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整个花园都很空,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她恍惚地看着底下那些人仍旧过着和日常无异的生活,忽然之间很羡慕那些光明正大和付汀梨相处聊天的人。甚至那个在她手上留下一个疤的人,还能整日追在付汀梨后头,不厌其烦地喊她缪斯,也没有被付汀梨嫌烦。这些人都穿着和她一样的住院服,都和她是相同的处境。怎么其他人就能坦诚得那么可爱,唯独她匮乏得给不出任何坦诚的爱。容不得她多想,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她收好的手机忽然震动了。是一通视频电话,来电显示是黎桥。孔黎鸢滑开,视频那头,是正在奔涌着的车流和城市景象。然后是转到车头侧边,白色敞篷车车门上,用红丝带绑着一束正在风里飘摇的花菱草。视频里的风声很大,震耳欲聋,刚开始没有人说话。孔黎鸢攥紧手机,也没有出声喊黎桥。直到花菱草飘了一路,风也就这么刮了一路。付汀梨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混杂着风声,却又格外清亮,“孔黎鸢,你先别说话,只听我说。”孔黎鸢觉得自己鼻尖好像飘来了花菱草的味道。付汀梨的声音刮在风里,音量很大,几乎是在喊着和她说,像是要给她当头棒喝,“今天我们不说你的事情,只说我自己的事情。”“你记不记得穆医生?就我们之前在禾瓦图遇见的那一个救助站的医生。”“我去年除夕夜去找过她一次,她当时和我讲了她的故事,她说她十几年前和她的爱人出来自驾游,然后她的爱人死在了暴风雪里,她就留在了这里的救助站。”“我说她的爱好伟大,她当时笑我,说我是小孩子,才会非要在这件事情上冠以‘爱’的名号。然后和我说,如果我一定要夸她,那么就得知道在这一件事里伟大的从来不是爱,而是她这个人。”“我当时觉得她在开玩笑,也没仔细去想她的意思。但直到这几天我才突然又想到她,我才发现,爱是多虚无缥缈的东西啊,如果我们非得要找个定义,那也得从具象化的人当中,才能找到。”付汀梨在稀里哗啦的风里说着这些事。而孔黎鸢只是听,静静地听。“所以我今天不和你讨论爱了,只讨论人。”说到这里,付汀梨竟然在那边畅快地笑一下。你要和我说什么人?孔黎鸢在心里静默地问。而当她发出这句疑问的下一秒,付汀梨就往下继续说了,“我之前一直觉得,世间万物都有期限,过了期就会消失,就会不属于我自己。”“但我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的。世间万物,唯独人是没有保质期的,就算是死亡也不是保质期的结束,就像穆医生,她一直都戴着她爱人留下的那条红围巾,只要她活着,她爱人就没有过期。哪怕是她哪一天也不在了,我还是能记得她,能记得这条红围巾,那她们两个就一直不会过期。”“然后我再来说说我们两个人。”那我们两个人会过期吗?还是也会像穆医生和她爱人一样呢?“五年前,你拦下我的车,跟我说要去找一个人。说实话,我当时就知道你在骗我,我觉得你没有要找的人。现在我才知道你没有在骗我。”“但五年之后,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要去找什么人,究竟有没有找到这个人。”“我只知道,在二零一七年,我当了你三天的同路人。到了二零二二年,也还是想当你的同路人。”付汀梨是在奔驰而来的车上打的这通电话,传过来的声音其实很嘈杂,还混杂着马路上的鸣笛声和车流声,还有一些实时路况才有的动静路过某家餐馆时传来的音乐声,在等红灯时旁边传来男男女女的说话声……而且付汀梨自己也有些激动,显得这番本该像是电影独白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像一瓢一瓢泼过来的水。可孔黎鸢始终觉得,这番话异常清晰,很像是直接把她的声音印到了她脑子里,根本没有让她思考的余地。与此同时,她也能清楚地看到,在一声剧响之后,窄小屏幕突然抖了一下。好像是付汀梨那边那辆车猛然停了下来。那一秒钟,视野中所有东西平白无故开始燃成一把粘稠的虚无的火。沦为一场闪烁的白焰。只剩那块窄小的屏幕还是清晰的记录了从敞开公路,到灰沉沉充斥着脚步声的楼梯,再到狭窄花园小径,整整一段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路途漫长,画面的正中间,一直是那束飘摇的花菱草,好像天地都在摇晃。脚步声闹嚷零碎。混杂着凌乱的呼吸,和在喘气声里清晰分明的话语。“五年前你要找的那个人,如果没有找到。那我想再和你一起去找一遍。”在这一句话之后,视频画面骤然映入孔黎鸢站在窗前的身影。她穿一件随意找来的皱旧格子衬衫,踩着那双被她踏过无数遍的马丁靴。异常熟悉的穿着。往下望,付汀梨已经出现在了楼下。隔着恍惚玻璃,她整个人缩成矮平的一个小点,执意地仰头望她。可孔黎鸢又觉得,她们好像又没有处于这样一上一下的位置。而是她光脚踩在粗糙的柏油路上,付汀梨在车里猛地踩下刹车,副驾驶的花菱草瞬间倾倒下来。她清晰地望住那双偏褐色的眼睛,从此被抓住。而付汀梨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朝她扬起一个柔软的笑。她们中间隔着一层通透的车玻璃,身后是敞开的公路。一抹金色在她们身体里飘摇穿梭,像柔缓扇动翅膀的游鸟。画面在记忆游离间逐渐重叠。面前玻璃薄透,她和她一上一下,她低头,她奋力仰头,她的影子叠浮在她的身影上。电话里风声巨大,她听到付汀梨失真的笑,听到她真切地和她说,“我们重新走一遍一号线吧,这次从洛杉矶到旧金山,好不好?”就好像是,这趟旅途的第十三个小时,她们还是会接第一个吻。第52章 「黄昏悬桥」“你染头发了, 很漂亮。”这是孔黎鸢说的第一句话。紧接着,就被风吞噬只剩下零散的几个字。过了几秒钟之后,她又马上说了第二句,“之前不染, 也漂亮。”彼时, 她们已经坐在敞开的白色老车里,前方公路宽阔明亮。绵软海洋在空气里流动, 感觉像一场私奔。付汀梨靠在车座, 右手缓慢抬起来, 举得很高,她由此产生一种仿佛能触碰到大气层的错觉。又好像手凭空变成划破空气的一把软剑,逆着巨大的风挥去,太平洋便被她划得七零八碎,下陷得到处都是。听到孔黎鸢的话, 她有些留恋地把手收起来,望向自己侧边的女人。孔黎鸢在开车,顺散的黑长发疏懒地挽着, 被风吹得飘在空中。路阔天远,她穿一件皱旧美式红黄格子衬衫, 踏一双洗得发白的棕黄色马丁靴。金色阳光浮游。女人手指上还存着那个若隐若现的疤, 扣打着从车内音响里传来的自由旋律。还是那首《加州梦》。付汀梨光明正大地盯着这个人看, 看到女人都忍不住笑出声了。大海的薄滟在女人眼边游离。看到付汀梨终于满意了, 也松弛地弯着眼笑,“你这样也好看。”“不穿这身就不好看了?”孔黎鸢微微侧头看她, 收回自己懒懒搭在车门上的手。“也好看。”付汀梨说。然后又看到自己的金色头发在风里漂浮起来, 她伸手抓了一缕,就着加州漏泄的夏日仔仔细细研究一番,“感觉和以前好像没什么差别?我还怕换了个理发师就给我染不好了呢。”“什么时候去染的?”孔黎鸢问。“昨天啊。”付汀梨松了手,任由那些张扬的发丝在西海岸飘摇。她仰靠在头枕上,手指在车门上轻轻敲着《加州梦》的节奏。昨天是个好天气,她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晒了一整天太阳,没见着孔黎鸢。但也不恼,只是又慢悠悠地撑着拐杖回去。就在回去的路上。她踩着洛杉矶残留的余晖,路过一家理发店,看到撑着拐杖背脊细瘦的自己。黑糊糊的,像一团被踩得干枯的影子,散发着浓郁的潦草气息。于是她再次走进理发店,撑着双拐,若无其事地迎着他人的目光。当时她觉得肯定有人在想这个人腿都瘸了,还乐意走出来理发,理应是一个活得从容明亮的人。真的是吗?付汀梨不知道,只慢慢吞吞地走进去,温声温气地和理发师说帮忙把它们收起来。然后迎着镜子里自己远远没有以往饱满红润的脸庞,轻轻地说:【我要染一个,像阳光一样的头发。】“结果那个理发师说要四百多刀,我当时就反悔了。”付汀梨皱了皱鼻子,又看一眼自己横在后座的双拐,语气很是心疼。“然后呢?”孔黎鸢在驾驶座笑,这个女人从来不懂心疼钱是什么滋味。“然后我拿起我的拐杖就走了啊。”想起这件事,付汀梨还心有余悸,但还是坦坦荡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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