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节

裴湘亲眼见着一个涂着红指甲、描着孔雀蓝色眼线的漂亮小哥哥摇着扇子吹了两口气,就毒死了两名叛变的黑甲卫。

这位使毒的金吾卫在杀完人之后,歪头看了一眼蹲在大花瓶后的裴湘,视线在裴湘身上的五色丝纱衣上流连了片刻,眼中闪过明显的喜爱之情。裴湘连忙拢紧衣衫,默默后退半步,藏在了更深处。

孔雀蓝眼线的金吾卫见裴湘不仅人躲了起来,连衣服也不给他看了,顿时面露失望。他扭头看了一眼大殿中的混乱情况,迟疑地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走了。

裴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往大皇子的方向挪了挪,期间遇到几个昏迷过去的普通宫人,她还顺手帮着止了止血。

等到她终于凭着灵敏的五感躲过了各种误伤靠近了目标,大殿内的战斗已然结束了。

“把这些活下来的反贼带走审问,”明德帝看着被金吾卫制服的犯人,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多的舞姬伶人?内廷教坊司的掌事是谁,他倒是给朕培养了不少刺杀者。”

只听“噗通”一声,在混乱中勉强保住性命的教坊司掌事太监两股战战地跪趴在地,他连连磕头,却不敢在帝王面前喊冤辩解,只喃喃着“奴才无能”、“求陛下责罚”之类的话语。

一旁的荣王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他记起明德帝让诚王负责统领并调查乱党叛贼之事,等于是给了诚王接触调遣金吾卫的机会,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不甘,便迁怒道:

“父皇,儿臣认为,既然内廷教坊司出了这么多的逆贼,里面肯定还有隐藏的余孽。特别是刚刚那场祥云舞,云烟缭乱,菱纱纷飞,遮住了大殿内多少人的视线?而刺杀又是在祥云舞表演时发生的,这非常可疑。再者,儿臣之前并未在宫廷大宴上观赏过这支祥云舞,今日首次得见,就有刺客借机行刺,这未免过于巧合了。”

明德帝当然不会为一群舞姬伶人多浪费心思,所以荣王的话一说完,他就摆了摆手:

“把和祥云舞有关的诸人都押下去,凡有可疑者,重刑严审,生死不论。至于内廷教坊司内其余诸人……张德文,你帮朕仔细清理筛选一遍,如果下次内廷教坊司再出事,朕唯你是问。”

“奴婢遵旨。”张德文连忙弯腰应道。

恭领圣命的同时,这位御前大总管在心里给白教习画了一个叉,确定这人已然废了。

不过,他想到裴湘的出众容色和刚刚跳舞时引起的关注,又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暗中提醒一下负责审讯的人,不要真的伤了裴湘。毕竟有着那样的绝色姿容,若是真的毁在幽狱水牢中,岂不是太过可惜?

然而,他这边稍稍一犹豫,就看到七八名小太监正抬着几位品阶不高的官员的尸身往外走,心中便猛然一颤。

张德文暗道自己差点就犯了大错了,自家主子为了让这些反贼完全暴露出来,连朝廷命官的生死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区区一舞姬?再有就是,他也不能确定那名舞姬到底有没有问题,若是推荐给陛下之后有了麻烦,他这不是找死吗?

躲在一边的裴湘听清楚明德帝的决定后,并不觉得意外。她见金吾卫在轩辕殿内搜寻还活着的舞姬,也没有急着出现或者上前为自己求情。而是安稳地站在高大的圆柱后方,默默和那个颇有些阴魂不散的孔雀蓝眼线金吾卫对视。

——我在这附近摆放了一些随手搜集的磁瓦物件儿,刚好临时布下了一个可以迷惑视线的小阵法。

——其余的侍卫太监们纷纷忽略我,这人倒是直接走了进来,却没有破坏我的布置。

——可见,他是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的,

“你要死了!”涂着红色蔻丹的金吾卫做口型无声说道,却不听命上前抓她。

他站在那里,缓缓摇着缀满彩色鸟羽的扇子,忽而笑得狡诈又有些可爱,眼波微微流转,带着少年人的飞扬意气。

裴湘心里“哦”了一声,不知这人是易容假扮混进了金吾卫,还是本身就属于金吾卫的一员,只不过日常习惯不露真容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裴湘无声询问。

“你今天真漂亮,衣服好看,舞也好看,可是在你最漂亮出彩的日子里,你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汇成细线的声音在裴湘的耳边响起,里面是满满的幸灾乐祸和真情实感的称赞。

裴湘没有内力让她凝聚声音,便继续用口型无声说道:

“我要死了,多可怜呀,你可以满足我的一个愿望吗?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么?让我铭记着你的名字死去,不好吗?”

漂亮的金吾卫眨了眨眼,觉得这个小舞姬真有趣。

他之前就注意到她了,明明是没有武功的芊芊弱质,却对险象环生的处境不甚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大概就是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大皇子了。

——所以,宁可顶着被误杀的风险,也要坚持着一步步地往心上人身边挪动吗?唉,可真是个执拗可爱的女孩子。

“你知道我的名字后,做鬼也不放过我吗?”

裴湘刚要回答,却在下一瞬收敛了轻松的表情,她急忙转身向柱子的另一侧望去。

就在她警醒的同时,之前那些被金吾卫制服的叛乱者们忽然不再老老实实地跪着了。

当其中一人忽然逆行经脉挣脱了金吾卫的点穴手段后,其他人也都纷纷采用了这种不顾后果的挣脱方式——强行运转内力逆行经脉,以此获得行动上的自由。

兰絮、婉茹等人一边吐血一边得意大笑,状似疯狂。

其实,在稍稍懂武功的人的眼中,确实认为这些人疯了,毕竟逆转经脉冲破金吾卫的秘法点穴手段之后,整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然而下一瞬,兰絮等人就用行动告知敌人,什么是真正的疯狂。

他们毫不犹豫地咬住身边的人,用□□的牙齿刺破敌人的皮肤。几乎是顷刻之间,被他们咬住的人全都浑身抽搐起来,不过三五息的时间,咬人的和被咬的就同归于尽了。

这突然爆发的一幕让轩辕殿内鸦雀无声。

裴湘眉头微蹙,复又展平。她默默凝聚起一丝剑意,让其在脆弱的经脉内小心游走,最后停在胸口附近,化作一层无形却牢固的保护网。

之后,她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皇子的方向,一边悄悄涂抹开指甲中藏着的药粉。

——这是她用云台阁内的一些植物制成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就是能刺激人的泪腺,离得近了容易泪如雨下。

另一边,金吾卫的统领一脚踢开咬人不放的犯人,沉着脸给自己的属下做检查。半晌,他抬手合拢了昔日同侪死不瞑目的双眼。

“属下无能,之前没有检查出逆贼口中还藏有第二份毒药……”

就在金吾卫统领请罪、其余金吾卫心神动荡悲恸之际,轩辕殿内又爆发了第二波刺杀行动。

那些隐藏更深的叛乱者紧抓同伴用死亡创造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把利刃刺向了身旁的皇族子弟。

明德帝胸口的五爪金龙被剑气划开,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离自己是这么的近。

同一时间,距离大皇子不远的地方,三枚角度刁钻的梅花镖直袭他的胸口、咽喉和太阳穴,而他身边此时有很大的空隙。

所有的护卫和属下都反应不及,甚至有人还在望着那些同归于尽的人发怔,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保护的人此刻命悬一线。

大皇子瞳孔紧缩,他是习武之人,却不专精。可这射出梅花镖的刺杀者却是个高手,这临死前的一击,肯定是用尽了毕生绝学的,哪里是那么好躲闪的?

因而,纵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大皇子也只是躲开了咽喉和太阳穴处的致命危险,却再也无法避开胸口的位置。

电光石火之间,大皇子身边的人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几名护卫目眦欲裂,却已然来不及阻拦了。

“殿下,小心!”

“老大!”

“大皇兄——”

几声焦急的高喝声响起时,一道柔软的、轻盈的曼妙身影义无反顾地扑到了大皇子的身前,替他挡住了射向心口的暗器。

“铮——噗嗤——”

大皇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怀中多了个胸前染血的美貌姑娘。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从哪些人服毒自杀再到遭遇致命危险,其实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情,但大皇子却觉得十分的漫长。他下意识地搂住裴湘,后背全是冷汗。

“你……”

一旁的荣王等人同样受惊,但却没有大皇子这般危险。

大概是因为之前明德帝当众交代过,让大皇子负责审讯这次的叛乱分子。于是,这位诚王殿下受到了刺客的“特殊”关注,仅次于有灰衣暗影保护的明德帝。

自然,明德帝也有惊无险。

所以,荣王才有心情调侃:

“呵,这可真是美人恩呐。不过大哥,你之前是不是和这个舞姬认识呀,在宫里定情?啧啧,哎呀,怪不得她这么死心塌地地对待你?”

大皇子没理会酸唧唧给自己挖坑的兄弟,他低头凝望救命之人,一时不该说些是什么。他确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姑娘,因而也并不知晓,自己如何就得到了这样的一份深情。

——若说是攀龙附凤,可是命都没了,要权势富贵有何用?

此时的裴湘奄奄一息地倒在诚王殿下的怀中,展露出一种极致的脆弱之美。

她艰难地睁着朦胧水眸,微微抬手靠近大皇子的清隽眉目,似乎想要触碰大皇子,可她似乎又迟疑了,眼中有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悸动的珍视和释然。

大皇子被裴湘的这个动作弄得心中酸软,刚刚浮起的各种疑惑猜疑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想,不论如何,这个女人都救了他一命,他以后自当为她遮风挡雨,许她下半生安稳富贵。

“你……”

——放心,只要你这次能活下来,我就带你回诚王府。等以后有了孩子,我就给你请封侧妃。

“表叔……”

裴湘的手慢慢落下,望着大皇子的目光中满含着濡慕和欣慰:

“我父,咳,是曲氏三郎,表叔,咳,表叔,我终于想起小时候的事了……我要死了,就只有这一个愿望了……就是想见见我的血脉亲人。爹说、说你长得像姑奶,像我们曲家人,真好,真好啊……表叔,我终于找到你了……”

说完这话,裴湘就放心地晕了过去。

这一瞬间,大皇子只觉得眼眶一酸,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多少伤心的情绪,反而觉得充满了荒谬感,还有一些……自作多情的恼羞。

但是纵然如此,当他看着怀中如花似玉的……表侄女昏迷不醒的苍白面孔,竟莫名有了泪意。

——莫非是母妃在天有灵,冥冥中指引我保护好曲家血脉……

第306章

三天后的午夜,裴湘不得不停下内息调养,从“昏睡”中悠悠转醒。而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是坐在床榻前笑吟吟地摇着扇子的彩妆金吾卫。

“你醒了,湘湘,在诚王府的客院大床上睡得可安稳?”男人温言细语,还伸手替裴湘掖了掖被角。

“你……咳咳,你是之前那名金吾卫大人,咳咳,你、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现在什么时辰了?”

男人像是没有发现裴湘的谨慎打量,用一种熟稔的语气关切地说道:

“湘湘,现在亥时刚过,大家都睡熟了,特别是给你守夜的人,说不定要一觉睡到天亮呢。哎,反而是你,怎么这么容易‘惊醒’呢?病人就要安稳静养呀。”

裴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此人颅内有疾,面上却轻声喟叹:

“承蒙大人关心,这三更半夜的,原本是不该突然惊醒的,特别是像我这样刚刚受了重伤的娇弱女子,格外需要充足的睡眠。既然如此,能否请大人暂且离开,等天色大亮之后再相见。”

“原来是我吵到你了吗?真是抱歉,是我唐突打扰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毫不犹豫地道歉,语气十分真诚,但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只是白天的时候人多眼杂,不宜你我叙旧。湘湘,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呢。”

裴湘又咳嗽了两声,之后不解地问道:

“小女子委实不知……可以和大人叙什么旧?那日在轩辕殿上,是我第一次见到大人,之后再无交集。”

男人摇扇子的动作微顿,黑夜中,裴湘理应看不清他的细微表情,但却莫名感觉到对方的眼角眉梢都盛满了委屈。

“你、你竟然忘了对我的许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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