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这边, 露微乘坐着马车回到侯府,她刚一进院杏黄就从屋里窜了出来:“露微姐姐,你今儿可是露了大脸了。”
露微拍了拍前胸:“快别提了, 要不是二奶奶想的周全,事先把能遇到的各种状况都给我说了一遍, 又教我怎么回应怎么说,我还露脸呢?到公堂上怕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杏黄哈哈大笑:“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说着推着露微往里走:“刚刚老夫人和夫人都派人来送了赏呢。”
露微进屋:“二奶奶,我幸不辱命。”
“好,做的好。你先换身衣服去正房那边谢赏, 如果有人问我怎么样了,你就说你回来之后我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 精神好了不少,杏黄伺候我喝粥呢。”
“诶。”
露微迅速换了一身衣裳,快步走向正房。
正房这边也热闹,早有人骑快马回来报信,大家正在讨论呢, 一听当事人来谢赏了, 纷纷笑着说快让她进来。
露微进来给侯夫人磕头:“谢老夫人赏赐。”
“好孩子快起来。”侯夫人冲着露微招招手, 等露微到了她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们二奶奶怎么样了?”
露微:“回老夫人, 二奶奶听闻官司胜了, 郁气立时就散了, 精神好了许多也有了胃口,杏黄这会儿正伺候她喝粥呢。”
“好好好。”侯夫人安了心:“今儿你护主有功,赏你也是正理。”
吴氏凑过来:“最难得的是在那样的场合,她把话说的齐齐整整的。”
侯夫人也点点头:“正是, 难得你把话说的明明白白,这才没让那起子小人得意。”
露微:“都是我们二奶奶教我说的。”
“就算是你们奶奶教的你也很不错了,我听说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换了我怕是嘴都张不开。”方氏性格略腼腆,她说的绝对是实话。
周氏笑笑:“就是这个理儿,那可是公堂之上,能把话说明白的委实不多,就咱们家里,多少下人回个话都跟个蚊子哼哼似的。”
吴氏:“还是咱们蝶丫头会调理人,赶明儿我就把我身边的几个丫鬟送过去。”
周氏:“你也好意思,人家都是当婶娘的照顾侄儿媳妇,你这倒好,还要侄儿媳妇帮你。”
吴氏:“谁让我家的年岁还小呢,我也没个儿媳妇,还不让我享享侄儿媳妇的好?”
“老夫人。”外面快步跑进来一名婆子:“前院传话过来,说天使和太医院的洪太医马上就到,让我们准备一下,尤其是二奶奶那边。”
侯夫人:“什么事?”
“说是圣上口谕,让太医为二奶奶诊治。”
“知道了。”侯夫人看向露微:“你快回去告诉你们奶奶。”
“是。”
口谕,那就不需要换诰命服,时间又比较紧,侯夫人和宁夫人只略整了整衣衫,天使同太医就到了。
侯夫人与宁夫人亲自迎接,又命得脸的嬷嬷领着天使和洪太医走向栖霞院。
孟蝶倒是没出去接,她现在是病人,病人就应该有病人的样子,在大厅中听口谕即可。
天使王公公将口谕说完连忙伸手扶向孟蝶:“二奶奶快请起。”
孟蝶:“谢王公公,请这边吃茶。”
“多谢二奶奶招待。”
孟蝶回到卧房,露微放下床幔,洪太医这才从院子外面进入为孟蝶诊脉。
这一搭脉洪太医就是一顿,来之前他是真的认为孟蝶会气急攻心的,完全没想过孟蝶有装病这个可能,将心比心,自己做好事还被讹了,气出个好歹的很正常。
结果这一诊脉,洪太医敢用自己行医三十年的经验发誓,二奶奶这脉象可太正常了,绝对是身体倍棒。
将手撤回来,洪太医斟酌着:“我观二奶奶的脉象倒是平和,可是服了什么药?”
“不敢瞒大人,我家二奶奶并没有吃什么药。”露微一笑:“奴婢从公堂上回来将事情经过同奶奶一说,奶奶得知县令大人断案公允还了自己清白,胸中郁气瞬间散了大半,刚刚还喝了两碗小米粥,吃下不少小菜呢。”
洪太医捋着胡子就懂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如此。”
露微附和:“正是呢。”
孟蝶这边没事,王公公那边吃了茶也得了不少赏银,二人一同回去交差。
皇帝听了也没怀疑孟蝶装病,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是经历过这个的:“卫子林确实办案公允,不骄不躁。”
这会儿大太监总管林楚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孟蝶,高,实在是高,轻易就送了卫县令一个大人情。除了那几户人家,这件事的结果简直就是皆大欢喜啊!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勋贵人家哪怕是脑子不太聪明的,慢慢的也咂们出味儿来,那个丫鬟说的那番话高啊,实在是太高了。
先说祖宗,这就是在坦荡荡的打感情牌,告诉皇帝,我们的老祖宗都是帮你家打天下的,我们才是一路的,马上又跟了一句得沐皇恩,这就是感谢皇帝对他们的照顾。
感谢完毕马上表忠心,把大方向的忠心表完了,又开始针对皇帝个人的吹捧,一环套一环,这谁能顶得住谁能不高兴?
一时间众勋贵似乎都掌握了说话技巧,同皇帝拉起感情来事半功倍。
更有脑子活络的,对文官也不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开始琢磨要不干脆也同文官联姻?横竖家里孩子一大堆,娶个不会说话的也不亏什么,真娶个会办事会说话的,那就是赚大发了。
不少文官都觉得诡异,那些勋贵盯着自己的样子,怎么好像看一块肥肉?
在这种略为“诡异”的气氛下,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终于一夜之间杏花开满大街小巷,整座京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甜甜的花香。
在香甜的空气下,贡院终于打开了封闭一个多月的大门,差役拿着榜单将侵染着杏花香的榜单贴好。
各府的小厮、客栈的伙计、考生的三亲六故、还有帮闲等等一拥而上,很快惊喜的声音传来:“中了中了,我家老爷中了。”
“我家少爷中了。”
……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中自然也有人落榜,榜下一团乱。一名小厮凭借着自己的灵活的身手挤到了前面,按照自家老爷的吩咐从后往前找。
很快在第二百八十二名处看到了他家老爷的大名。江右省九江庄鸣庄鹏飞。
要不是周围的人将小厮牢牢挤住,小厮这会儿能一蹦三尺高,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就连忙往出挤,鞋子都挤掉了一只,他也顾不得这些了,连忙去旁边不远处的酒楼报喜。
庄鸣夫妇胡宝贵夫妇都在包厢里,小厮冲进包厢手舞足蹈:“老爷中了,老爷中了。”
屋中几人瞬间大喜,胡宝贵冲着庄鸣拱手:“庄兄弟,恭喜恭喜。”
庄鸣傻笑一声:“同喜同喜。”
胡宝贵:“快安排人给侯府那边送信儿去。”
很快孟蝶也得到了消息。
露微:“庄老爷高中,二奶奶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吧?”
孟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了笑:“哪可能放心,还有殿试呢。”
雪青:“二奶奶,殿试没有落榜一说,哪怕是排名不靠前也是同进士。”
孟蝶笑笑,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凭借庄表叔的文章妥妥是同进士,但是她想让皇帝看到庄表叔的文章。
可皇帝只看前十,最多前十五的文章,庄表叔的文章绝对进不去,想要让皇帝看见,她就要另辟蹊径。
心中计较一番,孟蝶当场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很正常,只是寻常亲人间的问候,研磨的杏黄有点儿迷茫,这字儿怎么同二奶奶平日写的字儿不大一样呢?
一封信厚厚的一摞,里面详细的说明了各种问题,最后孟蝶还写上了阅后即焚。杏黄看着,这字儿又是她家二奶奶常写的字体了。
写好了两封信,又用蜡细细封好,孟蝶才吩咐道:“告诉范嬷嬷让她请庄表婶明日来一趟。”
“是。”
庄鸣那边得了信儿,庄表婶第二天如约而至。
孟蝶:“表婶好气色。”
庄表婶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眉眼弯弯:“真的?”
“真的,一看就是家有喜事。”孟蝶将自己的两封信拿出:“表婶,这两封信您务必亲自交到表叔手中,先拆这封厚的。”
庄表婶郑重接过信封:“好,我一定亲自交给他,不过要等到晚上,他现在在礼部学规矩。”
庄鸣等一众新科进士,考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礼部学习见天子的礼仪,殿试那天,谁御前失仪功名可是会被革除的,当然礼部的官员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在礼部学了一天的礼仪,庄鸣头昏脑涨的坐着马车回来,不等庄表婶开口他先问:“侄女那边突然请你过去什么事?”
庄太太:“侄女给你两封信,说是先拆厚的。”
“好。”
庄太太:“你先洗漱吃饭吧,那么厚的信你细细去读也要好久,到时候饭菜都凉了。”
“也好。”听人劝吃饱饭,尤其劝自己的还是自己老婆,庄鸣点头同意。
夫妻二人吃完了饭,庄太太去忙,庄鸣一头扎进书房,拆开厚厚的那封信仔细品读,这一看庄鸣脸色越来越严肃,将信件看完他连忙又将第二封信拆开。
这封信很正常,里面全是一些亲戚间的正常问候,只是这字迹——庄鸣唇角上翘。
他年少时在孟府跟着舅舅念书,学写字儿自然下意识的就学孟庭义的,不单单是他,孟家兄弟包括后来的孟蝶一辈,都学过孟庭义的字儿。
孟庭义的字儿有个特点,比如这个庭字里面的廴字,最后一笔捺,正常写法要么是向下要么是略横着的,孟庭义不然,他写捺的时候,经常尾部上翘一点点,不熟的人看不出,熟悉的人则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这个习惯孟家人人知道人人会写,庄鸣作为亲外甥那也是会的。
将薄薄的那封书信放入专门装家书的匣子中,庄鸣又将厚厚的那封信铺开,研墨润笔沾墨,庄鸣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提笔将厚厚那封信中所写的重点,分段抄在其余的纸张上,偶尔还有改动两笔,粗粗一看好似草稿。
仔细端详就能发现,这一次庄鸣的字迹与他平时的字迹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一直忙到半夜庄鸣才彻底抄写完毕,将厚厚的那封信重新整理好读了一遍,确定每一张纸都在手中,庄鸣毫不犹豫将其投入空置的炭盆中,用烛火点燃。
不消片刻,厚厚的信转眼化为灰烬。庄鸣长出了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书桌,将今天写的“草稿”单独放在一个匣子中,这才去睡觉。
白天庄鸣努力在礼部学习礼仪,晚上回家就看草稿不时的在上面书写。
时间飞逝殿试眨眼而到。天还没亮庄鸣就换好礼部准备的衣服前往礼部集合,他这会儿倒是不太紧张。
有啥紧张的呢,本届癸未科一共入取二百九十名,他排到二百八十二名,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到前几名的身上,他只要随大流不出错就行。
有那紧张的功夫,他还不如把侄女写给他的要点重新在心中默默背诵一遍呢。
跟着礼部官员进宫,进入大殿,三叩九拜,庄鸣只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起来吧。”
庄鸣继续随大流起身,到自己答卷的位置上坐好,直到此时,庄鸣才开始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老天保佑,侄女儿可一定要押对题啊。
展开题目一看,提到嗓子眼的心啪嗒一下落回原处,嘿嘿嘿嘿,侄女儿押题押的准,仔细想想,哪个当皇帝的不想国富民强呢?所有的题归根结底,都围绕着这四个字展开。
长出了一口气,庄鸣开始奋笔疾书,先打草稿,润色之后在抄到答题卷上。
皇帝看着答题的新科进士们,点点头,脸上带了些志得意满,从他登基开始起,他就格外注意教化一事,各省各府直到县,都设有学校,几年下来,现在每年科考的人数都在递增。
看了一圈进新科进士们,皇帝这才同诸位大臣一起,开始商议国事,每一天各省各府京里京外都会有很多事情发生,最终这些事都要汇集到京师,汇集到皇帝的手中,按照轻重缓急,皇帝与大臣们开始一一做出批示。
很快天交午时,答题时间到,无论写完没写完都必须交卷。交了,大不了名次靠后成为同进士,不交,呵呵呵呵,你这功名怕是不想要了。
庄鸣从容交卷,然后他们一行就被领去到偏殿去吃饭等候。
这边皇帝也与朝臣们一起吃了饭,这个空档太监们开始为卷纸糊名,原本殿试是不糊名的,前朝后期党争严重学阀林立,为了一甲前三每一次都吵了又吵,最终不得不选择糊名,本朝太/祖从开科取士那一天也延续了这个习惯。
太监们糊名结束,皇帝和众大臣正好吃完饭阅卷,通常阅卷的是四位阁老自己六部尚书加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
一共有将近三百份试卷,幸亏一份也就在两千字左右,大家一起动手又都是熟手,看卷的速度倒也飞快。
很快十份上佳的试卷被送到皇帝的案头,皇帝展开一一观看连连点头,这届进士倒是不错,各个言之有物没有泛泛之谈。
先把自己最喜欢的一篇挑出来,然后根据大臣们推荐的名次,安排好相应的名次,除非文章他特别不喜欢,否则他不会轻易驳了肱骨重臣们的面子。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完,皇帝满心轻松:“这一届科考的人,原本还担心多是些滥竽充数之辈,没想到竟然都是有才学的,看来他们这一科竞争格外激烈。”
首辅乔万鸣道:“如今四海升平连年风调雨顺,百姓们家有余粮,各地学校充足,念书者众多,有才学之士自然也就多起来了。”
这话皇帝爱听:“众卿家挑出来的都是个中翘楚。”说完话锋一转:“其余试卷中可还有出挑的么?”
这句问询也算是惯例,有些进士文笔一般观点却很新奇,这种入不得前十,皇帝看不到又比较可惜,故此每次科考皇帝都会问一嘴。
首辅摇摇头,将近三百试卷,他也不是每一篇都看过的,分到他手中的试卷已经出了两个前十,观点新奇的属实没有。
刑部尚书裴济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道:“启奏陛下,臣这里倒有一篇文章,文笔行文皆是一般,唯独观点未曾见过。”
“哦?”皇帝来了兴趣:“拿来朕看。”
裴济桓立刻将一篇试卷上呈,林楚接过呈给皇帝。
皇帝展开看了几行,瞬间就乐了:“文笔行文皆是一般?看来裴卿是很欣赏此人了。”
裴济桓十分光棍,直接大方承认:“陛下圣明。”
“你呈上去的试卷文笔很差?”礼部尚书叶思衡好奇道。
裴济桓一笑:“压根就没有文笔。”
周边几位大人嘴角齐齐一抽,没有文笔?这到底是怎么考上的进士?难道真的是观念奇佳?众人顿时好奇不已。
阅卷的皇帝渐渐收敛了脸上调侃的笑意变得愈发严肃,一篇文章看完垂下眼眸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撕开糊名:“宣庄鸣。”
众大臣一顿,竟然直接叫来问话。
庄鸣从等候的偏殿重新来来到文华殿,三拜九叩:“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你这篇文章中写想富国可行商,你认为商能富国?曾有赵国便大肆行商,最终国土面积狭小,还经常被外族侵略以至于年年向外赔款,连皇帝都被敌国虏去了,可见商之一道是动摇国本之物。”
庄鸣稳了稳如雷的心跳,告诫着自己不慌不慌,侄女儿押题押中了,陛下问什么她也押中了,陛下现在问的他事先练过,知道怎么答。
在心中略略安慰自己一番,在外人眼中就是他在思考怎么回答。
庄鸣:“启奏陛下,微臣说的行商与赵国鼓吹的行商完全不同,赵国行商,商人皆以赚钱为目标,倒买倒卖以此牟利实属国之蛀虫。微臣说的行商富国绝非如此,微臣说的行商以互通有无为根本,丰富百姓的物资为基调。”
庄鸣:“哦?互通有无丰富物资,具体说说。”
庄鸣重新叩头:“是,臣本商户……”
他第一句话刚说完,大殿里不少人就蹙起眉头,包括皇帝。
本朝不限制商户子科考,但是很多潜规则其实还是存在的,与商户联姻都会被人耻笑,何况商户子?
纵然能金榜题名,将来的前程也是非常有限的,很难得到朝廷重用,想要彻底改换门庭,总要等到儿子辈才不会受到隐形的歧视。
庄鸣不知道皇帝和朝臣们的反应,他牢记孟蝶的话,孟蝶告诉他,他商户子的身份根本瞒不住,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说出,今日殿前奏对若是答得好,皇帝满意,他还能得个君子坦荡的好名声。
想着孟蝶殷殷嘱咐,庄鸣答的顺畅:“……幼时随父祖行商偶到一处,天降甘霖后遍地山珍,无论是否当地住户皆可随意采食,父祖当时用银钱购买村民吃不完的山珍将其运往江浙一带,那里人未曾尝过如此美味争相购买。”
“微臣私以为,将一地盛产之物运往不产之地,是为互通有无丰富百姓物资,如此盛产之地能多得银钱富民,不产之处也能得到新鲜物件生活会更加丰富。”
不知不觉中皇帝蹙起的眉头渐渐展平,脸上神色昧暗不明,一时间让人猜不到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众位大人同样垂眸沉思,庄鸣说的观念并不算多新奇,但是很多人没想到也是真的,从很早以前商就与钱挂钩,行商就是为了赚钱,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
全然忘了实际上商从交易来,最原始的交易正是以物易物互通有无。去掉那一层包裹着的铜臭外壳,内里的商道并没有那么不堪。
庄鸣不敢抬头,跪得规规矩矩,只靴子中的脚趾不安的动了动。
“将一地盛产之物运往不产之地,可是从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悟出?”
皇帝话音一落,庄鸣脑海中就上演了鞭炮齐鸣,他现在除了服气就是服气,侄女儿她又又又押对了。
庄鸣不懂,本朝因为前朝儒家书生误国,故此从太/祖建国始就没有独尊儒家一说,治百姓用的是彻彻底底的法家;官员们各司其职则用的是道家的大道无为道法自然;忠君爱国君权神授,这是儒家的思想。
对于太/祖来说,谁家的思想主张不重要,利国利民就行,如此大易朝这些年又有了当年诸子百家盛行的姿态,各种学说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当今皇帝奉行太/祖皇帝的政策,也没听说他亲哪一家,庄鸣不懂皇帝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没关系,他有答案。
“启奏陛下,微臣并非从道德经中所悟,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损是抑制的意思,不另其某物过于旺盛,微臣说的商之道,首要之点为某地某物繁盛,只有繁盛有多余才能运往别处与损有余完全不同。”
“微臣读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将一地盛产之物运往不产之地是为变通,微臣从易经所悟。”
庄鸣话音一落。“稳了”这两个字几乎出现在了每一位重臣的心中,这名新科进士只要后续不太离谱,他这辈子的官途算是稳了。
“好,好一个变则通,通则久。”皇帝连连点头:“先下去吧。”低头看了一下,皇帝将庄鸣这次殿试的名次从二百七十八名改到了一百零二名。
癸未科,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
二甲共九十九名,赐进士出身。
剩余的一百九十六名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庄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个会试的二百八十二名,妥妥的同进士预备役,竟然进入了二甲,虽然是最后一名,那也是二甲啊!
侄女儿说的果然是对的,她说陛下若是满意他的殿前奏对,必然会赐他进士出身,果是如此,侄女儿真真是料事如神。
状元榜眼探花打马游街风光至极,紧接着就是琼林宴。
为了表示帝王爱才礼贤下士这一美好的品质,琼林宴和会武宴都在宫中御花园举行。
皇帝只在宴会开始之初略坐了坐就离开了,有他在新科进士们可放不开。
皇帝一走,新科进士们瞬间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或谈文论道或欣赏美景,或闲话家常拉进关系。
庄鸣因为单独被叫去文华殿一次格外引人注目,好几名进士围着他拉关系,旁敲侧击的想知道文华殿中发生的一切。
殊不知琼林宴中发生的一切,皇帝全部知晓。
昨儿下午下了一场雨,太后贪看雨下杏花的美景有些着凉,皇帝和皇后这会儿都在慈宁宫陪着。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太后率先问:“今儿琼林宴,那帮新科进士们怎么样?”
林楚:“启禀太后,他们做了不少诗,都夸御花园中的景美花更美。”
知道太后不爱诗词,皇帝没问具体随口问道:“那个庄鸣,他怎么样?”
林楚一顿:“陛下,他那诗文您还不清楚么。”
皇帝一听就笑了:“也是。”
皇后看太后似有兴趣:“听陛下的口气,这庄鸣诗文似乎一般?陛下又能记得此人,可是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皇帝点点头:“他的文笔行文普普而已,唯独观点犀利又新奇,认为行商可富国。”
太后:“他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母后,他乃商户子。”皇帝立刻就将庄鸣在文华殿说的给太后复述了一遍。
太后点点头:“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皇帝:“儿子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太后:“他自幼跟随父祖跑商,想来家中也是想让他行商的,怎么读起书来了?”
皇帝立刻看向林楚,他不信这个问题今天其他的进士不好奇。
林楚:“太后娘娘,庄进士说他舅舅是读书人。”
太后一笑:“外甥像舅,倒也正常。”
皇帝也笑了笑,转头又看向林楚:“你今儿说话倒是矜持起来了,往日里问你一句你能说十句,今儿怎么问一句答一句?”
林楚无语凝噎。
皇后噗哧就笑了,太后也笑着看向林楚:“你这个老货,这个庄进士家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太后英明。”林楚当即把庄鸣在琼林宴中说的话学了一遍:“宴会中也有人问庄鸣为何读书,庄鸣说他的亲娘舅乃是庚戌年二甲传胪,他大表兄是辛未科一甲状元孟长生。”
二甲传胪是谁,若非此人现在为当朝重臣,很多新科进士们是记不住名字的,庄鸣又不好直呼舅舅名讳,故此他介绍的时候又把孟长生拉了出来,一甲状元没有哪个读书人会不记得。又是他的同辈,他可以直呼其名。
孟长生三个字一出来,庄鸣身边围着的人瞬间消失大半,最后只余下一名同科。
庄鸣也不兜圈子:“薛兄不怕被连累?”
“已经定案,还何谈连累一说?何况愚兄是与贤弟相交,也只认贤弟。”
这话说的明白透彻,庄鸣持起酒杯:“愚弟敬兄长一杯。”
这边庄鸣的坦白得到了一名志同道合的朋友,那边皇帝太后和皇后听到林楚的叙述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好一会儿太后有些叹息:“原来是孟卿家的外甥,怪道呢。”
皇后看了一眼皇帝:“他们一家子学问都好,前些时不是还有几个泼皮无赖状告勇毅侯府么?那个就是孟家女。”
皇帝:“哦?是孟家的?”
皇后:“孟卿家的长孙女嫁予勇毅侯的次孙。”
皇帝沉默了一下,也叹息一声:“他们家门风倒是十足的清正,孟卿家会教孩子,一介女流也能明辨是非,还有那个庄鸣也是坦坦荡荡的。就是有个糟心的弟弟。”和他的弟弟一样糟心。
太后长叹一声:“摊上什么样儿的兄弟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否则当年也不至于分家就断了来往。”
皇帝:“母后还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太后冷哼一声:“为着这事儿,孟卿家明明政绩卓越,先帝偏偏压了他六年不曾给他升官。”
皇帝:“他们一家子都不容易。都说谋反当株连九族,嗐,祁王还是朕的弟弟呢,朕也是妥妥的九族之列。”
太后被勾起的怒气一扫而空,噗哧笑了:“哪有陛下这样的算法。”
皇后也一笑:“母后,妾身觉得陛下这是惜才了,不过他们一家子倒确实是人才。”
慈宁宫中一团和乐。
琼林宴毕没两天,圣上突然下旨,临泽县令病退准奏,由孟长生接替临泽县令,接旨后即刻上任。
“二奶奶,二奶奶。”杏黄跑的飞快:“刚刚二门的小幺来传话,说是圣上下旨任命老爷为临泽县令。”
孟蝶豁的一下站起身:“可是真的?”
“真真的,我一连问了三遍呢。”
孟蝶大喜过望,成了,可算是成了:“老天待我不薄,终归没枉费我的一番谋划。”
杏黄扶着孟蝶坐下:“怎么不说说二奶奶这些日子熬了多少夜?蜡烛都烧没了不知多少根,现下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吧?”
露微也跟着道:“如今老爷起复成功,孟家重现往日辉煌指日可待,二奶奶就好好歇一歇吧。”
孟蝶:“歇,肯定歇一歇。今晚我吃了晚饭就睡下,行了吧。”
露微露出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孟蝶笑笑,想到亲爹就任的地点她就更加开心。临泽县归甘州管辖,孟长生的顶头上司就是孟庭义,儿子在老子手下当差,想出政绩还不容易?
再有一点,临泽县虽也属于边塞,却是难得的富裕县,临泽小枣更是贡品,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比江浙一带差什么,是个难得的肥差,历来有空缺,京官们都要好好博弈一番才能定下人选的。
这么个好地方给了孟长生,只要脑子不蠢,都能轻易得出一个结论,皇帝没有厌弃孟家,相反,孟家简在帝心,哪怕被打发的远远的,也不过是一时之事,终究会被皇帝记起。
晚上去请安的时候,吴氏率先道:“听闻亲家老爷出任县令了?这可是大好事,大嫂,蝶丫头,我可要给你们道喜了。”
周氏也跟着说:“听说是临泽县令,是不是表叔送来的临泽小枣那个临泽啊?”
吴氏:“甭管是哪里,总之这是大好事。”
宁夫人眉开眼笑:“是那个临泽。”
侯夫人招手让孟蝶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道:“好好好,亲家老爷总算是熬出头了。”
孟蝶点点头:“祖母,母亲,我爹爹这次成功起复,全赖陛下皇恩浩荡,皇恩无以为报,我想在几个城门处舍一个月的粥,也算勉强为陛下分忧。”
侯夫人:“你想的周到,就这么办。”
得了侯夫人的同意,孟蝶立刻吩咐范嬷嬷去办事,她让范嬷嬷在粥中加一点点盐,这样更能照顾贫苦,骨头汤就没有了,太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