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周围寒风入侵,付汀梨捧着冷掉的姜茶,无比清晰地知晓,这是冬天,甚至是快要结束的冬天。她在马路,她在马路。中间隔着寂冷的空气,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寒风。视线却如同无限涨大的龙卷风,张牙舞爪地将马路席卷,将空荡冷冽的空气塞得满满的。付汀梨感觉自己的眼神正用尽全力地望着那边。希望自己能竭力捕捉到孔黎鸢不会在这个寒夜感觉到冷,也不会在连续拍大夜戏之后觉得疲惫的信号。孔黎鸢,你这么好一个人,得百毒不侵、一辈子都没病没灾才行。她在心里悄无声息地想。但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她们的距离实在太远了。甚至很快,孔黎鸢望过来的眼神收束回去,静默地低望着那匹被牵在手心里的白马。微微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哎,孔老师好像拍完这场戏了,我之前听见导演喊休息来着。”夏悦在付汀梨耳边说,“那怎么还牵着马呀?”朦胧雨雾被路灯染成黄绿色,付汀梨在恍惚中望见孔黎鸢倦懒的笑,以及笑完之后隐在晦涩光影下的侧脸。犹豫地说,“今天现场是不是有人来过,比如说孔老师的父亲?”“啊孔宴老师,是来过吧好像,但和孔老师说几句话就走了,怎么了吗?”付汀梨不说话了。夏悦暗自琢磨一会,在付汀梨眼前挥了挥手。见人没动静,于是一两口把自己手里两杯姜茶喝完。纸杯扔进垃圾桶。振作精神,抹一把脸上的泪,就这么拉起付汀梨的胳膊,气势汹汹地踏着步,然后往孔黎鸢那边走。等付汀梨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在往街外走去,终点疑似是孔黎鸢。于是惊恐地问夏悦,“我们这是去哪?”夏悦神色坚定,“我去找孔老师道谢。”“对,你是得好好道谢。”付汀梨扭了扭自己的胳膊,试图喊醒她,“但你拉上我做什么?”夏悦眨一眨眼,“难道你不想要陪我吗?而且我总不可能,把付老师你一个留在那里吧?”这是什么道理?付汀梨想说自己正赶着回去睡觉,想转身就走。却正好看到有人路过,和孔黎鸢说了一句话。她看见孔黎鸢仰起脸笑了笑,长顺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乱乱地扑在脸上,但孔黎鸢没去理,只心不在焉地低了低头,摸了摸旁边的白马。嘴角还在笑。付汀梨滞在地面上的步子又开始动了。她慢慢地往那边走,又慢慢地想:这个女人有时候是朦胧的,有时候又是清晰的,似乎所有情绪,好的坏的,都可以掩藏在一个笑容下。但笑和笑自然也有不同。有时候孔黎鸢笑是真笑,但有时候,她笑起来,也会像一场快要消弭的梦。就像现在,虽然在笑,但却好像不是实心的。被风一刮,就飘走了。再也不像她在加州时遇见的她,有那般浓烈,那般肆意妄为。车灯被雾晕出毛边,摇晃着淌过侧脸。付汀梨没办法忽略自己看到的这个笑,更没办法忽略自己当下能捕捉到的真实。她缩了缩自己躲在手套里的手,放弃抵抗夏悦的拉扯。脚步加快,往寒风中的孔黎鸢走去,声音轻得快要飘散在细散雨雾里,“好吧,我陪你。”第29章 「阿鸯」夏悦风风火火, 一股脑儿地鞠躬,道谢,然后就被姗姗来迟的经纪人喊回去, 为这场没拍完的情感冲突戏份做准备, 省得休息完了, 又被导演骂。清场之后的凌晨四五点,雨已经停了, 郊区马路宽敞车稀, 潮湿街头簇拥着忙碌闹哄哄的人群。还停着一匹白马, 和两个人。再远点望,马路尽头透着点亮光,是熹微黎明,像极了穷不尽的命运。付汀梨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跟着走,她觉着自己好像是被一根微弱的线捆住, 动弹不得,却是出于心甘情愿。她端着自己手中几近凉透的姜茶,差点递给孔黎鸢, 伸出去的手却又半路折返。冷不丁冒出一句,“这时候是不是得给你来根烟, 才比较合适?”孔黎鸢正抚摸着那匹被她牵着的白马, 听到这话, 似乎被逗笑。随意挽起的黑发被风吹得飘摇, 又被笑声抖落几缕。眉眼清晰地亮了出来,一瞬便戳破这模糊的光影。笑了一会, 才望住她, 问,“我是什么烟瘾很重的形象吗?”一问一答, 像两根被火燎过的针,往各自那些郁积的、压抑的东西狠狠一刺,那些东西便都流出来。被一场即将到来的黎明吸走。付汀梨知道自己手里的姜茶凉,但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递给了孔黎鸢,“既然孔老师不需要烟,那就来杯茶吧,冬天喝点,暖身子的。”等孔黎鸢接过,又补充,“这是你刚刚给夏悦那杯,可能凉了。”“你没喝?”孔黎鸢稍稍抿了一口。“喝了。”付汀梨双手插进兜里,“喝了一杯才过来的。”孔黎鸢点点头,没再说话,只端着姜茶,安安静静地喝着。付汀梨便也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孔黎鸢这会儿还穿着阿鸯从那场雨里逃脱的衣服,随意挽着的黑发散落,气质颓唐,脸色苍白,很像四年前的孔黎鸢。但四年前的孔黎鸢,眉眼间还匿着一些锋利感和正在燃烧着的野性。眼下饰演阿鸯的孔黎鸢。全身气质被这四年打磨得似乎更加流畅,有种更加收敛更加宽容……或者是一种更能被大众接受的美。到底是不一样的。付汀梨想。然后想,孔黎鸢不冷吗?穿这么少?可如果这会儿她脱衣服给孔黎鸢?人多眼杂的、被捕风捉影挖到加州那些事怎么办?然后的然后,她解开自己大衣衣扣,看到荣梧快着步子给孔黎鸢批上一件羽绒服,孔黎鸢垂着眼,仍一口一口地喝着那杯姜茶。等荣梧走开,付汀梨又把解开的大衣衣扣,一颗一颗地扣上,她想,一杯冷掉的姜茶,有什么好喝的呢?付汀梨突然想给孔黎鸢点一支烟。最好是一支滚烫的、焚烧的烟,将所有压抑的苦涩的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阿鸯就是在这条路,遇见了这匹白马。”这时候,孔黎鸢突然说。“啊?”付汀梨有些没反应过来。停顿了几秒,之后才说,“对,等会天亮就要拍你和白马对峙”说到一半,她顿住。原来孔黎鸢在休息期间一直牵着这匹马在这条路上站着,都仅仅只是为了下一场戏做准备。她瞥过几眼这个部分的剧情,是一段没有台词,需要演员纯靠表情和肢体语言,来展现浓烈情感。这场戏是关键剧情,是整部电影的高潮部分,也是断了指的阿鸯从低谷到再度踏上这条路的转折点。以一匹出现在马路上的白马为意象,为这段剧情的主角当作情感转折。这听起来荒诞又怪异。但又蕴藏着浓烈的自我审视和情感冲突,是这个导演一贯的风格,对演员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而孔黎鸢已经把姜茶喝完了,她摩挲着白马濡湿的毛发,轻轻地说,“她是觉得不可思议多一点,还是觉得畅快淋漓多一点?她顶着一脸伤和湿漉漉的衣服往白马背上爬的时候,又在想什么?”“是她自己想往上爬的吗?还是为了躲债和躲她妹妹,想逃离这一切呢?”陷入思考、揣摩角色的孔黎鸢,变得和以往不一样。像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付汀梨突然认识到一个道理:对夏悦来说,某种程度上,她还拥有犯错的机会,她犯一次错就是一次经验,会被导演和其他人当作是新人通病,有被不放在心上的可能性。她因为被黑产生情绪,虽然有人会责备她耽误进度,但的确能被其他人理解。她足够新,又有恰到好处不过度的天赋,足够让别人稍微放过她的犯错。但对孔黎鸢来说,不是这样。从一出生开始,孔黎鸢就是孔宴和姜曼的女儿了。她从一出道开始,就是走在前面的那一个,她站在那样的起点,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然后无限放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她活在比其他人亮一万倍的闪光灯下,就必须每时每刻,都把自己调整成最满最没有瑕疵的状态。在夏悦状态没调整好,拍十几条过不了的情况下。孔黎鸢不能再说,因为自己的父亲今天来过现场,所以她的状态不是很好,所以她进不了情绪。就算夏悦这条过了也一样。孔黎鸢始终没办法这样说,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夏悦。付汀梨又再一次想起闻英秀警告过她的话:对外形象管理是艺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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