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一把年纪的美男子愕然呆愣喃喃,“自卑啥?”
蔚凌然抱头,忍住仰天长叹的冲动,这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男人简直比那个形似红萝卜的星尊还人间奇葩!
“你过来!”少女陡地暴起,一把拽着云尊往一处结冰的平面指去,“你看看自己,容颜不老,眉宇风流,是个人看见你都会生出三分妒忌。”
云尊盯着冰面上那个影子,歪着头看了半晌,恍然道,“咦,好像是这样,哎呀,我不照镜子好多年了,我怎知这副皮囊还是老样子。”
蔚凌然强忍哀嚎的冲动,继续循循善诱开导他,“前辈,你得天独厚,容颜永驻,她呢?她乌发残妆,姿容平平!”
“那也不能不要我啊!”云尊皱起眉无奈道,“容貌不老又不是我的错。”
“前辈,你武功也在她之上吧?”少女暗叹口气,心想这两大尊怎的如此不开窍呢!
云尊一副茫然点头,“嗯,武功好也不对吗?”
“你武功比她好,本身没有错处。”蔚凌然摇头加摆手,叹着气掀掀眼皮极慵懒的表情看他,“错就错在,定排名的时候,你因着对她的情意,让了她是不是!”
“这个你也知道?”云尊瞪大了眼一脸惊奇,少女一脸奸笑,看你这样子猜也猜出来了,他默然半晌才幽幽道,“星儿不喜欢输给我!”
真是笨蛋加白痴……蔚凌然翻翻白眼,尼玛,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女人最是口不对心的动物,就是让给她,她才伤心不高兴!
“我再来问你,你平日说话是不是无拘无束惯了,尤其还喜欢与女子调笑,漫不着边际尽说些风流话?”
“呃?……这个,丫头你是不是暗地调查过我哩?”云尊搔搔头,脸色稍稍露了尴尬。
我去!本姑娘吃饱了撑着才去调查你个老头!
云尊低头慢慢整理手中银网,想了想道,“其实在我眼里,除了她以外,其他人是没有男女分别的。”
傻蛋一枚!
“前辈,在你眼里不分男女,可在她眼里呢?不止分,还分得清清楚楚,那个漂亮那个俏丽那个活泼那个可爱那个水灵那个白嫩,她可分得明白记得清楚着呢……!”
“啊?”
“你容颜本就风流入骨,让她自惭形秽得紧,你还要让出排名,让她觉得更加胜之不武失了面子,你又生性散惯不拘喜与女子调笑,再加上无男女之防,这些看在她眼底放在心里,她会有一番什么感受?”
云尊目瞪口呆楞在那,那傻极的模样简直比雷劈中还要蠢。
这个自有一番成熟韵味的男子立在雪地里,两撇长眉拧在了一起,良久喃喃道,“难道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少女漫不经心蹍着地上积雪,静静看他,忽然觉得这些武功高绝的顶端强者其实也蛮可怜的,一个个痴心醉武,练呀练的武功是绝顶厉害了,却把心智越往反方向练去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楞是想不通透,居然追着老婆跑了二十几年,还追不出个结果来!
“丫头,照你的意思是说,星儿她心里其实是有我的!”云尊突然一把按住蔚凌然,难抑激动道,“她不是不喜欢我,而是……不敢喜欢我,不敢和我在一起?”
“呵呵,前辈总算明白了。”蔚凌然很哥们的拍拍人家五大尊之一的肩膀,“你太帅太强太风流太无拘束,看起来太不可靠,她怕被你伤得狠而彻底,所以她宁肯躲着逃得远远的,也不肯再续你们的夫妻情缘。”
云尊蓦地横她一眼,“小小年纪,情圣似的,打哪学来的这么些歪理。”
蔚凌然嘻嘻一笑,冲他抱拳,道,“多谢夸奖!”
她微微从石后探出身,鬼鬼祟祟望向星尊,低笑道,“你看,吃醋了,吃醋了……!”
云尊却突然指了指楚千浔与徒戈怰,曼声道,“我瞧那边两个小子也对你有意思,你拉我躲在这咬耳朵,怎么不见他们吃醋?”
蔚凌然怔了怔,心想你老哪只眼看见他们对我有意思了,半晌垮下脸,却在下一瞬扬高眉毛,淡淡道,“好朋友,吃什么醋!”
云尊鬼兮兮轻笑,道,“你当我白痴么?”
蔚凌然将视线掠了出去,飞速扫过那边两人,心里打起了鼓,心想她怎么没发觉他们俩喜欢她呢?难道真应了旁观者清这老话?
唔,不可能!少女猛地甩头,千浔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是遭遇背叛,这个沉寂少年心底其实也还留有那个女子一方位置的吧!徒少爷么?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色彩单一感情空白,怎么会懂得男女之情呢!
想多了想多了!
自以为是的想通透了,少女猛地抬首,不怀好意地瞅着云尊,沉声道,“前辈,依我看,你们之间最缺乏的是互相信任,绝对的信任才是最牢固的城堡。”
“信任?”云尊沉默下来,半晌若有所思开口道,“其实我和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后来成为恋人顺理成章的结为连理,二十五年前,我一次外出游历,听说她练功走火入魔,毁了容貌……,我便急着回去看她,谁料在半路上遇上仇家,心急之下大意受伤,幸得一名懂医术的女子相救,她说想拜访我的家乡,我便带她回去,那天,我与那女子回到家,推开门一看,星儿正揽镜自照,梳着一头变了颜色的长发,一回头看见我们俩人,立时脸色苍白,镜子摔落地上,她指着那个女子大叫一声之后,便奔了出去……”
蔚凌然突然问道,“那个会医术的女子,是不是长得白白净净,皮肤看起来水嫩嫩的?”
云尊古怪望她,淡淡应道,“嗯,大概是这样吧,我没注意看她。”
蔚凌然沉默下来,她微微侧身,看向焦燥不安原地踱步的星尊,想起她在菜市场看见人家两小夫妻讨论买萝卜时的反应,想起她看见白萝卜就气狂的举措,想起她落寞狞笑时的表情,她说天下的人果然都一样……都只爱白白嫩嫩的……!
少女目光凝成了水,微微盯着一山的雪白出神,想起二十五年前,青春少艾遭逢毁容的女子,正满心忐忑期盼等待丈夫的归来,却不想在容貌最丑陋的时刻,看见自己情郎携着姿容无瑕的女子翩然推门,那一刹,她又是怎么的疼痛打击?
那种绝望的疼痛打击一直延续了二十五年,时至今日仍鲜血淋漓!
原来,那个武功强大脾气暴戾的古怪女子,不过一个对爱患得患失,又不敢面对现实的可怜人而已!
少女有点恍惚笑了起来,为那些尘封久远的故事,荡漾着故纸香气,而露出恍悟带点落寞的笑容。
她眼珠骨碌碌转了转,蓦地凑近云尊,轻声道,“前辈,想不想知道现在她对你什么心意?”
云尊眨眼望她,“嗯?你有办法?”
“就是这样。”
蔚凌然突然“呯”的双掌拍出,掌劲如墙推向云尊,掌风霍霍里她冷声厉喝,“你不让我们活,那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掌风激荡,攀上云尊距离极近的身子,他站的位置本就背对悬崖,猝不及防之下,愣是在反应过来之前,身子已经开始坠向崖底。
眼前突然红影飞闪,那速度快得好像她原本就站在这里似的。
星尊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掠了过来,她通红的眼睛不看任何人,甚至没看见边上站着嘿嘿奸笑的杀人凶手蔚凌然,她一心只系在跌落的人影,她飞奔过来便直冲悬崖扑下,惶惶间急声疾呼“——云!”
没有回应,她纵身一跳,带着勇往直前一往无回的态度跳去崖下。
身形急坠,她在决心追随的时候,撞入了一个等待已久的怀抱。
山崖下,银似的男子摊开载着雪光月色的袖子,静静张开双臂,等候着肖想了二十五年的亲密拥抱,当纤瘦的红衣女子当真毫不犹豫地奔向悬崖冲落崖底,他眼前晃着那一抹艳丽的红时,他眼眶突然涌出了透明**,于是他伸出双臂,接住体态轻盈的女子。
他慢慢揽紧她双肩,将下巴抵在她发上,轻轻的温柔地摩挲,他的声音也低柔如山间云雾,少了不拘的散漫,多了几分凝重心酸。
他道,“星儿,这声呼唤我等了漫长的二十五年,我真害怕这一生再也听不到你口中唤出这个字。”
星尊在落入他温暖的怀抱那一霎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挣扎着欲甩开他修长的手,却怔在他那声熟悉心酸透着几分凝重的话气里,她渐渐放弃了抗拒,就着姿势慢慢埋首男子怀中,淡淡的男子气味围绕全身,不时吸入鼻翼,这气味如同这个怀抱一样,熟悉又陌生,承载着二十五年的逃避与追逐,伏听着他呯呯的心跳,突然便觉得眼前迷雾散尽。
星尊窝在云尊怀里,心情恍惚心酸又甜蜜,隐约听闻云尊低声咕哝,“原来这皮相也坏事,不如弃了!”随即手指动了动。
星尊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依在他怀里,安静而柔软,贪恋着这一刻的静好温暖。
阳光完全暗了下去,竟难得的在这雪天还有映映晚霞,那一抹瑰丽的霞光淡淡落在男子身上,照见他突然轻轻吸气,随即一吐,吐出一点晶莹银光来,随即那一头银亮的长发,慢慢暗淡下去,再不见之前的亮润光泽,成了灰灰的白,看起来比地上的秃丫枯枝还暗哑干燥颓败。
连同那两道长眉一撮胡子,全失了原有的光泽,如同夕阳西垂般瞬间苍老,而那张风流韵致的脸也渐渐现出了纹路,清楚向世人展现岁月无情!
他却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点地拔身升上,轻轻落足平地,他始终没有放开怀中羞怯女子,星尊被他紧紧搂着,自觉难为情,又羞又娇地别扭低着头,想转过身去。
蔚凌然抬眸对上云尊的变化,见鬼似的突地大声“啊”叫了起来,指着云尊顷刻苍老衰败的容貌,惊骇又激动地抖着手指,“你……你……你!”
云尊冲她淡淡一笑,突然手一扬,掌间银光平平飞出。
“这是我师门独有的练气法宝,练到真气极度精纯才会有,如今反正于我无用,就便宜你个小丫头了。”
少女伸手接了,掌心敛了淡淡银光,小小的圆润一团,像颗透明的水晶似的,她犹豫又吃惊地看着掌里这个……嗯,这个报答的礼物,会不会太重了点?
星尊陡地抬首,目光从蔚凌然手心转到云尊的容貌,她怔了怔,浑身轻微颤抖不休,眼泪在瞬间夺眶而出。
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含泪痴痴看着云尊一霎变得苍老的脸,看他风流滟滟,却在一朝为她华光散去。
当他明白她仰首看他的疼痛,他便自甘俯低自己,一心只求抚平她的疼痛!
“前辈,人生难得一知己,更何况他对你不离不弃,能得一心人相携到白首,是多少求不得的幸运与幸福。”蔚凌然突然笑意微微说道,“云尊前辈向你证明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请你以后也学会相信他,放弃那些无谓的自卑,更不必再纠结在那些早烟消云散的过往。”
星尊慢慢回过头来,凝视少女半晌,叹息道,“我是该骂你呢还是该谢你?这个刁钻的丫头!”
蔚凌然嘻嘻一笑,得意摆摆手,“只要前辈别杀我,以后也别见到白萝卜就扔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