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很亲密很狼狈,像拥抱又不只是拥抱。一对崭新爱人之间的拥抱,映出来的影子竟然很像是生长得奇形怪状的怪物。她静静地看了一会,知晓孔黎鸢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只觉得由孔黎鸢来说这句话,简直太过荒唐。她有什么好值得让人心疼的,刚和乔丽潘团聚,又刚和自己爱的女人结了婚,腿上的石膏也快拆了,回国就有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她没什么不好的。“是我自己想要推开这扇门,想找到你,想看到你的。”她轻轻地碰一下孔黎鸢温凉的手。两枚戒指抵在一起,好像凭空发出轰鸣,坚韧地叫嚣着已经圈在一起的爱意。她突然很想亲亲这个女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而孔黎鸢却将沾满泪水的鼻尖,贴紧她的心肺,“你本来可以,不用爱我这样的人。”这个说法简直毫无道理。在这一刻付汀梨想到很多话可以用来反驳。但她抚着孔黎鸢濡湿的发,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当作回应,“可我就是爱你。”水龙头已经关闭,但还是有滴滴答答的水淌下来,递在湿浸浸的瓷砖上。孔黎鸢的呼吸声就隐藏在这一滴一滴的水里,稀薄而缓慢。滴了七八滴之后,付汀梨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在哈萨克语里,爱人应该怎么说?”孔黎鸢只是沉默。付汀梨静静地盯着她敞开的细瘦后颈,又继续说,“不只是你学过的joldas,还有ainiyn,也可以用来表示爱人。”“这个词是有来历的,它最开始描述的,只是一个哈萨克治病术士在治疗病人时,会绕着这个病人旋转,由此将病人的疾病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故事。”[1]“这是一种伟大而无穷无尽的爱,于是被哈萨克人用来称呼最亲密的爱人。”孔黎鸢还是没抬起头来看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提出了一个很迷惘的问题。“可我真的值得这种爱吗?”“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不值得被爱的。”“哪怕我会给你带来坏的一面?哪怕你推开门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觉得难过但我还是让你看到了?哪怕我明明知道你的腿受了伤还让你在这里陪我,拖着你不让你离开我?”“我没有想要离开。”“我知道你想陪着我,也知道你心疼我。但如果我不是这样一个人,你不必爱得这么辛苦。如果这时候我不在这里,你也不必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这个被抛却在脑后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付汀梨知晓她们无论如何都避不过。以前,她觉得她和孔黎鸢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她太天真,她总是自厌。而到了如今,她只觉得她们是两个很类似的人。都很天真,很稚嫩。试图在这个崩坏的、病态的时代,义无反顾地做一个逐梦者。试图抓住爱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我妈之前对我说过,我们两个都是把‘爱’这个东西看得很高很重的人。我之前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现在我知道了,这绝对不是坏事。因为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两个人,就不会遇见。我说我们结婚吧,除了你不会有另外一个人,下一秒就在那个废弃教堂给我戴上戒指。”外面的光影淌进来,好像已经变亮了许多,好像已经快要接近黎明时刻。付汀梨能感觉到,孔黎鸢正在紧紧地抓住她,这是一种肉眼可见的回应。于是她敞亮地笑一下,“你之前问过我,爱到底是什么。我和你说,爱当然是很好的一件事。”再很轻很轻地按住孔黎鸢濡湿的背,“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你已经觉得爱没有那么好了?”孔黎鸢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开始显露一种之前被藏匿起来的消极。“不是。”付汀梨很平静地摇头,“我现在只觉得爱这个东西很复杂,也比我们想象得要宽容。”“太好太纯粹是剪不断撕不裂的血浓于水,太坏太丑陋就是恶心人的玩意儿。”“可如果加上主语和宾语,变成我爱你,那就是我爱你的好爱你的纯粹,也爱你不那么光鲜亮丽的阴暗脆弱爱你不为其他人所知的真实。”“也有可能会受伤可能会痛苦,但如果不爱不贪恋,那对我来说就是白活一场。”这种感觉她前阵子已经体会过,也清楚在那之后就只剩下贫瘠和麻木。所有人都说她无论做事还是想事,都天真都倔强,像心甘情愿地活在一场梦里。后来她觉得自己变了。别人也觉得她变了,说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总是笑对一切。但只有孔黎鸢一次又一次地和她说她没有变。再后来,她又开始怀疑,变或者不变都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开始怀疑自我。但只有孔黎鸢和她说她这样很好。每一次都是如此。如今她已经确定,对她这个宁愿在俗世里天真的人来说没有爱,那简直比死还难受。并且也明确知晓,归根到底,孔黎鸢和她是同一种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当下她终于能回答这个问题。而这世界上只有孔黎鸢能理解、能接受她给出的答案。如同一只蛰伏在黎明破晓前的脆弱飞鸟,被释义为她的同谋在一个拥有翅膀将会被定义为犯罪的时代。在一段长时间的缄默之后。孔黎鸢终于抬头看她,用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触碰她年轻而饱满的面部骨骼。她用一种类似想要将她吞噬进去的靡郁眼神望住她,里面有旗鼓相当的情意和痛苦。“既然门已经推开,那你可能跑不掉了。”仿佛在这一瞬间,付汀梨才开始读懂这个女人的悲伤和妄念。却没有像之前设想的那样直接亲上去。这个时候她不愿意被任何情-欲绑架。只是很轻很轻地环住她的肩,腕心脉搏贴在她的蝴蝶骨。风刮进来,将敞开的门刮得哐当一声响。她将这个凉瑟的拥抱持续得更久,然后和她说,“孔黎鸢,我爱你,我不会跑掉。”第59章 「我爱你」加州的这几天都过得很荡气回肠。像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都一一拆吃入腹, 细细品了一个遍,才配得上在那浩浩荡荡的“有情人”三字。付汀梨差点以为她们会一整晚都坐在那扇门内,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踉跄拥抱, 用一整晚的时间来互诉衷肠。但事实并不如她所想。纵使孔黎鸢这个女人是脆薄而绵密的, 然而她也向来不太擅长讲太多自己给别人听。那句“你把门推开了, 我心疼你”,以及在这之前那一次出发之前的自述, 还有在这之后足以将付汀梨五脏六腑都洇湿的眼泪……这些都已经算是孔黎鸢呈现无力和脆弱的极限。这个夜晚并没有太多声音。但在重新收拾好, 以最朴素的原貌回到那个拥抱姿态时。孔黎鸢很自然地将鼻尖埋进她的锁骨, 细瘦的蝴蝶骨像折叠起来的翅膀,皱在她的掌心纹路下。有那么一秒钟,她很像是快要在她的手心中长出薄翼。付汀梨什么也没有再问,只希望孔黎鸢能睡一个好觉,然后起来发现她把门推开了也没有跑掉, 并且依然很爱她。入睡之前她想,也许这就是爱最返璞归真最漂亮的一种形态。不过也许第二天醒来,她可能又会发觉今天的爱会更漂亮更深刻。第二天早上, 或许是下午和晚上。她突然搞懂原来人们在相爱的时候,会把时间和黑白过得很模糊。经由提前设置好的日历提醒, 付汀梨在线上问了问医生, 发现已经到了可以拆除石膏的时间, 于是很利落地将石膏拆了个干净。脚踏实地踩在地面的感觉没有意料之中清爽, 反而差点摔了个跟头。可孔黎鸢对这样的动静毫无反应。然后她发现孔黎鸢好像是生病了。女人蜷缩成一团,四肢都环抱在一起, 寡白脸庞在此刻有些红润。汗津津的发缠在颈下。眼睛闭得很紧, 薄薄的一层眼皮下,也许隐藏着一个庞大而辛苦的梦。以至于付汀梨在床边摔倒之后就没能站起来, 下意识就用一种扭曲的姿态伸出手,去探孔黎鸢的额头。孔黎鸢也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睁开眼,而是震了震那单薄而被汗濡湿的眼皮。像是呓语,极为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付汀梨没听清,却还是凑过去,抓住孔黎鸢一只细瘦的手腕。她说,“我在这里。”于是孔黎鸢温凉的手收得更紧,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温顺。好像还是在说些什么,反反复复地向梦里的某个人诉说。她将耳朵凑过去,女人出了很多汗,整个人湿得像是在蒸腾过往难熬的一切。滚烫的呼吸泼到她耳廓。她终于听清,她在一个她未知的梦里,向她诉说的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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