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门各派的弟子都已从膳堂里出来,顾方怀找到祁决,开口道:“祁师弟,智禅大师邀你我二人前去商议要事。”
“波斯教一事已了,还能有何要事?”祁决边走边问道。
“我也觉得奇怪。”顾方怀道,他带着祁决来到了偏殿:“到了。”
祁决推门而入,发现殿内已经坐了几人,花眠越、燕云、任云霏、莫冲辰、时千星还有华山派的掌门许望平。
“许掌门,都到齐了。”智禅大师对许望平道。
“各位都来自江湖中比较有名的门派,也是各自派内说得上话的。”许望平开门见山道:“我今日请智禅大师邀诸位前来,是为了商议对付苏明御一事。”
“他此次帮我们一起对付波斯教,并未暗中加害我们,我们为何要对付他?”花眠越道。
“花眠越说得没错。”莫冲辰赞同道:“如果我们对付他不就是恩将仇报?”
许望平缓言道:“我们并非要取他性命,只是将他困在万国光寺一段时间,让智禅大师来感化他。”
“限制他人的自由,似乎也不太妥当。”燕云开口道。
“苏明御可是圣明教的教主。圣明教是什么?江湖第一大邪.教。他这回帮我们,只是想集合众人的力量一起对抗波斯教罢了。”任云霏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帮苏明御说话:“如果我们这次放他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况且我们也不是取他的性命,我们只是让他感受一下佛家的熏陶,回头是岸。万国光寺是我们中原鼎鼎有名的寺庙之一,智禅大师又是一等一的得道高僧。”
“我并非怀疑智禅大师的水准,只是觉得不太妥当。”顾方怀道。
“既然各位各抒己见,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晚间时分我们再议。”许望平的神色已有些不悦,迫于无奈只能将此事暂缓片刻。
众人从偏殿走了出来,各自四散开来。
空中又落起了雪,莫冲辰正欲撑起手中的伞,发现头顶已被一顶伞面遮住。
莫时辰偏过身望向时千星:“二师弟,你方才为何都不说话?”
“你让我说什么。是考虑得罪雾山派好,还是得罪华山派好吗?”时千星淡声道。
莫冲辰有些不解,时千星轻声解释道:“此事是许望平的主意,照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摆明了和圣明教有所过节。我恰巧听过这段传闻。”
“什么传闻?”莫冲辰好奇道。
“十五年前,许望平一家老小共二十三口全部惨遭毒手,始作俑者正是圣明教。”
“十五年前,苏明御还是个孩子吧。”莫冲辰一时无言:“这也能算到他的头上。”
“无人见过圣明教主的真面目。与圣明教有仇,就是与圣明教主有仇。”时千星道:“至于是哪一任的教主,又与他何干。换句话说,如果前任圣明教主已死,他还能从坟堆里刨出来报仇不成?”
“那苏明御未免也太冤了。”
“此事我们还是旁观为好,一旦需要表态的时候,直接弃权作罢。”时千星开口道。
“我记得苏明御和祁决关系匪浅,他们还一起在慕容城看过花灯。那么雾山派一定不会同意。就算没有我们的一票,苏明御也会很安全。”莫冲辰分析道。
“所以我们何苦得罪于人。”时千星道。
“还是二师弟聪明。”莫冲辰重重地拍了下时千星的肩。
祁决的心中天人交战。平心而论,许望平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他确实不敢让苏明御回到圣明教,万一他破解出了红戮的机关图纸,天下将大乱。
可就此限制他的自由,让他困于此地,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祁决这般犹豫着,走到了偏院。
苏明御正靠在廊间,看上去似乎在浅眠。
智禅大师还未分配住所,大部分的弟子都去了另一座偏殿休息,想来苏明御在名门正派里十分格格不入。
祁决走至苏明御的身边坐下。苏明御的额间俱是细汗,猛然间从噩梦中惊醒,意识有了短暂的回笼。
他偏过头看见了祁决,犹疑自己还在梦中。
“你不日是不是要回圣明教了。”祁决问道。
“嗯。”苏明御难得见祁决主动和自己说话,轻声应了声,哪怕身体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
祁决看着苏明御道:“之前我没问清楚,你说你无法完全破解出机关图纸,那你究竟破解了多少。”
苏明御陷入沉默,祁决苦笑道:“你终究是不愿意告诉我,还是你在想另一个谎言来欺骗我。”
祁决起身正欲离开,苏明御拉住祁决道:“我破解了三分之一。”
祁决的手背有些冰凉,苏明御不愿再欺骗祁决,一时意动说了真话,此刻不免有些后怕,他找补道:“可接下来的内容我毫无头绪。”
“可距离你拿到机关图纸不过数十日。”祁决的话语异常冷静。
苏明御清声道:“祁哥哥,我向你保证。如果有朝一日我造出了红戮机关兽,我绝对不会让百姓生灵涂炭,我会借用它的力量让四海安定,人人得以安居乐业。”
“等它真的制造出来,一切就不是你能控制得住了。”祁决认真道:“我不能放你回去。”
祁决动作极快地封住了苏明御的穴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许望平在偏殿里等候众人到齐。
“诸位想必都已考虑清楚,若有超过半数以上的人赞同老身的主意,我们就将苏明御困于此地,反之则将其放回圣明教。”许望平开口道。
时千星出声道:“我和大师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便不参与此事了。”
“既是如此,老身也不勉强。”许望平接话道,其余几人开始表态。
智禅大师、许望平、任云霏同意将苏明御困在万国光寺接受感化,顾方怀、花眠越、燕云则主张将其放回圣明教。
众人将视线落到了祁决身上,祁决清声开口道:“我赞成将苏明御留在万国光寺。”
除去智禅大师、许望平和任云霏,其余几人皆带不可思议地看向祁决。
许望平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快意:“既然这是各大门派的意见,为了江湖不再掀起腥风血雨,我们就只能委屈一下圣明教主了。”
“阿弥陀佛。”智禅大师点头道:“贫僧一定尽力感化苏施主。”
祁决推开门走了出去,花眠越追上祁决,讷讷半响道:“我没想到你会同意。”
“你有那么恨他吗?”花眠越终是按捺不住地问道。
“我的决定,不光是厌恶他的所作所为。”祁决的身影隐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有不得不同意的理由。”祁决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无法信任他。更不能拿天下苍生来冒险。”
“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选择相信他。”祁决道。
“阿决,当你喜欢一个人之后,你的所作所为看似在惩罚他,保不齐最后都会惩罚到自己头上。”花眠越看着祁决的背影轻叹道:“你不要说你已经不喜欢他了,我不信。”
“我确实还喜欢他。”祁决自嘲一笑,“可世上还有许多比喜欢更重的东西,譬如责任,譬如信仰。我相信如果苏明御是我,他和我的选择会不谋而合。”
花眠越知道祁决心意已决,不再多言。祁决走至偏院,解了苏明御的穴道。
苏明御剧烈地咳嗽起来。祁决封住了苏明御的另一个穴道,握着苏明御的手腕,将他带到万国光寺的底层。
智禅大师,许望平和任云霏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智禅大师按下开关,众人坐着吊梯下到了地下的暗道。
其实就算祁决不封住苏明御的穴道,苏明御也早已虚弱得无法反抗,他觉得这真是多此一举。
这里阴暗得跟几年前囚禁自己的囚室一般,苏明御下意识地想握住祁决的手,可祁决禁锢着自己的手腕,动弹不得。
他只能偏过头去看祁决,仿佛感受着此地唯一的光与温暖。
哪怕祁决此刻对自己毫无温情可言,可至少他不会伤害自己。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囚牢,将苏明御拷上锁链。
任云霏绕着苏明御走了一圈,看了下锁链:“万国光寺的锁链怎么是普通的锁链,万一让这魔头逃跑了该如何是好。”
智禅大师道:“这个囚室已经建了许多年,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好的材质来打造锁链了。”
许望平面色阴沉地跟着智禅大师走出囚室,半响开口道:“我还是觉得任小兄弟说得对。等到这魔头冲破穴道,一定会从这里逃出去。”
“那么依许掌门的意思……”智禅大师询问道。
“为今之计,只有给他穿琵琶骨了。”许望平长吟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彻底失去逃出去的可能。”
“许掌门此举未免过于残忍。”祁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祁少侠能保证他不逃出去吗?你难道还能整天整夜的不吃不睡,永远地守在这里陪着这魔头?”
祁决被戳中了痛处,苏明御诡计多端,只有此举能让他彻底无法回到圣明教。
他知道此法确实可行,只是下不去手。
祁决握在白源剑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中似有万般情绪纠缠在一起。
任云霏道:“话虽如此,谁去做这件事呢。我是不敢靠近他,我觉得他现在就能冲破穴道。他在石台以一敌十,那些人可都是波斯教的个中高手。”
“既然如此,就由老身来。老身这些年的功夫也不曾落下多少。”许望平从暗道的墙面上取下器具,祁决死死地按住许望平的手臂,力量之大,几乎要让许望平怀疑他想将自己的胳膊拧下来。
“祁少侠,冷静、冷静。”许望平痛得不可自抑,忙不迭道。
祁决回过神来,微微地松开了手:“抱歉。”
“我来。”祁决道了一句,许望平见鬼似的将器具递了过去:“你来,你来。”
祁决接过冰冷的器具,却像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只是限制他的行动,之后完整取下,就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祁决不断地宽慰自己。
他害怕别人没轻没重,又何尝不害怕自己会控制不好力度。
苏明御的浑身没有力气,他轻轻地扯了扯那根锁链,没能掰开。
这里阴暗潮湿,勾起了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不自觉地抱紧自己,蜷缩进角落里。
“你的穴道已解,竟然没有趁机逃走。”祁决推开牢门,一眼就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苏明御。
“祁哥哥。”苏明御抬头看见祁决,黯淡的双眼里出现了一丝光彩:“祁哥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暂时不回圣明教了。”
祁决走至苏明御的身前,俯下身来:“我如何相信你。你对我撒了多少谎,恐怕连你自己都忘了吧?”
“祁哥哥,我不想待在这里。”苏明御低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颤抖。
“你只能待在这里。”祁决和苏明御离得极近,他的声音并不冷,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苏明御却听出了他语意中的坚决,他抱住祁决,长长的锁链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的脸贴在祁决的耳侧,像抱着囚牢里唯一的温暖:“你把我带在身边,看着我。我绝对不逃走。”
“我如何能全天全夜,不眠不休地看着你。”祁决的话语冷了下来:“还是指望你可以说到做到,寸步不离我的身侧?”
祁决的外衫被寒气浸透,苏明御只觉得这股寒气似要透过肌肤渗入自己的内里。他的指尖像冻僵了般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触到了一个更加冰冷的机械。
苏明御这才看清祁决手中的器具,他的头脑有些发懵,不可置信地看着祁决,小心翼翼地问道:“祁哥哥,你要做什么。”
祁决轻轻地推开苏明御:“我要确保你不会逃出去。”
“我不会逃的。”苏明御拉着祁决的衣角,声音里几乎带了点哀求:“祁哥哥,你不会这样做的对不对。”
祁决手中的力量并不大,不过苏明御根本就没有力气反抗。
况且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用力,祁决用的力气绝对不止现在这么一点。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半搂着自己。
冰冷的铁质器具穿过他的肩胛,剧痛从肩上传来。苏明御疼得几近昏厥。
“祁哥哥……”苏明御的声音虚弱得让人听不清晰,他的指尖还抓着祁决的衣角,却不敢再靠在他身上。
他背靠着墙,已经避无可避。可他仍然想躲进墙里去,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从心脏处传来的剧痛比肩膀尤甚百倍。
任何人都会伤害你,都会背叛你。这世上从没有人会爱你。
苏明御的脑海里复又传来这段话,他可悲地发现这成真了。
苏明御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终于明白祁决不会再怜惜自己,他可能还很讨厌自己。
苏明御安静了下来,他像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不再奢求得不到的怜悯。冰冷的铁质器具穿过他另一侧的肩胛,他强忍着生理性的剧痛,默默地把手从祁决的外衣上收了回来。
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声不吭地蹲在角落里。祁决的手触碰到他,他习惯性地收缩了了下,似乎是有点恐惧。
祁决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假象,这是他用来迷惑你的手段,你怎么又心软了。
可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剧烈疼痛起来,几乎要裂成两半,一半在责问自己,你明明那么喜欢他,你怎么狠心这样对他。
一半在对自己说,你做的没错,对付他这样的人不能心慈手软。
苏明御的肩膀不停地往外流血,可他却像完全忘记了疼痛,紧紧地抱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而他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味温暖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驱散他的梦魇了。
哪怕祁决在身边,他也会伤害自己。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