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放下报纸开始吃东西。

裴湘笑吟吟地主动寒暄:“福尔摩斯先生,我听梅森说,你临时返回伦敦处理一些紧急事务,那边的天气怎么样?没耽误你出行吧?”

夏洛克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口温水,而后才看着裴湘说道:

“承蒙关心,格林夫人。此次出行一切都好,对于多变的天气,我猜大部分英格兰人都已经习惯了,实在算不上什么麻烦。”

闻言,迈克罗夫特真诚感慨:“这就好,你是我们在布莱顿认识的新朋友,大家相处愉快,你若是遇到了麻烦,我们同样会感到心烦意乱的。”

这话让夏洛克露出了一个弧度完美的假笑,他继续低头吃东西,暂时不想和这对“虚情假意”的夫妇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静默,但也不显得尴尬。在场的三人都是聪明人,有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可以独自琢磨,所以,这份安静中倒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味。更不用说,三人中的两人还拥有着一份无形的默契,偶尔目光触碰,就会露出会心的浅笑。

夏洛克·第三人·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戳了一下盘子里的虾球……

这时,阿尔伯特·西多特匆匆走进早餐厅,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诸位早安!哦,露西,迈克,你们都在这里,太好了,一会儿吃完早点,可以请你们去一趟父亲的书房吗?他有些事想要和我们商谈。”

“知道是什么事吗,阿尔伯特?”裴湘好奇询问。

“我也不太清楚。听管家说,昨天黄昏的时候,父亲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他看完信后,神情变得非常凝重,连晚饭都没有吃就上楼了。今早起来后,就让我请你俩去书房一趟。”

夏洛克迅速扫了一眼迈克罗夫特。

他十分肯定,西多特府上此时发生的任何不寻常事件都和对方有关,毕竟他哥不喜欢浪费时间,为了尽快达到目的,总是会在暗地里搅风搅雨。

他在心里嘀咕迈克罗夫特,却故意忘了自己也有诸多计划,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实施。

夏洛克遗憾地想着,如今提前出现了异常情况,说不定就没有他插手的机会了。

“只有我和迈克吗?”

“还有梅森和我,露西。”

“好的,我知道了,吃完早餐后,我们就上去找西多特先生。”

等到四位年轻人在书房内分别坐好后,西多特爵士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缓缓说道:

“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往事,露西,阿尔伯特,我一直对你们母亲的死感到愧疚。如果说,在那之前,我对奥利弗·辛克莱尚保留几分同情的话,那么,在我的安娜意外身亡、我的女儿突然失踪后,我对那个疯子就只有反感和憎恶了。

“这些年,我一直希望警探们能够把那个杀人凶手抓捕归案,让他得到应有的审判。但是非常可惜,那个人疯狂狠毒,同样十分精明谨慎,他一直能够顺利躲避正义的追捕。孩子们,我渐渐老了,半年前还生了一场大病,我现在十分害怕一件事,就是在我离开人世之前,不能看到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听到西多特爵士提起早逝的安娜夫人,阿尔伯特脸色灰暗:

“父亲,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追悔过去也无济于事。咱们现在只能虔诚祈祷,希望仁慈的上帝让罪人早日得到惩罚,不再伤害更多的无辜之人。你、你也不要多想了,恶人总会得到惩罚的。”

“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阿尔伯特。”

西多特爵士温和地看了长子一眼,转头询问裴湘:

“露西,若是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可以亲手杀死奥利弗·辛克莱,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裴湘皱了皱眉头:“他害死了……安娜夫人,自然该血债血偿。可是,我不太赞同私自复仇行动。当然,若是有一个绝佳机会的话,我也不会随意放弃。西多特先生,你突然把我们叫到书房谈论此事,是得到什么重要消息了吗?”

莱昂·西多特点了点头。

阿尔伯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紧紧盯着书桌后的西多特爵士。

梅森拽了他一下:“阿尔伯特,你别太激动,先听伯父把话说完。”

莱昂·西多特用眼神示意儿子不要急躁。

等到阿尔伯特重新坐好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昨天傍晚,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仇人的亲笔书信,不,不能说是书信,说是一封充满威胁意味的决斗书也不为过。那个人是真的疯了,他把辛克莱家的惨事都归咎到我的头上,他在信里诅咒我,声称我若是不答应和他决斗的话,他就再也不顾忌什么道义情理了,要让自己的刀子沾满西多特族人的鲜血。”

这话让书房内的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是梅森,眼中的愤恨恐慌简直要溢出来了,他耸拉着眉毛,忽而抬头瞪向裴湘和迈克罗夫特,满脸质疑:

“那个疯子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怎么忽然会给伯父送来决斗书?是不是和你们这两个冒牌货有关?你们和那个辛克莱是一伙儿的?”

裴湘冷冷地挑眉,并不搭理梅森的质问。

迈克罗夫特微微侧身,挡住了梅森愤恨的视线,语气温和地询问莱昂·西多特:

“爵士,辛克莱到底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我们能看一看那封信的内容吗?”

莱昂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封信让我不小心毁了,我看到里面的内容后,非常气愤吃惊,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壶,信件泡在了茶水里,上面的墨迹全都化开了。”

“原来是这样,”迈克罗夫特露出理解的表情,“您确实应该气愤,这样的人竟然还想发动决斗,真是莫名其妙,而且太野蛮了。不过,要我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他既然提出决斗,到了那一天必然会现身的,我们不如通知附近的警探先生们,请他们提前埋伏,到时候把辛克莱一举抓获。”

这个提议得到了阿尔伯特和裴湘的赞同,梅森虽然没有出声,但是脸色微缓。

不料,莱昂·西多特却没有立刻同意,他叹息着摇头,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裴湘淡淡地瞥了一眼西多特爵士装腔作势的样子,心想,不知这人会编出什么花样借口来。

莱昂·西多特收到的匿名决斗信是她和迈克罗夫特伪造的。

里面的内容大概就是:奥利弗·辛克莱已经掌握了一些明确的线索,可以证明自己的无辜和莱昂·西多特的罪行。但他和西多特纠缠多年,怨恨极深,不想把审判西多特的权力交给一些不认识的人。他要西多特血债血偿。所以,他要求西多特答应一对一的生死决斗,如果西多特贪生怕死无视他的战书,那么,他就会把那些线索公布出去,让西多特身败名裂。

在那封伪造信里,“奥利弗·辛克莱”列举出的线索都是真正存在的,也确实能够帮他翻案。但是,那些有力的证据却不是真正的辛克莱能够掌握的,而是迈克罗夫特的属下后来调查出来的。

当然,线索证据的具体来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证据的存在让西多特爵士彻底慌了神。他之前只是防备辛克莱的刺杀,如今却要想办法堵住他的嘴,不让他把当年的真相嚷嚷出去。

这也是他看完威胁信件后愁眉不展的主要原因。

——决斗是一定要去的,不能放任辛克莱把证据交出去。

——但是,不能让警员参与进来。一旦让辛克莱发现我使诈,他一定会在审讯的时候把我供出去的。

——绝对不能再给他说出真相的机会!

此时面对家中四个成年晚辈,西多特爵士当然不能说出威胁信里面的真实内容,便只能含糊其辞地转述了一遍决斗的事情,并表现出一副非常心动的样子。

“我知道,联系警探们提前埋伏起来,然后把奥利弗·辛克莱抓捕归案是最明智的做法。可是,原谅我的任性吧,我只要一回想起安娜惨死在我怀中的场景,浑身就冰冷异常。不仅是那个疯子渴望亲自报仇雪恨,我也想要给安娜报仇,亲手报仇!”

“伯父,你不能这么做,”梅森一听这话,连忙阻止,“你刚刚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虚弱。而那个辛克莱如同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想必没少做坏事。你们若是一对一的决斗,你肯定要吃亏的,我想,那不是天上的安娜夫人乐意看到的。”

阿尔伯特也连连点头,企图劝住西多特爵士:

“父亲,你别冲动,母亲当初能舍命救你,肯定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她遭受生命危险的。那个辛克莱,完全不值得让一位杰出温和的绅士赌上宝贵的生命。”

裴湘和迈克罗夫特没有出声,但是两人紧皱的眉头都表明了,他们也不赞同西多特爵士的冒险打算。

面对晚辈的阻拦,莱昂·西多特挣扎半晌,甚至拿出安娜夫人的小像频频叹息。

半晌,他固执地摇了摇头,微红着眼眶解释道:

“我和辛克莱之间的恩怨,哎,不是通过一场审判就可以彻底了断的。有些往事……你们并不清楚,说实话,在安娜去世之前,我对辛克莱是有着几分愧疚的,因为他妹妹的早逝,确实和我有些关系。”

说到这里,莱昂·西多特犹豫了一下,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在场之人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坚持,就是无论如何,他都想亲自出马和仇人算清旧账,不想用事先埋伏这样的手段抓捕对方。

“我是一名绅士,我若是承诺了一件事,哪怕是对我的敌人,我也不会撒谎欺骗。所以,一旦我答应了这场决斗,就一定要进行到底。”

面对这样固执着想要去送命的“正直”长辈,书房内的四人自然要绞尽脑汁劝阻。

但是,阿尔伯特和裴湘一开口,就被西多特爵士打断了,他说,这是他打算为妻子做的事,儿女们没有立场阻止他。

迈克罗夫特此时更不好开口。

这时,一向有些灵活心思的梅森忽然说道:

“伯父,你光明磊落,但你的仇人却不一定愿意这样对待你。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辛克莱早就疯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卑鄙的事。伯父,我不反对一场绅士间的公平决斗,但是,我担心对方利用你的这份磊落守信,联合其他人陷害你。”

这番猜测似乎有些道理,反正,当梅森说出这理由后,莱昂·西多特紧抿的嘴角微微松缓,眼中也露出了迟疑。

梅森眼睛一亮,十分高兴自己的劝说奏效了,便再接再厉地说道:

“伯父,你还记得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邀请的那个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很有几分手段,他能把一个人打扮成另一个人,做到以假乱真。当然,他在拆穿一些人的伪装方面,也是颇有心得的。”

西多特爵士迟疑点头:“是的,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福尔摩斯先生具有那样罕见的才能,确实十分难得。”

梅森得意扬眉:“伯父,我有个主意,既然咱们怕辛克莱耍诈,不如提前做一些准备。我想,你不如请福尔摩斯先生帮个忙,把一个年轻勇武的年轻人假扮成你的样子,代替你去赴约。”

“不行,这和提前通知警探有什么区别?梅森,我不想在决斗中耍诈。”

“不不,伯父,你听我说完。”梅森摇头。

“我的计划是,让假扮你的人去见辛克莱,看看他是否使诈,若是证明他还算诚实,你再出现也不迟。而且,伯父,咱们真的没有必要把命赌上去。你只是在意你和辛克莱之间的恩怨,但说实话,安娜夫人也许更希望看到那个疯子得到法律的审判,她并不喜欢你的报仇方式。恕我直言,伯父,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心情和对辛克莱小姐的愧疚,就无视安娜夫人的意愿。”

这话再次动摇了西多特爵士眉目间的“凛然”,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阿尔伯特连忙趁热打铁:“父亲,不如这样吧,我们找人假扮成你的模样,把那个辛克莱引出来,当然,警探也要提前通知。父亲,你想过没有,若是你输了决斗,不仅让我们这些亲人承受悲伤,其实也是在纵容辛克莱继续犯罪。你若是放跑了那样的疯子,未来肯定会有更多人遇害的。”

西多特爵士仿佛深受打击,他颓然地捂着额头。

“这么说,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既然如此,就别找什么人假扮成我了,我亲自去见辛克莱,然后让保镖们守在外面。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肯定不会让他逃脱的。阿尔伯特,别通知警员,说实话,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捉住辛克莱,我有些不信任他们了,我怕走漏风声。”

阿尔伯特和梅森听到西多特爵士愿意退让,都表情一松。

他们觉得受到了某种鼓励,马上又开始竭力劝说莱昂·西多特,希望他不要承担太多的风险,而是要让更加年轻强壮的人代替他。

裴湘冷眼旁观莱昂·西多特的表演,看他一步一步引导梅森和阿尔伯特说出他希望听到的话。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劝解,莱昂·西多特既摆脱了贪生怕死的懦弱形象,又给自己使用替身找到了理由。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主动说什么,办法都是梅森和阿尔伯特想出来的。

争论持续了片刻,最后,莱昂·西多特“不得不”妥协。

他同意了侄子梅森的提议,让另一个人假扮成他的样子去见辛克莱,引出对方并确定对方单独一人后,他再出现。

他会和辛克莱把这些年的恩怨说明白。然后,再让藏在四周的保镖们捉住辛克莱,并把这个潜逃多年的通缉犯押送到警局。

谈妥了初步计划,梅森便让管家去请夏洛克·福尔摩斯。

夏洛克来得很快,当他听完梅森·西多特的请求后,露出了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

“这是正义的事,我当然要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只是,你们想好了吗,谁来假扮西多特爵士?”

鉴于这是西多特家族的私密事,并不适合让更多的人知晓,再加上假扮之人要承担一部分风险,所以,最好的人选就是书房内的年轻绅士们或者保镖。

又因为保镖们还要担负起最终捉住辛克莱的责任,大家就倾向于从阿尔伯特、梅森和迈克罗夫特三人中选出一人。

阿尔伯特首先说道:“让我去,他是我的杀母仇人,又时刻威胁着我父亲的性命,这是我的责任!”

刚刚说得最多的梅森·西多特没有出声。

夏洛克·福尔摩斯环视一周,然后用一种十分真诚恳切的语气建议到:

“说实话,我觉得格林先生是最合适的假扮人选,阿尔伯特的身高还是矮了一些,肩膀也没有西多特爵士宽。”

迈克罗夫特表情不变,从夏洛克进屋开始,他就知道对方要搞事。

他已经做好了被夏洛克指使折腾的准备了,一旁的裴湘却突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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