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转眼就到春节了。
大雪飘飘。
各家各户都在忙年。
有钱的杀整口猪,没钱的也要买个四五斤肉。一年到底了,再困难的人家,也要努力改善一下。一是对已经过去的辛劳一年,作一次犒劳。二是期盼着欢欢喜喜过节,能为来年讨个吉利。
忙啊,忙。
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和窗纸。
银妆素裹下黑乌乌的破败小村子,有了红色的点缀,增加了不少喜庆的味道。
一派节日景象。
人们看到,金家的老爷子,也开始走出院子了。一个冬天,他很少走动。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前两年,他每到过年,就会悄悄地挨家挨户找那些困难人家(或是死了人的,或是出了事的,或是生了病的),去送钱。或是五块,或是十块。那些钱也都是他平时攒下来的。儿媳妇就说他是老糊涂。孙子孙女倒不表示意见。后来儿子也找他谈话了,说他这样影响不好,让村里别的人家以为他们赚了多少钱呢。“人家以为我们是钱多烧得慌,显摆。”儿子生气地说。
老爷子后来就不送了。
他也再没有钱送了。
家里人不再给他一分钱。
有时,就是孙媳妇刘璐璐或是孙女金巧云给他一点钱,他也知道,再不能送了。
老了,他哀叹着。
人一老就没有什么用了。就像一条老狗,随时可以死去。没有多少人会介意他的存在或是消失。
现在,村里没有多少人可以叫出他的名字了,金万三。
人为尊者讳。他上了年纪以后,村里人就一直叫他大爷,太爷。大家都忘了他的本名,或者说不能再叫本名了。但是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响当当的,金万三。
明代苏州府有个富可敌国的大财主,叫沈万三。这个人后来被朱元璋找了个借口杀了。不杀不行,他太有钱了。他的父亲给他起这样的名字,自然也有让他发达富贵的意思。
很明显。
事实上,他本不姓金,而是姓费。他也不是出生在这里,而是在离这里百里之遥的一个地方。当时他们家有兄弟五个,还有三个姐妹。他在男丁中是老四。快养不活了,于是父母就把交给了本地一户姓金的人家。
姓金的人家家境不错,但却没有男孩。
于是,他就改姓了金,取名叫万三。
那年他才四岁。
都以为他过上了好日子。
他也的确过上了较之原来要好得多的日子,至少,他不必饿肚子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土改运动来了,他家被划成了地主。他的养父母被斗得死去活来。养父后来自杀了,就像《白毛女》里的杨白劳一样,喝了卤水。死得非常痛苦。
斗争他养父最狠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生父和兄弟。
他当时年轻,提出回家。可是他的父兄们全都拒绝了,说他是地主家的儿子。
两个阶级,水火不容。
他所有的东西都被剥夺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他不仅没有了养父,连真正的血肉亲人也都不要他了。后来工作队来了,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了,他要求参军。工作队拒绝了。他就咬破了手指,写血书。
他意外地被批准了。
然而,命运之神就像在和他开玩笑,他被俘了。
事实上,他是临愿战死了。他不怕死。他愿意死。然而,他被生擒了。
非常耻辱的日子。
几经周折,最后他定居在了黑槐峪这个地方。
他的一生,经历了别人难以想像的痛苦。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他迎来了相对安宁的晚年,却就快要死了。
老爷子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他依然有着一种恐惧。儿子金德旺这样,能行吗?
他睡不安。
他在心里叹着气。
他害怕。
他无时不在担心,即使是在这个过年的时候。
11
金家过年的气氛是浓的。
家里人都聚齐了。
金建设和金建明都回来了。
金建明一直到大年二十五才回来。
车票不好买。
本来他是可以早回的,后来他要等另外一个同学一起回,于是就耽误了。
坐了一天的火车,然后在县里又停了一个晚上。
在县里,他居然遇见了石新华。
石新华和他的妻子挎着膀子,在逛商场。石新华看上去很牛皮,身材高大,而他的妻子则是一个矮胖的女人。据说,石新华的岳父是县政府某个部门的一位老领导。有了这样的一个领导岳父,他的仕途肯定会相当的不错。
这是一个关系社会。
一个人要是离开了关系,那么他在这个社会上将不可能获得成功。即使成功了,那成功也是有限的。金建明看到了父亲。父亲从一个农民,一步步地往上走,越做越大,靠的就是关系。
方方面面的关系。
一个用金钱织成的关系网。
对这些,金建明在心里已经习惯了。
石新华没有注意到金建明。金建明也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在心底,他不喜欢石新华,甚至有些憎恨。他隐约听说,嫂子和他有那种不清白的男女关系。前年他还在高中,放假在家,深秋的一个早晨。第一天晚上刚刚下了一场大雨,院子里落满了树叶。他就听到哥哥嫂子在他们的房间里吵,先是小声吵,然后声音越来越大。
慢慢地,他听出一点意思了,大概就是哥哥说嫂子和石新华什么什么。金建明简直有些不能相信。他觉得这种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金建明的心目中,刘璐璐特别的美好。哥哥与她相比,多少有些不能相配。他听说过,她过去在学校的成绩是很好的。如果不是她家庭出事,她很可能已经上大学了。如果她上了大学,她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也许,因为他自己是个学生吧,所以,在这方面,他挺有些替她可惜的。
他们越吵越凶。后来,他就听到刘璐璐的哭声。接着他看到她冲了出来,而哥哥在后面跟着,气势汹汹地还要打。
后来是金巧云把刘璐璐劝回了家。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金建明无从得知。后来到底怎么,他也还是不知道。他只看到表面上他们好像还那样。但是,他的心里一直有着这样的阴影。
回来以后,金建明没有说自己在县里见到石新华的事。他不想说。因为,他看到了哥哥和嫂子现在的平静,他不想破坏这样的平静。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预感到哥哥嫂子的生活以后或许还会出现大的波澜。
村子还是那个老样子。
原来,金建明并不感觉这个村子有多破,有多旧。甚至,他很喜欢过这个村子。村子里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因为熟悉,而倍感亲切。在这个村子里,他度过了童年时最快乐的时光,留有他最最美好的回忆。然而,今天,他眼里看到的却是非常的落后和贫困。
过去和今天,村子并没有变化。变化的是他,是外面的世界。他从外面的世界,感觉到了这里的落后。
但他仍然是真心想找回过去的快乐的。
他留恋,怀想。
回到家里后的第三天,金建明找到了他过去的一些同学。他在初中的时候有三个很好的同学。他们和他不一样,读到初中后就不再读了,家里的经济实在不允许他们继续读下去。他们对金建明都很是羡慕。也就是几年时间,金建明发现自己和这些同学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他们虽然还年纪不大,但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农民。他们所想到的,就是如何解决好家里的贫困。在他们的眼里,他已经是个高高在上,非常优越的人了。
是的,在这个村里,金建明家是最最有钱的人,连村长他们家都不能望其项背。
村长看到金家人也要敬重十分。
金建明看到贺山、郭大海、乔石涛,见面彼此都有些生生的。
一边是城里的大学生,一边则是农村里的农民。
贺山瘦瘦高高的,瘦得眼睛好像比过去更大了。
郭大海黑了许多,头发乱蓬蓬的,很是邋遢。
乔石涛胖了不少,一张大嘴笑起来都快咧到耳边了。他是快乐的,从头到脚穿的全是假名牌,不知是十块二十块买的,穿的脏得已经不辨原来的颜色了。
他们三人中,两人还留在村里,只有乔石涛一人外出打工了,去了南方。他在南方漂了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跟着一个建筑公司当小工。外面的世界让他开了眼界。
金建明感觉他们的共同语言已经越来越少。
事实上,在他们几个人中,贺山是最聪明的。过去在学校里,贺山的成绩也是最好的。贺山在家里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贺山没有母亲。
父亲带着他们艰难的生活。
妹妹和弟弟都在读书。
据说,贺山的父亲曾经让他们都不要读了,贺山坚决反对,甚至和他的父亲大吵了一场架。他说他不读了,一定要让弟弟和妹妹读。他的弟弟妹妹成绩也非常好。
金建明看到贺山与过去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他的身子骨还很单薄,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很像大人了。没有了幼稚,也不浮躁。乔石涛和郭大海一看就还是嫩,冲动,轻浮,吊儿郎当。
贺山家是两间老屋子,很小的院子里拴着一头驴。
他们就坐在院子里,聊天。
乔石涛说他在南方打工的种种感受。
他嬉笑怒骂,把城里人糟蹋得一无是处。
在乔石涛的描述下,郭大海也动了心思,他说如果可能,明年跟着乔石涛一起去南方。乔石涛一拍胸脯,说:“没问题,我们一过了春节就走。”
乔石涛是快乐的。
贺山一边和他们聊天,一边还在院子里收拾着。他像个家长一样,指挥着弟弟妹妹干这干那。井井有条,指挥得当。
他比他们谁都成熟。
贺小兰已经长大了许多。
金建明觉得仿佛昨天她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呢,转眼已经长大了许多。过去,他和贺山他们玩的时候,她还哭鼻子呢。
贺小兰不吭声,一直默默地低头干活。金建明听说,她的成绩非常好,在镇中学,是少数几个尖子之一。如果不出意外,她考一个重点大学是不应该有问题的。
金建明当然希望她能考上。
她要是考上了,这对贺山,就会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就在金建明回来的第二天,金建设也回来了。
金建设虽然在城里只有很短一点的时间,但家里人感觉他已经有了一些不同的变化。他喜欢城市。他渴望早一天真正地到城里去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金德旺问了他一些关于工厂的事情,他也大概讲了一遍。看得出来,金建设对工厂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但是,很多东西,他还不是很懂。他自己也想尽快地了解。对工厂的产品销售,他有一定的兴趣。然而,他们家的那个亲戚,金建设叫他“四姑父”,却还没有让他进一步地介入。
不让介入就不让介入吧,金德旺想。但是,时间不会太长了,有一天,他就会让那个亲戚走人的。
城里人就是这样,自以为聪明,见多识多,就玩心眼,算计,欺负农村人是大老粗,什么都不懂。错了!现在,金德旺不能不怀疑那个亲戚想在这个工厂问题上做些手脚。当初,他说好的,这个亲戚管理那个小厂,所有资金由他金德旺出,但赢利是四六分。金德旺六,他是四。应该说,那个亲戚,老薛,在管理上是很有一套。工厂现在扭亏了,就是证明。然而,他老金也没有亏待他。
他应该知足了。
事实上,金德旺也没有抓住老薛的任何把柄,但是,他的疑心是一直有的,尤其是当二儿子金建设这次回来说了一些事情后,越发地加重了他的疑心。
只能从长计较吧,他想,要留待以后,慢慢来,不能急。
一定要会算计,能算计是一种能力。
金德旺是个会算计的人。
大前天,马小娥和他说了一件事,说她有个侄子,在外地当兵,人长得挺好的。她那意思是想介绍给巧云。金德旺当时听了,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回了一句,“以后再说吧,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自己有主意没有。”
马小娥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马小娥现在是金德旺的女人。
没有人知道。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这方面,金德旺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
马小娥年轻啊,她自己说,比刘璐璐还小两个月。她的男人在窑上出事死了。金德旺当时也赔了钱。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谁想一年以后,金德旺在镇上又遇见了她。她当时抱着孩子,正守在一堆南瓜前。
金德旺让人买了那一大堆南瓜。
当时,窑上正好缺个烧饭的,他就让人找来了马小娥。
人们还都说金德旺为人不错。
金德旺当然开始时也并没有想到要和她发生些什么,然而,一切都是在不预设的情况就发生了。一个深夜,就在食堂的工棚里,他占有了她。那天他是喝了些酒,忽然就有了那种。是她的身体刺激了他。她也挣扎了,但她最终还是屈服了。
事后,金德旺在心里承认是一时糊涂,但是他并不感到后悔。甚至,他在心里相当的得意。
他获得了一种空前的满足。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发生这样的一种事情。他也听说过像老于他们的一些事情,但他一直觉得很荒唐。有两次,老于他们在镇上喊他一起去饭店喝酒,喝完了酒又约他一起洗桑拿。洗了桑拿,一起进了按摩房,结果涌上来好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当然,金德旺落荒而逃。
他不习惯那样的公开。
和马小娥就不一样了,他相信她更不敢张扬。
金德旺没有想到和马小娥的感觉会那样好。她越是反抗,他当时想征服她的愿望就越强。他把她推倒在了面粉堆里。当时食堂工棚里的一角,堆满了面粉。她反抗,可是她并不叫喊。一点点的,她逐渐失去了力量。他先是摸到了她的****,然后就强行扒掉了她的裤子。扒掉了她的裤子,她就不再挣扎了。
她怕把那件裤子撕破了。
两人的身上都沾满了面粉。
在黑暗里,他们就像两个灰白的野兽,在挣扎,在厮打。
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马小娥坐在面粉堆上哭,金德旺就努力地安慰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劝平息下来。
金德旺事后有过担心,担心马小娥会为此而翻脸,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接受了。
从另一方面来说,金德旺觉得自己对马小娥不错。要不是他,她也许还在小街上卖那一堆没人要的南瓜呢。
是他帮助了她。
她真的还很年轻。也许是因为不再干农活了,她自到了食堂后,变得越来越白,也越来越丰腴了。到底是年轻,皮肤好,身材好,****、屁股,都让他迷醉。她的****很结实,屁股也圆。和她做那种事,他感觉自己充满了活力,也年轻了。
至少年轻了十岁。
一直是悄悄地进行着。
她还会再嫁吗?她还年轻。她和自己的儿媳妇刘璐璐一样年轻。她是应该再嫁的。但是她从来不和他谈起这个,他更不会主动和她谈。事实上,他暗里倒不希望她找人。可是他不能明着反对,因为,他说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
窑上盯着她的人不少。
有一次,二槐居然吃她的豆腐。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摸了她一把屁股,正好让他看见了。金德旺脸一板,厉声说:“你****二槐想找死哩!你看你还像个人样吗?吊儿郎当的!正经人不学,要学那二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