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黎鸢在呼啸的风声里回头望她,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什么?”“我”付汀梨只说了一个字,接下来的话就被远处传来的倒数声音以及身后的脚步声吞没。还有下次和下下次呢,她们还会一起看这场电影很多很多遍她安慰自己。然后干脆放弃自己所想,连忙摇了摇头,拉着孔黎鸢拐进一个十分逼仄的墙角。倒数几秒钟里,穷追不舍的人似乎也总算放弃。她们慌忙之间挤进一个似乎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道。这边似乎刚下过一场朦胧细雨,空气中还泛着湿气,狭窄地面漾着水光,被靴底溅起一片水花。墙边碎皮洇着水渍,好像是一个酒馆的后门,里头传来缠绵悱恻的情歌。鼓点一下一下地敲响,荧蓝光影流淌,付汀梨抵在墙边喘气,一只手撑住孔黎鸢的肩,另一只手和女人十指相扣。然后在缓不过来的气声里,没什么气力、但有些遗憾地说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怎么办啊孔黎鸢,我忘了看片尾名单了。”“还剩五秒钟。”心跳躁动,氤氲薄汗的掌心相贴,付汀梨喘一口气,此时孔黎鸢的声音和遥远的倒数声同步了。付汀梨往回张望,她想去看巷口还有没有人追上来。那边传来“四!”倒数的时间给人带来紧迫感,短暂的一秒她几乎什么都没看清,脸就已经被温凉掌心捧住,轻轻扭了过去。视野里,女人深邃的眉眼淌过荧蓝光影,手指抚弄她被吹乱的发。就在这一秒,她笑着对她说一句“没关系,我替你存好了”。三!存好了是什么意思?付汀梨本来想问,不过女人已经用手指轻抬她的下巴。于是她弯着眼笑一下,很主动地仰头。二!她和她背脊抵着坚硬的墙,鼻梁抵住脸颊,唇碰到唇。外面天罗地网,细雨淌到薄薄的眼皮,有些凉,再顺着鼻梁淌下来,在唇边弥留。像被命运投掷的硬币在这一刻终于停止转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一!二零二二好像很漫长,好像很艰难,又好像很顺利。付汀梨在这漫长的一秒钟回想起很多事,发现在这一年中她去过北疆,又再一次去过加州,看过北疆的雪,又看过加州的悬崖日出,骑过白马,又开过那辆白色老车,终于学会抽烟不被呛到,又监督一个女人戒了烟,爱上了吃花生糖,又接了很多个乌梅味的吻,和一个命中注定的女人结了婚,又和这个女人坦坦荡荡地爱过一次……一切的一切,最终却还是在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中落幕,以至于跨越那一秒钟之后,付汀梨仍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切。甚至开始无厘头地想:跨年吻,好老套啊。二零二三!来了,但没有什么实感。她偷偷睁开眼睛看,看女人轻颤着的眼睫,看灰蓝色光影在女人脸庞游离,看她被雨濡湿的金发在女人脸上飘摇……下一秒女人用牙齿轻轻磨蚀她的唇,似乎是嫌弃她不够专心,下定决心将一整个兵荒马乱的二零二二从她躯体里剥离。于是她又闭上眼睛,在心里想不过,如果是孔黎鸢,老套一点也没关系。果然,去年元旦节她得到的那句话是这世上唯一的真理:要好好过节,来年才会顺顺利利的。与此同时,她并不知道孔黎鸢匆忙锁屏的手机里,是一张半个小时之前就留好的片尾字幕在她还在流眼泪的时候。一场从上海到北疆的电影终于宣告二零二二的落幕,第一行主演到后面雕塑组人员之间,一共相隔九十三行的距离。而缓缓滚动的黑底白字被截取下来进行改动。那一张被孔黎鸢藏起来的图片,上面只剩两个年轻而饱满的姓名[领衔主演 孔黎鸢][特别鸣谢 付汀梨]在今夜敞亮地并列而立,飞奔向朦胧未知的二零二三。正文完结第70章 「番外一:最佳主角」“我觉得这次你要拿奖了。”付汀梨噔噔噔跑到桥上, 回头冲孔黎鸢说。二零二三年的元旦。她们在一场追逐里变得风尘仆仆,最后来到一座人行桥。行人不多,周围老旧建筑排列紧凑, 下面是绵延滚滚的苏州河。孔黎鸢踱步到桥中央, 围巾被风吹得扬起, 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像这里是地球尽头最后一座桥。她在桥上望着她笑, “我觉得你也要拿奖。”付汀梨单手搭在桥边栏杆, 懒懒地将下巴倚枕在小臂上。回头看孔黎鸢一眼, 女人还在笑。这一刻她感觉这座桥上只能容纳她们两个。她笑着喊她名字,“孔黎鸢,我是认真的。”只从影片来看,《白日暴风雪》的的确确是部难得的好作品。剧本内容情感冲突到位,以雕塑为主题的艺术主旨通过剧情、镜头和布景表现得淋漓尽致。沉淀之后呈现的影片效果有着文艺片的基调, 但又并不晦涩难懂。每一处镜头都拍得荡气回肠,台词基本是生活化中又蕴着值得仔细品读的后劲。总的来说,这部影片没有如今大部分国产文艺片那种以“恶”、“刺激狗血”和“血腥犯罪”来刻意追求小众的通病。全程以“阿鸯”这个角色为线索, 将电影的生命感主题拍得坚韧而深沉。最重要的是,她看着孔黎鸢在黎明前牵着那匹白马酝酿情绪、在喀纳斯雪地里踱步磨戏磨角色、躺在禾瓦图雪地里琢磨阿鸯在那场暴风雪里的情绪……她不知道以前孔黎鸢演戏是不是都是这样。但几个小时前看到有血有肉的阿鸯出现在大荧幕的那一刻……她的第一感觉就是活生生的。仿佛这世上真的有阿鸯这一个人一个断指颓丧的一个艺术家, 开破烂卡车在雪地里找寻自我。她不信孔黎鸢还拿不到奖。付汀梨承认自己对孔黎鸢有一定滤镜, 这是躲不掉的。但坦白来讲。她自认为这种滤镜并不严重。她对孔黎鸢的爱有那么盲目吗?没有吧。应该没有。虽然她觉得早在《冬暴》, 孔黎鸢就不只是该拿最佳新人奖。散下来的发被风吹得很乱, 飘在空中,付汀梨坦坦荡荡地想。夜色迷离, 孔黎鸢停到她面前, 帮她理了理她的发,手指刮过耳际。然后背靠着桥边护栏, 看着她说,“我也是认真的。”付汀梨明白了她的意思。上个月底,闻英秀替她报名参与全球青年雕塑师未来奖,在二零二三年夏评奖结束。原来孔黎鸢说的是这件事。原来如今,她们已经不再是剧组的大明星和不起眼的美术助理。而是两个追逐梦、并且有底气去追逐的年轻人。就像今夜。她牵着她的手,在风雨飘摇里跑过两条街,从二零二二跑到二零二三。二零二二,那条从老街到城区的界限是如此泾渭分明,庞大而不容跨越。到了二零二三,就不是了。“所以我说我真的很幸运吧孔黎鸢?”寒风还是那样绝情地刮过来,付汀梨却笑得异常松弛,“去年我还住在那个出租屋里,连冻疮膏都买不起呢。现在呢,不仅搬出来有了自己的小公寓,而且都能和大明星讨论一起拿奖的事情了。”她半眯着眼,晃着下巴笑,“你说是不是啊孔黎鸢?”她又喊她大明星了。不过如今的“大明星”,和去年那时候的称呼,已经是不同的意味。孔黎鸢盯着她,似乎现在已经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个称呼。然后又叹一口气,将自己围巾解下来,一圈一圈地绕在付汀梨脖颈上。暖融围巾慢条斯理地围住脖颈,带点女人身上的气息,像燃烧过的果木,很牢靠地为她抵挡苏州河上的寒风。付汀梨微微抬起下巴,配合孔黎鸢的动作。围到第三圈时,孔黎鸢将头倚靠在她肩上,低低地说,“是我很幸运。”付汀梨想了想,将围在自己脖颈上的围巾解下几圈,温吞地围到孔黎鸢颈下。然后也将头靠在孔黎鸢脸侧。二零二三年伊始,两个同路人走到一座陌生的桥。桥上夜风萧瑟,往下看是河,往周围看是暖黄的灯。今夜这座桥只剩她们两个人。她们都穿厚重大衣,裹同一条围巾,飘散的发被风胡乱地搅在一起,金色黑色扑在两张面庞上。分不清哪一绺发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