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刻站的位置是在一处四合院的走廊之中,那声低沉的咳嗽声听着是从东面一排紫竹后的房间传出来的。
楚东成神色沉了沉,给了蔚凌然一个奇怪的眼神,然后摆摆手,径自走开了。
蔚凌然若有所思望了眼东面寒风独秀的紫竹,敛了心神,缓缓走向揽月阁。
高默璇看见她来,立即脚步明快奔了过来迎她,脸上流露着淡淡欢喜,道,“蔚姑娘,你来了,快过来坐。”
蔚凌然扶她坐下,笑意微微望了眼她腹部,她肚里面那个小家伙倒呆得老实了,看起来也健康得很。
高默璇看来将她上次的话听进去了,也肯安心配合着养胎,基本上,只要高默璇保持愉快的情绪,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平安降生。
可是,她今天来……唉!
蔚凌然在心里叹了口气,除了复诊除了被徒戈怰吓得惊惶逃跑,她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得到高默璇的作保推荐,让她揭榜进宫为玉妃治病。
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要让高默璇答应这事,少不得要拿些旧事刺激她,但现在她的状况……。
蔚凌然在心底一哀三叹,连连叹了几口气,才下定决定扬起淡淡笑容,道,“太子妃,你这孩子长得很健康,只要你保持心境开朗就好,平常饮食注意营养均衡,安胎药再吃一阵子就不用再吃了。”
“是吗?”高默璇面色平和,与上次愤愤沉郁的表相大是不同,现在看起来就是个怀着无限喜悦等待孩子降临的准妈妈,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柔和慈祥气息,她抚了抚腹部,笑道,“那真该好好谢谢姑娘。”
“太子妃客气了,我这是尽本份。”少女眸底流光一转,脸上露出几分向往又沮丧的神情,喃喃道,“学医的人都喜欢挑战难关,就像练武之人想要将武功练得更高更强一样,可惜眼前有这个机会,我却没有……”
蔚凌然看似自言自语,但那声音说低不低说高不高,刚好能让高默璇听得清楚。
她一声可惜,高默璇高兴的神情淡了下来,低头吹了吹茶水,将眼底的情绪隐在袅袅轻烟里。
半晌她抬头看着蔚凌然,道,“蔚姑娘是想让我帮什么忙吗?”
“呵呵,太子妃真是心思透明,我的确有件为难的事,不过……”
“没什么不过的,你直说吧!”高默璇也是善察人心的人,蔚凌然吞吞吐吐半晌,不过就是想引她亲自开口问而已。
蔚凌然微微一笑,带着想推辞却又不舍得的矛盾表情道,“太子妃可能不知道,城里到处贴满了招纳医道贤才为玉妃娘娘治病的皇榜,我想——既然御医们都感到棘手的病……这是个好机会,但你知道的,我是个姑娘,揭了皇榜恐怕也进不了宫……所以!”
“哦”高默璇不置可否,淡淡道,“姑娘是想我让保你进宫?”
蔚凌然不点头也不摇头,看着她,突然道,“外面同时还张贴了另一道皇榜是关于三殿下的,我听闻百姓议论说他是位仁勇孝义的皇子,几年来一直游历各国明查暗访学习别国先进经验欲要改善百姓生活,因为玉妃娘娘抱恙近日才回国。”
高默璇在听完她这几句话后,陡地被水呛了一下,她借着垂首拿帕子拭擦嘴角水渍的当口,掩去眸底轻颤的触动与疼痛。
少女坐在一旁不动声色,一条帕子岂能挡住她的透视眼。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挺奇怪的,昨天我有幸与这位三殿下有一面之缘,当时我见一位华贵清越谦和明丽的男子帮助百姓做着什么,就好奇的凑了过去,然后听别人说,这就是三殿下,我心里兴奋不免靠近了些对那男子多看了几眼,不过这一看之下,我吓了一跳,太子妃知道我看到什么吗?”
高默璇突然扯着手帕扭成一团,脸上挂着几分勉强的笑容。
少女拿眼角瞥向她,然后装模作样摇头,面带悲悯连声叹息道,“唉,我竟然看见了这位明丽华贵的三殿下,一身数不清的伤痕,我当时就纳闷,看这些伤痕不似新伤,但伤痕留下的时间也不算太过久远,我推算大概也就在这三几年前,这么一想我就更奇怪了,不是说三殿下为改善珞篱百姓生活,这几年都在外游历吗?难道是游历旅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才留下一身入肉见骨的伤痕?”
高默璇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微垂的眼眸神情沉了又沉,锦红丝绸织就华衣下的双肩极细微地抖了抖。
蔚凌然一脸惋惜,看她表情似乎还在为那个惊鸿一瞥三殿下一身伤痕困惑又遗憾。
嗯哼,不下重药,她担心高默璇不肯轻易保她进宫呢!
高默璇也没问她为什么隔着距离与衣裳,就能看见楚千浔身上的伤痕,大概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也就没对蔚凌然提出这个疑问。
静默的空气搅动着炉鼎里的缕缕白烟,飘散的香气里高默璇似在天人交战。
蔚凌然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吹着热气,闲适等她!
半晌那女子突然看向她,道,“蔚姑娘虽是女子之身,但爱好医道且精于此道,我便遂了你的心愿推荐你进宫为玉妃娘娘诊治如何?”
“真的?那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高默璇含笑不语,目光悠远似乎透过虚无的光阴,看见了那清贵少年朝她微笑。
千浔,这蔚姑娘……就算我为当年的事赎罪吧,但愿玉妃能够康复安好。
有了太子妃的推荐,蔚凌然果然很顺利进入宫中,经玉妃亲子楚千浔选定,由她负责诊治玉妃一切事宜。
玉妃的病起源根底在于思念担忧儿子,心病在前才导致身子慢慢衰败病弱,蔚凌然先对她用药性温和的药慢慢调理了一段时间,另外再叮嘱楚千浔尽量陪伴她,营造温馨平和的环境多讲述儿时的趣事,玉妃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子也好了些,只是偶尔还会发病。
然而通过蔚凌然费尽心力给她灌输她儿子平安回到她身边的讯息,玉妃为儿子日夜担惊受怕的情绪被慢慢压制下去,蔚凌然又每日陪伴她在美好的自然环境里开解散步,不时说起温和的趣事逗着玉妃心性。
这一日日努力下来,玉妃的病基本就好全了。
玉妃的病好了,蔚凌然却在平日与她的闲谈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条信息,珞王其实并不如表面那样冷落玉妃,不宠爱她或许只是珞王另类保护玉妃的方式,毕竟玉妃这个女子心性善良单纯,如果将她放入到深宫斗争中,也许很快会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香消玉陨。
得出这个结论,蔚凌然仿佛在一团乱麻中看到了线头,珞王不是不爱玉妃,而是太爱了,爱到不得不以冷落来保全这名女子,那么这隐在表象之下的真相,会不会也被别人看破呢?
而窥见本质的这个人恰恰是太子的生母皇后?
那么皇后自然极有可能估计到,太子资质平庸,不堪付国重任,珞王会不会废了太子,另立才智仁勇极得民望的三殿下为太子呢?
就算是推测,皇后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要彻底断了珞王可能另立东宫的念头,唯有先下手为强,将那个威胁太子的障碍先清除掉!
蔚凌然越推想越觉得有可能,她在宫里替玉妃治病这段日子,曾惠及宫里不少太监宫女,加上她为人随和性子又好,也不计较诊金多少,于是很多被老毛病折磨了半辈子宫中老人都来找她治病。
而这些人中,刚好有一个老太监是珞王近侍,因着天寒他腿脚不好,珞王才没要他随去行宫侍候,将他留在了宫中照料。
蔚凌然知道他的身份后,暗中当然使了很多手段,令这位老太监好长一段时间都来找她看诊,来的次数多了,两人便熟悉了,熟悉起来当然谈话的次数与内容也多了,当然这位太监自然也是口风极严警惕性极高的,闲谈时从不肯轻易涉及皇家秘辛。
但蔚凌然是何等聪明狡黠的人,就算是上了金钢锁,咱也得撬开它套出点内容来!
终于在某次谈话中,太监中了她轻微的催眠,隐晦的说了几句绝对能令闻者掉脑袋的秘密,那内容就如蔚凌然之前推测一般,珞王真曾经动过废嫡太子立楚千浔的念头,当然这事还未钉成事实,只是口头上露了这么点口风。
蔚凌然知道这个讯息,暗自思量了好几天,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这事告诉楚千浔,就在她还没拿定主意的时候,凤凰殿的主人皇后突然撇下珞王单独从行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