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令一噎,表情有些无奈,“这不是怕你不喜欢她吗?”
时春分却没了胃口,“我的确很不喜欢现在的小满,可平心而论,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自保,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褚家,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你们怎么能在改造她之后,又杀死她呢?”
褚令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不由拧起了眉头,“什么叫我们改造了她?她从小到大跟你受的是一样的教化,为什么你就没变成这副模样?”
见他竟然还不承认这一点,时春分愈发失望,“我没变成她的模样,是因为我一直在受你的保护,这段时间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嫁给的人不是你,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小满?”
“你不会。”褚令斩钉截铁地开口,竟然比她还要相信自己。
时春分怔了怔,随即苦笑起来,“我没你想得那么高尚。”
如果有人威胁到她的孩子,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变得像纪小满一样残忍。
“不要轻易否定自己。”褚令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我知道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初心。”就像他在梦境中看见的一样,时春分被褚润逼到走投无路之时,也不曾做一个刻薄的主母,他相信她这辈子也一样。
许是被他坚定的目光打动,时春分垂下眼眸,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面,“阿令,当初你为何娶我?”
听到这个问题,褚令微微一怔,好笑地将她拥进怀里,“怎么,又开始怀疑自己了?”
时春分扯了扯唇,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我只是觉得跟姜雅、小满,甚至桑皮相比,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优势,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褚令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笑着道:“你也说了,她们这样的女人满街都是,我为什么不选一个跟她们不一样的?”
时春分愣了愣,眉目温柔起来,“这么说,你也不认同她们的所作所为?”
褚令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时春分抿紧双唇,半晌没有说话。
褚令笑了起来,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我知道我是,你不用不好意思说。”
时春分被他弹得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额头,坦言道:“你的确不是个好人,但对我而言,却是世上最最好的人。”
褚令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连眉眼都舒展了开来,“你真的这么觉得?”
“嗯。”时春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以前我觉得祖母和大姑最好,可祖母已经死了,大姑她无力保护我,天底下只有你能一次次救我于水火,所以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褚令哭笑不得,“原来如此,看来我只是她们后面的备选?”
时春分缩了缩脖子,讨好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就算是备选,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大概是被她的回答取悦,褚令的眉眼温柔下来,低头轻吻她的脸颊,“正因为我也不是个好人,所以没办法像你一样那么憎恶她们的所作所为。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她们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有她们自己的原因,也有这世道的原因。身为外人,我不好去评判什么,只能尽心竭力地去保护我心目中值得保护的人,那个人有着这世间少有的纯善,她是我心里唯一的净土。”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春分才意识到自己在褚令心中的地位,也终于明白了他喜欢自己的原因。
因为他注定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所以便想保护她这样的人。
这个理由让她感动不已,忍不住紧紧地将他抱住,“阿令,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对你如此重要。”
褚令低头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阴毒险恶的人,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时春分猛地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难道不是吗?”褚令苦笑道:“我对倾慕自己的女子不屑一顾,我还逼迫你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人,在你眼里我一定很无耻吧?”
“我不准你这么说。”时春分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随即叹气道:“跟你相比,其实我才是无耻的那个。”
“哦?”褚令皱起了眉头,不解地望向她。
“难道不是吗?”她抬起头望着他,苦笑道:“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这个坏人的庇佑,却还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责你不够仁慈,明明你的所有不仁慈都是为了自保,可我却还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我真是没用……”
“傻瓜。”褚令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才继续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已经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怎么会没用呢?”
时春分笑了起来,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所以啊,我们谁也没对不起谁,你做的所有坏事,我都会努力帮你偿还,就算老天爷真的有什么报应,也不好意思在这一世报在你的身上。”至于下一世,那就让她做牛做马来还好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可褚令的眸子还是黯了下来,“如果人有来生,你还会再选择我吗?”
时春分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么深刻的问题,一时间有些语塞,她倒是很想再选择他,可刚刚她已经在心里承诺了要做牛马,怎么还好意思再做他的妻子?
看见她沉默的样子,褚令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子,转身便走。
时春分连忙拉住了他,“阿令,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褚令的脚步一顿,好笑地望向了她,“那你不肯许诺来世?”
时春分苦笑起来,“我是怕自己配不上你。”
她说得十分诚恳,以至于褚令噎了一下,竟不忍心再找她的麻烦。
可即便如此,她刚才的犹豫还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强盗,强行将时春分锁在了他的身边。
见屋内的气氛有些诡异,时春分想了想,主动转移了话题,“阿休说你在定水镇有一个红颜知己,你打算什么时候介绍她给我认识?”
褚令回过神来,很快拧起了眉头,“红颜知己?”
“嗯。”时春分认真地点头,“就是那个定水镇县令的小女儿。”
听到这个名字,褚令的眸子沉了沉,漠然道:“你是指孙梦音?”
“孙梦音?”时春分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眉眼中带着讥诮,“你倒是一下就想起她来。”
褚令挑了挑眉,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好笑道:“怎么,吃醋了?”
时春分拍开了他的手,趁势坐了回去,“区区一个县令的女儿,我能吃什么醋?”
褚令同样坐了下来,笑着道:“那要谁的女儿才配得上你的醋,将门千金还是士家小姐?”
时春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看我吃醋你就开心了?你这是什么怪癖?”
褚令苦笑起来,重新拿起筷子递到她的手中,“谁叫我有一个不爱吃醋的娘子,为夫差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被你放在眼里。”
时春分一愣,这还是褚令第一次告诉她这些,难怪每次她装作大度或漫不经心的样子,对方都会勃然大怒。
见她发起呆来,褚令轻叹道:“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时春分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傻的人是我。”她以为自己装作大度,就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却没想到丈夫恰恰需要的就是她的紧张,她好像越来越明白,为什么纪小满劣迹斑斑,褚休却能一次又一次地对她妥协。
因为这些男人,往往享受的就是妻子的紧张与在意。
她把手缩了回来,拿起筷子继续刚才没吃完的午膳。
见她又有了胃口,褚令挑了挑眉,淡淡道:“那孙梦音跟姜雅一样,从未被我放在眼里,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假象而已。”
时春分的动作顿了顿,微微点了点头,提醒道:“你做归做,但千万别伤得她太深,以免又造成姜雅那样的悲剧。”
褚令明白她的意思,之前已经给她造成了一次阴影,哪敢再做第二次,所以很快点头答应道:“你放心,只要马匪的事情解决,我就会跟她断绝来往。”
时春分一怔,没想到褚令跟孙梦音接触还跟马匪有关,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你怀疑那马匪与县令勾结?”
见她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褚令欣慰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只是有这个猜想,但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可不管那马匪背靠的是定水镇县令,还是衙门里的其他人,咱们总归是避不开县令这一关的,所以跟孙梦音搞好关系并无坏处。”
时春分微微点头,望向褚令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每天追马匪不够,还要分身去应付他的女儿,你这段时间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谁说不是呢?”褚令趁机道:“你若心疼我的话,以后就多惯着我点儿,免得增加我的负担。”
时春分挑了挑眉,装作没听见他的话语,低头继续吃碗里的饭菜,“这干烧黄辣丁不错。”
一顿午膳下来,二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那些从未深聊过的误会也一一解开,彼此看对方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柔情,如果不是褚令一夜都没有休息,时春分真恨不得继续跟他待到晚上,但她知道褚令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刚才用膳的时候都没吃多少。
“下午你安心在房里休息。”她叮嘱道:“我带着离燕她们出去逛逛,熟悉一下定水镇的环境。”
“这样也好。”褚令微微点头,他的确已经快熬不住了,“那我让青墨陪着你们,免得在路上遇到马匪。”
狼毫受伤的事他已经晓得了,对方一路颠簸来到定水镇,伤口不仅没有养好还雪上加霜,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惨白惨白,被褚令骂了一顿才沉下心思回去养伤了。
时春分知道马匪有多恐怖,所以并未拒绝,“好。”
在青墨的带领下,时春分一行人戴着幕离出门,直奔挖河道的地点。
青墨听到她要四处逛逛,原以为是要去看珠宝首饰,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关心河道的进展,心里顿时对她多了几分敬佩。
“大少奶奶,这边请。”一行人下了马车,青墨领着她们向河道边走去。
这挖河道的路难走极了,一路上全是泥泞以及被河水打湿的石头,再加上昨天马匪来捣乱过,现场更是不堪入目。
时春分走了几步险些扭到脚腕,只得作罢,她停在原地,静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着那些工人大汗淋漓地埋头苦干,她转身望向绿桃,叮嘱道:“下次来的时候买些茶水糕点过来,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
绿桃连忙点头,用目光记下现场的人数,以及自己所需要购买的茶点份量。
一旁的青墨听到他们的对话,很快道:“奶奶,别浪费这些钱了,这些工人都是在当地找的,又不是咱们自己的人。你对他们再好,咱们早晚有一天也是要离开的,他们的感激对咱们没有任何帮助。”
时春分拧起了眉头,“谁说我要他们感激我了?”
青墨一愣,不解地望向她。
难道送差点不是为了收买人心吗?
可他看时春分面色不善,便没好意思说出口。
一旁的离燕连忙道:“奶奶这么做,只是为了求个安心,以往在柳州、蜀州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犒赏工人,并不是为了什么人心,而是为了求个心安。”
“心安?”青墨更加不解,“咱们出工钱请他们干活,有什么不心安的?这世道有多少人吃不饱饭,他们能有这份工做,不知道多开心呢!”
时春分皱着眉头看着他,她算是明白这青墨为何是褚令的得力下属了,连想问题的思维方式都一模一样。
这世上种种,只要没有利益可言,他们就懒得多走一步,这就是褚家训练出来的儿郎吗?
她完全无法苟同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