,将它挂在了马鞍包上。

“那么,我们走吧。”

他轻声同离去的同伴道别,转身,走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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