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仙都城外,寄音山。
此处墓碑林立,一片安静,就连轻快的风声到了此处,也不由慢下脚步,变得舒缓起来,偶有几只仙鹤在其中探头探脑地无声穿行,担当此处的守卫之职。
这片墓地中,此时竖起了三座新砌的坟茔,与别的墓碑不同,没有青石环绕,花岗岩做底,只是简单的用泥土垒了三个土堆,面前竖了三个新砍伐的树木铺就的木板,木板上分别用鲜血写着:爹爹仙帝载道之墓,娘亲仙后霓霞之墓,以及昆仑山王母娘娘之墓。
一个消瘦的身影,正跪在三座坟茔前,失声痛哭,她的哭声不大,婉转低回,听起来十分伤心,如泣如诉,几只仙鹤站在她身后,不知如何是好,风声将她的哭声向远处递送了很远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跪立之人站起来,双眼通红地冲三座坟茔深鞠一躬道:“爹,娘,姨娘,我走了,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们。”说罢,灵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向山下走去。
刚走几步,灵儿的眼泪再次从眼角流了出来,她每次想起爹娘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都禁不住泪流满面,她努力仰起头,想让眼泪憋回去,一抬眼,看到天边的一道彩霞,心里更难受了。娘亲她是天地间得道的霓霞,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如今已香消玉殒,再也见不到她了。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娘,我好想你。”灵儿哽咽着,眼泪如泉涌般再次夺眶而出。
离开鬼界已经三天了,在此期间,她一直待在这寄音山上,缅怀爹娘以及王母三人。那日逃离昆仑山的景象,现在想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当时,凤酒与蛮一带着自己一路疾驰,离开昆仑山,仓促逃回鬼界,回到鬼界后,自己手中的玉佩,突然发出万道霞光,脱手而出,悬至半空,化作万千光点,从天而降,待光点落地,凝成一个个人形模样。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
“啊,原来我没死。”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相互打量对方,人群中充斥着重生的喜悦。
“太好了,浩楠若是知道这些人都复活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凤酒击掌赞叹。
灵儿听罢,低下头后撤一步,缩到凤酒与蛮一身后,沉默不语。
凤酒见状,回头攥着灵儿的手道:“灵儿姑娘,你不用自责,眼下鬼界与修罗界的百姓俱安然无恙,你先前的所作所为,并未犯下大错。”
灵儿抬头凄笑一声道:“是啊,他们都是我娘亲,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我真的没有做错么?不过是我娘用自己的命为我弥补这个错误罢了,若是我没有娘亲,或者我娘亲没有这么大的神通,眼前这数万百姓,他们此时,都已经因我而死,因我听信了创世神的谎言而死。”
“这个……”凤酒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起码咱们眼下的结果是好的,不是吗?再说了,你也是被创世神给骗了,伤害这么多人,并非你的本意。”
灵儿摇摇头,松开凤酒的手道:“凤酒姑娘,你就不必为我开脱了,我知道,我是有罪的,一个人因为听信谣言去杀了人,那这个人他本身也是杀人凶手,不论怎么说,他背负的罪孽都难辞其咎。是我害了鬼界众生,害得他们无家可归,家破人亡,一切都是我……”
凤酒双手交握,轻咬嘴唇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没有你的话,创世神为了复活自己,也是一样要吞噬七界的,届时,这鬼界怕是一样难以阻挡,灵儿姑娘你何必……”
灵儿摇摇头,冷笑道:“我伤了鬼界,伤了一直以来对我最好的露华姐姐,我利用她对我的感情,在她的酒里下药,突袭鬼界,现在看看,我是真该死啊……眼下,此地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该走了……”
“啊……”凤酒有些失神道,“你这就走了么,听闻你与浩楠是旧相识,不等他回来,叙叙话再走吗?”
灵儿看看远处复活的众生,再看看身下支离破碎的鬼界大地,摇摇头道:“如今我罪孽加身,跟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希望他一切安好。”说罢,不待凤酒再搭话,纵身一跃,直奔苍穹,消失于天际。
恍惚间,灵儿已经走下寄音山,走上通往仙都的大路上,此时天光大亮,身旁不时有百姓往来出入城门,望着灵儿的身影窃窃私语,灵儿毫不在意。
“呜~~~呜~~~”仙都城内突然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紧跟着就听前方正门大开,九龙金辇风驰电掣般涌出,直奔灵儿身前,金辇身旁跟着衣着华丽的三十六城主,他们来到灵儿身前,齐刷刷跪倒,呼喊道:“恭迎公主回城。”
灵儿望着身前拦路众人,喃喃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我回来的?”
领头的城主抬起头来道:“回禀公主,是贩运果蔬的农夫向守卫报告,我等急忙备车相迎,迎驾来迟,万望恕罪。”
灵儿并未上车,她环视四顾,打量仙都的外城,自言自语道:“这仙都比我先前离开时锦绣了不少,城墙好似也新修过了。”
领头的城主笑嘻嘻道:“公主好眼力,这都是新任仙帝带我们修的。其实主要是他出力,我们跟着打打下手。他手下各种能人都有,还有三千亲卫军,无所不能……”
“等等,你刚才说新任仙帝?仙界如今已经易主了么?”灵儿黛眉紧蹙。
“啊……是……也没有……”城主先点头后摇头,有些犹豫的望着灵儿道,“新任仙帝还未举行完继任仪式,便急匆匆离去了,他是老仙帝与老仙后的得意人选,乃是他们两人钦定的公主驸马,继任仙帝之位后,定会与公主成亲,所以这仙界易主的说法,也不全对。”
“唰~”灵儿翻出轻灵剑,双肩震颤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诓骗你们说他是我爹爹亲选的驸马。”
城主冷汗直冒,抱拳拱手道:“灵儿公主息怒,此人没有诓骗我们,他脚踩御风决,乃是仙帝不传秘法,手带乾坤戒,更是仙后的传世珍宝,更主要的是,他说跟您是旧相识,先前在人界,你二人同生共死……”
“浩楠……”灵儿手中的轻灵剑跌落在地。
城主长出一口气,抬头道:“正是。公主,当初正是他带着女娲等众人保卫仙界,否则仙界如今早被那古神离月给吞噬了,多亏有他在,砍掉离月四肢,将仙界诸城重新修缮,仙界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离月入侵仙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灵儿心中一紧。
城主眯起眼睛,稍加回忆道:“就是王方将军组织我们砸毁仙界的古神塑像,在那之后没两天,离月就来了,她要将仙界的几十万百姓都抓走吃掉,被浩楠仙帝击退。”
“啊……”灵儿惊呼一声,那岂不就是自己从王方将军手中借走弑神剑的时刻,看来自己拿走弑神剑交给创世神后不久,古神离月就来了,若是当时没有浩楠在的话,以王方将军他们的实力,怕是难以抵挡古神离月,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身上的罪孽就更加沉重了。
灵儿想起王方将军当初借给自己创世神剑时,那满脸期盼的眼神,心中很不是滋味,老将军殷切地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带领仙界一起对抗古神,自己却急于救助爹爹,将他的希望抛之脑后,将整个仙界连同自己仙界公主的身份都扔到九霄云外。念及此,她惭愧道:“王方将军他还好吗?”
城主有些愕然,犹豫下,抱拳拱手道:“启禀公主,王方老将军他已经死了。”
“什么?”灵儿上前一步,失声喊道。
城主低下头,恭敬道:“王方将军是在对抗古神离月的战争中战死的,当时,离月带着陨星军来袭,浩楠仙帝迎战离月,无暇顾及众兵,王方将军在对抗陨星军的战斗中,中剑身亡,死之前老将军说,为仙界而死,他死而无憾。”
若是王方将军有弑神剑在手的话,就不会死了。灵儿心中暗念,灵儿啊灵儿,你身上又多背了一条人命债。
城主见灵儿立在原地,不再说话,拱手请示道:“公主,您是否先回大殿歇息?百姓们得知您回来的消息,都高兴得不得了,嚷嚷着下午要给您举行欢迎庆典呢。”
灵儿呵呵一笑,转身登上九龙金辇,平静道:“城主,回大殿吧,告诉百姓们,不必举行任何庆典,一切照旧即可,我想安静一段日子。”
“遵命。”城主讨好地笑着,挥手指挥士兵折返,笑道:“那这欢迎庆典就往后挪几天,等仙帝回来举行继位仪式时,一并举办。对了,公主,到时候还能把你们俩的婚事也给办了,那样的话,仙界就将迎来三喜临门。那可真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百姓们肯定得热闹个三天三夜才能安生。”
灵儿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坐在金辇中,任由金辇在城中穿行,百姓们簇拥在道路两旁为她欢呼着,欢呼声隔着幔帐,传入耳中。若是在先前,灵儿早已按捺不住性子,掀起帘拢,与百姓们挥手示意,再撒上几把糖果。此时,她的心中只有苦涩,欢呼声越高涨,心中的苦涩就越深沉,这一句句欢呼声,仿佛数万根银针,在她心底来回穿刺,将她的心脏来回穿刺千百遍,告诉她,你不配享受这天下太平的欢呼声,这都是别人争取来的,而你,在仙界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这个仙界公主,背叛了仙界。
回到仙都大殿,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灵儿来到爹娘的房间,看着一件件熟悉的器物,它们仍摆在原来的位置,却再也不会有人拿起他们,斯人已逝,自己再也没有亲人了。
“与浩楠成亲?成为执掌仙界的仙后?”灵儿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伸出双手来触摸铜镜中的脸,冷笑道,“带罪之身,你已经配不上这母仪仙界的位置。你能做的,就是在浩楠回来之前,替他守好仙界,等他回来后,便远远地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自我了断。至于这仙后之位让谁来做,露华姐姐可以,依依可以,轩轩也可以,就连凤酒都可以,唯独你不行,你已经是个罪人了。”
说着,灵儿抬起袖中的匕首,在自己手腕上划过一刀,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染红衣袖,她望着眼前滴答落地的鲜血,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袖子上翻,她的手臂上俱是这般刀痕,唯有流血,方能让她心中的愧疚之情,减轻几分。
“嘭~”恰在此时,房门被人骤然撞开,一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惊慌失措道:“公主不好了,不好了,啊……”话未说完,望着眼前的景象一声惨叫。
灵儿不慌不忙的放下袖子,单手背后,平静道:“何事如此惊慌?”
侍女回过神来,向外一指道:“外面天上……又来了两个古神……”
“哦?”灵儿眼前一亮,她呵呵一笑,抬脚向外道:“这帮贪婪的家伙,又来了么?”
说话间,灵儿已出得房门,殿外此时已乱作一团,士兵们手持兵刃,占据有利地势布防,弓弩手将弓弦绷紧,直指苍穹。原本湛蓝无云的天空,此时已狂风大作,黑风阵阵,两个硕大的人影漂浮在半空,连声狂笑着。
“你们这帮卑鄙的仙人,当初假惺惺欢迎我们降临仙界,随后又摧毁我们的神殿。今天,你们赎罪的时刻到了。哈哈哈哈哈。”不知名的怪叫声在仙界四周环绕着,百姓们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公主,您要不先去地宫躲一躲,末将见这两位古神来者不善。”城主建议。
灵儿摆摆手道:“不必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倒要看看,今天来的是哪两位不开眼的古神。”
城主见此,不再劝诫灵儿,转身指挥士兵道:“结阵,祭起伏龙阵。”
“嗡~”一道浑厚的蓝色屏障,自仙都地底缓缓升起,将整座都城保护起来。
“哈哈哈,区区屏障,能奈我何?看我阳鹿一招破之。”说话间,一个老头模样的人自黑风中现出身形,纵身向下,在他掌中凝出一道红色火光,化作斑斓猛虎,径直向下砸来。
“嘭~”一股气浪冲击,阳鹿好似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跌入云中,他望着自己断掉的右臂,感觉出现了幻觉,但刺骨的疼痛,又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阳鹿有些迷茫地坐在地上,看着一旁的水斗。
水斗扭动着胖乎乎的身躯,犹豫道:“我也没看清,就见一道金光迎着你,接着,你就飞上来了。”
“怎么可能,这仙界怎会……”阳鹿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身旁狂风大作,他与水斗的护体屏障,被一股巨力吹走,使得他们的身形,在天空显现出来,在他们眼前,十丈开外,站着一个容貌妍丽的女子。
“两位古神,既然来了仙界,就彻底留下来吧。”女子说话间,双手交握,在她身后,凝出一个硕大的金色手掌,掌心外延紫气升腾,散发着不凡之力。
“刚刚是你……”阳鹿挣扎着站起来,面露惧色,“这是创世神力……你是谁,怎会有创世神力,这种力量,只有吞噬母神才会有……”
女子并不答话,双手向前一推,身后的弥天巨掌,直奔阳鹿与水斗二神碾来,威压滚滚,势不可当。
“犯我仙界者,就算是神,也要死在这里。”女子平静地挥出弥天巨掌,听着体内经脉断裂的声音,感到一丝赎罪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