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带着一丝血色的昏黄天穹之下,大地遍布疮痍。
仿佛通向深渊的巨大裂缝在地上纵横交错,和它们相比较,哪怕是庞大如现在的槐诗,也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而随着地缝裂谷的纵横交错,已然将一座庞大的山峰彻底分割开来。
就如同幼儿园小朋友们喝多了伏特加去分的蛋糕一样,简直切的乱七八糟,完全不符合地理学常识。
在槐诗最前方的那一座残缺山峰上,便是蜥蜴僧侣口中的王都了。
但问题是——除了戒备森严的王都之外,其他的高山上分明也建立着风格和他们的王都截然不同,但同时又充满阴冷气息的堡垒。
就好像在……彼此对峙一样。
槐诗甚至能够看到那些城墙上面层层泼洒干涸之后存留下的褐色血迹。
隔着老远,一股腐臭的味道就从深谷之中传来,不知道多少尸体腐烂才能发出如此浓厚的恶臭,令槐诗越发地难受。
“那也是王都。”
僧侣的蛇目竖瞳中流露出难以言喻地憎恨:“无信者们的王都,异端的巢穴,是魔鬼在地上聚集地……终有一日,那些罪人都将在神罚的雷霆中毁灭!”
“……你们的神,还挺有创意。”
槐诗爬到一个土丘上,抬头瞭望着远方,几乎被逗笑了。
那几座王都,完全都是建筑在深渊裂缝的边缘之上,依仗地利铸就堡垒,然后戒备森严的彼此对峙。
如今看来,那些裂缝就是国家和国家之间划分领土的标志吧?
但这么多把王都搬到国境线上,还改造成军事堡垒的小天才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天子守国门也不是这么个守法儿吧?
简直就是恨不得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在上厕所之前搞一波御驾亲征一样。
图什么?
简直有毛病。
自从建立起到现在,好像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六座城市里如今已经有一座城市已经彻底的颓败,坍塌,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另外五座城市却依旧保持着彼此的敌意,剑拔弩张。
站在几十公里之外,槐诗都已经闻到从那里飘来的各种味道了。
野兽的味道。
不知道有多少探索者如今就在那几座城市之中,等待着永世之战的开始。
“里面有几个开gm挂的?”槐诗问。
“表露在明面上的大概有五个。”
傅依瞄了一眼小地图:“一个在这边上面,三个在左边,还有一个在对面……”
“权限狗真好啊。”
槐诗恰了口柠檬,瞥了一眼狂热的僧侣:“走吧,前面带路……你不是说国王陛下想要见我吗?”
“请随我来。”
僧侣捧起香炉,向着高山上的孤城走去。
整个王都其实都充满了一种古怪的味道。
从站在那一道狭长的城门前面,抬头向着高耸的城墙之上仰望时,就从这近乎荒谬的哥特主义风格中体会到了一种难以理解的迷惑。
——都糟成这样了,你们大蜥国怎么还没亡?
森冷的高墙和棱角锋锐的塔尖之下,投下了阴郁而锋利的影子,覆盖在了一张麻木的面孔之上。
每一双还能睁开的眼瞳都遍布着血丝,凝视着槐诗时,就狂热又欢喜地让人不适。
当槐诗走进城内的时候,没有人恐惧这大道上的恶兽会将自己吞食,反而迫不及待地匍匐在地上,恳请大灵的恩赐。
咳嗽的声音、呻吟的声音,和远方传来尖叫的声音。
以及,腐臭的味道。
行人稀少到近乎变成了一座空城,可墙壁之后传来的古怪声音却是如今街道行人的百倍以计。
好像有更多垂死的人在不甘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一样。
恐惧、不安,痛苦和绝望。
无法理解的狂热。
祈祷。
那些清晰的、模糊的、沙哑的或者是高亢的声音汇聚在一处,在森冷阴沉的钟声中齐声吟诵神授的典籍。
顺着宛如登天一般的斜坡台阶向上走的时候,槐诗感觉到那种腐臭的味道越来越浓。
这种感觉异常的诡异,就仿佛在一步步走进某个巨兽已经腐烂的尸体中。
衰败的味道无处不在。
“太膈应了。”傅依低声说:“你们边境和地狱都这样么?”
“放屁,地狱里还有游乐园呢,巨好玩你知道么?去恶灵古堡蹦过迪的人没有一个不给我们点赞的!”
槐诗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作为乐园王子必须站出来给自己的工作单位正个名,结果傅依完全不信。
他正准备再说句什么,便听见了轰鸣。
那是宫门开启的巨响。
沉重的岩石彼此摩擦,无数浮雕上的庄严的面孔便仿佛张口咆哮,齐声唱起了颂歌。馥郁到令槐诗的嗅觉感觉到不适的熏香味扑面而来,将他们淹没了……
而傅依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闻到,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是提醒他,地图上显示前面有一个天文会的系统面板根本分析不出来的巨大红色反应,让他小心一些。
随着一重重宫门的开启,槐诗一路长驱直入,就连护卫都根本没有见到几个,只有几个浑身笼罩在甲胄中的佝偻身影伫立在角落里,喘息和咳嗽的声音如此细碎。
下一刻大家齐齐倒毙槐诗都不会有任何意外。
直到最后,槐诗终于在昔日华丽庄严的大殿里,见到了国王陛下……只不过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曾经的华丽如今已经黯淡颓败,庄严的肃冷气息也变成了令人心生不适的诡异和压抑。
在僧侣们的沙哑圣歌之中,槐诗嗅到了垂帘后传来的腐臭。
那是不论如何庄严的赞歌和馥郁的熏香都无法遮掩的破败气息……
高高在上的宝座前面笼罩着灰暗的纱与丝绸,那上面落满的尘埃简直让人怀疑皇宫在装潢完了到现在的时间里究竟有没有洗过窗帘。
更令人在意的,是宝座上那个佝偻而消瘦的轮廓,还有仿佛呢喃一样细微沙哑的呻吟声。
如同在说话。
但却听不清晰那声音。
只有匍匐在宝座下的苍老祭祀们恭敬地叩首聆听着,许久,衰老的祭司长抬起了浑浊地眼眸,端详着台阶下堪称庞然大物的槐诗。
“陛下对您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激与赞赏,并对您嫉恶如仇的品性和对不净者的义愤表示敬佩。”
“……”槐诗目瞪口呆。
合着你们都是翻译吗?
但你们不要唬我啊,国王刚刚就咳嗽了几声,喘了几口气而已,怎么换成你们翻译就翻这么长一段?
他愕然地挑起眼皮子,就怕这老货过了一会忽然告诉自己:不好意思我也听不懂国王在说啥,刚刚都是瞎几把翻得。
垂帘后,宝座上的呻吟声再次响起,而祭司长便咧嘴,与有荣焉地举起双手:“吾皇心喜!”
“吾皇心喜!!!”
台阶下面,匍匐的祭祀们激动地高声喊叫起来。
行吧,高兴一下都要弄这么大阵仗,是怕人不知道你开心么?
“永世之战即将开启,身负神意的大灵啊,还请您暂且与其他大灵一般在神殿中稍事歇息。”
祭司长继续翻译道:“在这维护正理与神意的战争中大显身手才是您的天命,至于其他的一切,无需有任何的忧虑。
我们将为您献上所有的食与水,只望您能够养精蓄锐,为这证明神意所在的永世战争划上最终的句号。”
说完之后,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倾听着垂帘后的呻吟,紧接着,肃声说道:“届时,最强的大灵,将在神坛之上,与神明的尊贵圣体——合二为一!”
随着他狂热的呼喊,垂落的厚重丝绸之帘,终于在侍从们长钩的拉扯之下,向着两侧缓缓开启。
而槐诗终于窥见了在宝座之后,那高耸的祭坛上被馥郁熏香所供奉的圣物。
代表神明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一只干瘪而衰朽的破碎眼瞳。
只有拳头大小。
遍布裂痕。
如同一颗打碎了的玻璃弹珠,其中猩红的色彩几乎从伤痕中流溢而出,化作细细一线,顺着祭坛蜿蜒向下。
那正是巨大不明红色反应的来源。
只是凝视,便感觉到眼眸刺痛,槐诗的鳞片在痛苦的摩擦,古老的视线在压榨着意识和魂魄,逼迫他拜倒在尊贵的圣体面前。
可更令他在意的,乃是祭坛前面的宝座上,那佝偻而苍老的国王。
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不论是谁在见到国王的第一瞬间都应该这么觉得才对。
衰败成了那个样子,都已经开始腐烂了吧?可干瘪佝偻的躯壳上,遍布阴翳的一只眼瞳依旧倔强地睁开。
哪怕眼眸中已经昏暗无光。
简直像是一具干尸。
但自祭坛的圣体中,一线粘稠而细微的血丝却缓缓游曳而至,落在了他的躯壳之上,以神圣的力量维系着他的生命。
令他毫无意义的痛苦仿佛要持续到永恒中去了。
不堪入目的畸变已经纠缠进了躯壳的每一个地方中,但他依旧在呼吸,在呻吟着,在体会生存的痛苦。
异化的骨骼从他的颅骨上穿刺而出,装点着宝石一样的霉菌,自他的头上形成了畸形的王冠。
在陈旧失色的丝绸之衣下面,干瘪如骷髅的胸腔上,心脏依旧在顽固地跳动着。
随着脉搏的艰难节奏,那些自从他身体中生长而出的血管便没入了他身后的宝座中去了,在岩石之中穿行,早已经如同树木的根须一样蔓延到了城市的最深处,将整个森冷阴郁的王都笼罩在内。
将他和这一座城市连接在一起。
孱弱的呼吸像是蛛丝一样,拉扯着万钧之力,死死地维系着这个国家最后的一丝命脉。
槐诗终于明白这一座城市为何能够还能在如此众多的灾厄之中依旧存在了。
“拜托你们了……大灵啊……”
宝座上,垂死可是却不死的国王艰难地勾起一个堪称丑陋的微笑,终于自呻吟中发出了一丝沙哑的声音。
“请赐予我……赐予这个国家……”
“最后的救赎和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