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时春分如此坦然地说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时,褚休还是被震撼到了。
许是在华亭待得时间太长,他早就没有了有关家的记忆。
家对他而言,不过是逢年过节回去的例行公事,甚至没有院子里的两个通房来得更令他亲近。
但他是不会直接说的,越是凉薄的人,往往越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缺陷。
时春分看着他,继续道:“我知道过去的那些年,二爷在华亭过得未必轻松,可这并不能算是大爷的错,大爷跟你一样,在褚家只是个孩子,他的所有去留都是由别人决定的,就像你不得不留在华亭一样,他何尝不是要被迫待在柳州?”
柳州虽然是锦衣玉食,可宅子里的勾心斗角不见得会比华亭少。
跟褚令成亲的短短时日,时春分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褚家的腌臜,她根本不敢想象,褚令年纪尚小的时候,一个人是如何在褚家挺过来的,他会不会也曾像她一样迷茫、不解,明明什么都很优秀,可还是免不了遭人嫉恨。
老天爷是公平的,一个人能得到多少偏爱,大概率就会得到多少怨恨。
爱而不得的女子会怨他,被他比下去的兄弟姊妹会恨他,褚令的这一生,未必就有他们想象得那么轻易。
“呵呵……”褚休冷笑起来,眼里满是讥诮,“那他还真是可怜啊!”
这话充满了嘲讽,听得时春分皱了皱眉头,“二爷觉得不对吗?难道在你看来,大爷待在褚家是享清福的?”
一个享清福的人,怎么可能样样都是第一?
这世上的确是有天才,但绝不会有什么都不作为的天才。
褚令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因为他得天独厚以外,最重要的还是他从未仗着自己聪明就走向歧途,他像这世上的每个学子一样,按部就班地念书练功,才会永远都奔跑在别人的前面。
但凡他落下一步,今日别人可能就抢在了他的前头。
所以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大部分都是靠自己争取到的,没什么好让人置喙的。
褚休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被时春分问得噎了一下,接着撇过了头去,“你是他的妻子,自然是帮着他的。”
时春分笑了起来,认真道:“二爷若是不服,回头也可以娶个弟妹回来帮你,反正你院子里的人,一直都比大爷多。”
“比他多又如何?”褚休冷笑道:“说不定个个都喜欢得是他呢?”
这话便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听得时春分拧了拧眉,“二爷决定要娶王姑娘的时候,不是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吗?怎么现在才开始介意呢?更何况,王姑娘既然决定了要选你,自然就会断了对大爷的念想,算起来,还是你赢了大爷呢!”
她的最后一句倒是取悦了褚休,对方弯起唇角,再次看向了她,“你的脾气可真够好的,来了华亭天天受气,还有心情帮他说话。”
这话题转得突然,惹得时春分怔了一下,“啊?”
褚休看着她,继续道:“难道不是吗?一来就被母亲当面施了下马威,之后又跑出来三个女人围着自己的郎君,虽然大哥他一个都没看上,但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就算不介意那三个女人,至少也得介意华亭县主对她的轻视吧?
褚休着实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跑来安慰自己。
听见他的问题,时春分苦笑起来,坦诚道:“不是不介意,是我介意了又能怎么样呢?”
人人都道她性子软,可她一个没有娘家,没有实权的童养媳,真的在褚家强硬了起来,只怕会死得更惨。
她也想像话本子里的那些主母一样,动不动就雷霆手段,将褚令身边的狂蜂浪蝶悉数赶走,可她有这个本事吗?
别说那些狂蜂浪蝶都是华亭县主默许的,就算没有华亭县主给她们撑腰,一旦褚令真的看上了,她还能左右他不成?
连华亭县主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县马纳妾,她区区一个童养媳,何必自讨没趣儿?
褚休被她问得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他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超越褚令。
他们二人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个已经认了命,另一个还在苦苦挣扎。
褚休突然有些羡慕眼前的女人,有时候能够认清自己的无能,并坦然地学会放弃,也是一种豁达的表现。
至少对他而言,他是不甘心一辈子都这么过的。
似是意识到自己扯得有些远了,时春分垂下眉眼,主动道:“王姑娘的事情县主还是交给了我办,在聘礼上面,二爷若是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过来跟我沟通。”
褚休微微点头,“好。”
时春分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二爷是真心喜欢王姑娘吗?还是只是想证明自己比大爷强,所以才决定娶她?”
褚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时春分连忙摆了摆手,歉意道:“二爷不要误会,我不是质疑你的人品,只不过这关系到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我觉得二爷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
只在篝火晚宴聊了一夜,就迫不及待地说要娶她,这当中有没有跟褚令较劲的意思,恐怕只有褚休自己清楚。
时春分本不想插手旁人的姻缘,可刚刚跟褚休聊了几句,她看不出对方有多么在意王霁雪,反倒是比较在意褚令和华亭县主的看法,这便让她有些不齿了。
这个世道,女子的姻缘本就容不得自己做主,若是让王霁雪知道,她千挑万选得来的良人,只是为了跟褚令较劲才娶的她,只怕日后她在褚家的处境会无比艰难。
时春分本以为褚令才是天生凉薄,对于倾慕他的女子个个都不假颜色。
可现在看来,像褚休这种一时意气就能娶一个女子回家的男人显然更加可怕。
前者最多让女子颜面尽失,悔不当初,可后者却是连给女子后悔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