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明黄。
上下冲蚀而成的天坑中,只听得惊涛般的怒号。
「青蛇!纳命来!」
佘青青闻声,冷冷侧目。
座间是一个高大精壮,浑身泛金光的赤膊大汉,它面露凶光左右踩踏着地面。
青蛇微微扬起嘴角,服用过返生香后,心神已经恢复到十成。
「来得正好,刚回魂呢!」
这妖怪原地一跳,震得天坑晃荡,盯住佘青青后两手猛地朝前挥去。之间两柄锋利的金色斧头旋转着,平面剖开强压,疾速而来直逼青蛇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白伞飞来横切了两柄金色斧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润的声音。
「妖友,在下赶时间,必须插个队。」
金色大汉看向坐在一旁的东西,台面上斧头和伞抗衡着,两妖视线相交很快便有了深浅。
不管谁留下来,都够它酣战的了。
金色大汉哈哈大笑,两手一抡手中锁链,猛地收回两柄锋利的斧头。
「好!我等着你们!奉陪到底!」
白伞失去抗力,飘摇一圈后重回主子手中。
合车轮战开始了。
圆月之光越发强烈,一个穿红白长衫的公子撑着伞,慢慢登上台面。它身形高大而模样俊朗,黑发束起佩戴白玉兰小冠,眉眼生得英气逼人。
这妖怪站到青蛇对立面,颔首算是行礼,后自报家门和姓名。zusu.org 茄子小说网
「月牙庄,徐少江。」
青蛇微微蹙眉,这是......
「或者叫我,井守月。」
半神。
「你想,以命换命吗?」
在这清风柔光中,徐少江的故事慢慢展开了。
那一年中秋夜,城中米商徐家大摆宴席,庆祝新铺头开张。月牙庄上下热闹非凡,满庭的灯笼明晃晃,琴声和歌声绕梁。各房的丫头小厮来回奔忙,传菜打酒的一波接着一波,唯有西厢房清冷。
西厢庭院正中间有一口水井,粗粝的岩壁上系有一圈红白相绞的绳结,材质是丝绸。井边生着一树白玉兰,秋意正浓花正好,一阵风过吹得清香的瓣儿簌簌往下落。
在这井前树下跪着一个十四岁的英俊男儿,他的双眼似有异光闪烁,自言自语着什么。
走廊上两个小丫头正嚼舌根。
「那不是二少爷么,屋里正热闹呢,他怎么在这儿跪着啊?」
「你刚来不久不知道,但凡庄里有好事,二少爷就能惹出乱子来。老爷总罚他在门前思过,你瞧地上的沙石,都被跪平滑了。听前屋的人说,这次是他带着大小姐偷偷吃酒。」
「他怎么敢......」
「是啊,反正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二少爷是当年老爷害大病的时候抱回来的。」
「冲喜?」
「我也不清楚,快走吧,厨房等着用人呢。」
两个帮工的丫头耳语了几句便匆匆走开了。
三更过后夜更凉,月牙庄里的灯笼一盏一盏熄灭了,前门后门尽是马蹄声响。主人家遣了各房的丫头小厮出门送,城里有头有脸的官人和商贾都在,吃喝得酣畅。
西厢庭院只剩下惨淡的月儿照明。
徐少江揉着酸痛的膝盖,动了动腰身,他听见月供门处有响动立刻转头看。一股烧鹅的香气飘来,徐少江知道是有人心疼了,一时间薄唇微微上扬。
「少江,少江。」
月拱门后头站着一个姑娘,她肤若凝脂透着粉红,黑发挽了一半满缀着珍珠。她东张希望好一阵,确定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才
小心翼翼地捧着热乎乎地吃食上前去。
她撅嘴小声道。
「我在叫你呢。」
他故意逗她。
「你叫我就一定得应吗?」
「当然啦。」
「凭什么啊?」
「凭我是你宝珠姐姐呀。」
徐宝珠整理好衣裙跪坐下来,把油纸拆开,里面是半只烤得外酥里嫩的烧鹅。她撕下一块胸脯肉,递到男儿的嘴边,见他一口吃得满嘴油不禁笑开了。
「你自己拿着慢慢吃,我有东西送给你。」
徐少江接过烧鹅,揪起腿来一边吃一边看他的宝珠姐姐。
徐宝珠用手帕擦擦手,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暖炉,然后给少江弟弟挂上再塞进他怀里。
「这玩意儿倒是新鲜,把心口都捂热了。」
「是客人送的,我想你一直就体凉,秋冬都戴着吧。」
「一年四季都戴着。」
「夏天都该热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
「我是跟你学的呀。」
姐弟俩逗着趣,不知不觉半只鹅就没了。
徐宝珠见徐少江龇牙咧嘴挪动着双膝,好看的眉眼又揪成一团,如珠的小嘴又撅起来了。
「都是我不好,偏要馋那一口酒,害你被罚了。」
「我夜馋啊,也不好吃么,你说大人怎么都馋它?」
徐少江抱着胳膊,暖炉能离心更近一点。
「书上说了,酒解愁呢。」
「那我就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呀?」
「我明白爹为什么生气了。我们还这么小,能有什么愁啊?」
「说的是。少江,我的手心还在疼呢。」
「我比你多挨好几板子呢,我都没喊疼。」
「你当然不能喊疼了,你是男人嘛。」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不都是人么。」
「我说不过你这个怪人。烧鹅真好吃啊。」
徐宝珠刚刚感叹完,徐少江的肚子就咕咕叫出声,两个孩子笑得前俯后仰。他们双双跪在井前,一边赏花一边斗嘴,不知不觉天就从漆黑变成了鱼肚白。
「哎呀!」
一个小丫头正端着热水去东厢房,路过西边庭院惊叫出声,慌慌张张的模样正好被徐夫人看到了。
她马上放下水盆伏地。
徐夫人见状,冷脸驯人。
「一惊一乍的,要是叨扰了来人,就是板子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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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一听,马上往庭院里瞧,接着被眼前的光景气得唇齿打颤。
两个孩子双双跪在井前,已经睡着了,头还轻轻靠在一起。
徐夫人强忍着怒意,轻声吩咐道。
「热水交给我吧,你伺候小姐和少爷各自回房休息。」
「是。」
日上梢头,徐夫人端着热水进屋,上前去帮家主穿鞋。
「老爷,孩子们一年比一年大了,亲密无间是好可总该有个分寸。」
「你去把我那件蓝色的衫子找出来。」
徐夫人见老爷无心谈这件事,也不再深入了。
「商家兴旺到头也就是我们月牙庄这样了,最近门前走动的官员多,总有线能搭上天的。你想如果月牙庄的米成了贡米,岁岁年年的进账是小,珠儿未来的夫婿可走官途。」
「如果本就是哪家公子哥,那才好呢。」
「那就最好了。」
徐夫人听徐老爷眼里言外,也没想过少江和宝珠这一对,这才放下心笑笑并帮家主扣好衣衫。
「你刚刚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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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爷说完又正色道。
「少江的生辰快到了,较以往两倍,不三倍的价钱去准备吧。」
徐夫人楞了好久,点点头。
「今年对我们家很关键。」
「知道了,老爷。」
日上三杆正是厨房最忙碌的时候,灶火烧得正旺,蒸、炸、炒、煮有条不紊进行着。徐夫人拎着一个小竹筐进门,见着大家口头招呼了几句,找到炖锅后开始忙碌。
她把新鲜的鲤鱼去鳞拆解好,用滚水烫一小会儿捞出,烧油再放葱白和姜一起煎。待鱼皮散出香味时,倒井水下去一起熬,直到汤厚发白时撒入盐和香油。
徐夫人备好鱼汤,带进西厢房时,太阳正好。
徐少江正在桌前算数,见母亲大人来了立刻起身迎接。
「母亲。」
「坐着就好,我熬了鱼汤。」
徐夫人说着摘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软糯香甜的白米饭和一盅鱼汤,她把碗筷摆好便退到一旁。
「真香。」
徐少江双手端着汤碗,喝得津津有味。
「母亲对你过于严厉了吧?」
「是少江不对,不应该偷酒给宝珠姐姐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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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下一次了,母亲。」
徐夫人见孩子喝得脸颊红扑扑的,默了一阵道。
「少江,你觉得宝珠姐姐怎么样?」
徐少江的笑容消失了,没有抬眼但语气真挚。
「宝珠姐姐很好。」
「你喜欢宝珠姐姐?」
「当然了,她是宝珠姐姐。」
「你记住这层关系就好。」
「少江不懂。」
徐夫人皮笑肉不笑,她盯着眼前窘迫的男儿,用手绢擦了擦鼻尖便起身了。
「有什么难懂的,人再喜欢月亮它也再天上,还能捧在手里不成?」
「是。」
「宝珠将来要许的是人中龙凤,你也有十四了,仍在月牙庄里坐吃山空的......许是人太闲,脑子想糊涂了,男子汉志在四方该多出去走动。」
「少江明白。」
这顿饭吃得不是滋味,直到徐夫人起身离开,他才把剩下的半碗汤倒了个干净。
「等着瞧吧,我徐少江才不是吃闲饭的。」
徐夫人打点完家里的大小事,夜色已经很浓了,她到帐放秘密要了一箱现银。差不多戌时刚过,她身穿黑斗篷抱着东西一个人从后门上马车,颠簸着出城去了。
帮忙打点这些事的,都是在月牙庄里呆了二十年以上的老人,他们亲眼看到徐家夫妇从白手起家到如今财大业大。这期间有一段秘事十分关键,在徐家老爷得病快要死的时候,有一个巫医找上门。
他要了一些钱,让夫妇二人在家里开了一口井,然后从外面抱来一个婴孩。巫医用红白绸缎把井缠好,摆上祭坛再把婴孩放上,吟诵了四十九天的咒语再放四十九滴血请神。
请来的便是,井守月。
马车停在城外一座山脚下。
「你们在这里等着。」
「是,夫人。」
徐夫人抱着箱子下马车,走过细流潺潺的山涧又穿过迷雾层层的密林,直到眼前出现隐约的
光火。药草味道越来越浓,她的呼吸越来越紧,脚下水泡磨破也顾不得喘。
她最后停在一座棚屋前。
门板上挂着一串骨头,屋内传来时轻时重的吟诵。
徐夫人敲开屋门,纵然来过无数次,一见里头的光景还是惊得倒抽凉气。在她面前的巫医衣衫褴褛,两眼深陷,手持一个漆黑的、头顶画着金色眼睛的人偶。
他浑身恶臭,说是乞丐业不为过,此时正阴森森笑着。
「瞧我的新孩子。」
他把那人偶往前凑了凑,这是偷来的小玩意,厉害着呢。
「瞧我的新孩子。」
徐夫人用手绢捂住口鼻,瞄见那满屋子瓶瓶罐罐又是一颤,根本不敢细想里面是什么。
「我是来请您去庄里祭神的。」
说罢她把箱子交出去了。
巫医接过箱子,打开来看里面有整整四十锭白银,下一面压了一张红纸写着徐少江的生辰八字。他抬起眼睛,漆黑的嘴皮包不住褐黄色的牙齿,意味深长问道。
「噢,那孩子还好吗?」
徐夫人憎他明知故问,但早被拿捏住了,也只能低眼回答。
「仍是体寒。」
巫医的笑容更加狰狞。
「好哇,好哇,他越寒,你们月牙庄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