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老崔呀,我本来正和周公喝茶聊天呢,就听咚的一声,顿时把我从周公那里吓了回来。我睁眼一看,哟呵了不得,原来是你在用脑门磕桌子!你说说,你这是何苦呢,同样是没有听讲,你就不如我放得开、睡得香。”

崔师兄被噎了一下,一口喝掉碗里的米粥,懒得和赵长生继续聊天拌嘴。累了一天,不是人人都像赵长生这样,仍然有力气四处搭话并到处撩闲的。

吃完晚饭,众人就散了。有回去复习当日功课的,也有去后山洗澡放松的,还有人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回到住宿的地方蒙头大睡。

裴湘问清楚了第二日的集合时间和日程安排后,也独自一人返回了幽谷。

竹舍内,小白狐正趴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裴湘一进来,他就睁开了一双碧绿狐狸眼,轻轻地叫唤了两声,大概是让裴湘快去洗漱,然后抓紧时间休息。

裴湘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到屏风后面。

“咦?”

让裴湘感到既惊喜又意外的是,木桶里的热水已经放好了,一旁还有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她轻轻撩了撩洗澡水,闻到了一点药香,便扬声问小白狐:“阿白,是你帮我准备的吗?你往桶里扔草药了?”

屏风外传来小狐狸的叫声,他在告诉裴湘,草药是有利于缓解疲乏的,她可以多泡一会儿。

裴湘心里美滋滋的,当然还有些疑惑。她有点想象不出,阿白那毛绒绒的小爪子是如何完成这些准备工作的?不过,她一想到阿白的妖族身份,就觉得不能用正常思维看待一些事情。

——毕竟是貌美贤惠的狐狸精呢~

裴湘裹好手上的伤口,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解乏的草药浴。而后,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棉布衣服转出屏风,朝着床边走去。

但短短几步路,她就被脚掌上的泡折磨得龇牙咧嘴。裴湘心里苦笑,意识到必须得好好处理新磨出来的泡了,否则的话,明天受苦遭罪的还是自己。

她正打算动手处理,竹屋外面又响起了白锦道长的声音。

裴湘看着已经脱掉了鞋袜的双脚,犹豫了一下。

“道长,可有事?”她不太想重新下地走路,就隔着门扬声问道。

“今日见到一只小妖狐在采摘草药,我猜想,你可能需要一些有利于伤口愈合和消肿祛瘀的药膏,就给你拿了一些。”

裴湘确实需要这些药物。

进山之前,她是准备过类似效用的药粉膏药的。不过,在山林里赶路的时候,她遇到了几次危险,仓皇逃命之际遗失了一部分,剩下的也都被她使用消耗干净了。

“多谢道长!”裴湘连忙起身,打算重新穿好鞋袜,“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去开门。”

门外的白锦似乎听出了裴湘的忙乱,连忙阻止她:“你先别乱动了,我让那只小白狐把药给你带进去。”

裴湘这才发现,这一会儿的功夫,阿白又跑出去了。

“阿白在道长身边?”

“嗯,天色不早了,你快些上药,然后休息吧。”

“哦,好的。”

之后,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之后又安静了下来。裴湘侧耳听了一会儿后,就听见后窗的位置有了异响,她扭头一看,就见阿白用尾巴卷着一个小药瓶,灵巧轻盈地跳窗而入。

“谢谢阿白。”裴湘揉了揉小白狐的脑袋,接过白锦道长的赠药。

阿白叫唤了一声,催促裴湘快点儿抹药。

“阿白,你和白锦道长已经认识啦?”

小白狐甩了甩尾巴。

“道长真挺不错的,他看着矜贵冷淡,但是为人处世又十分温暖,遇到这样的邻居,真好。”

裴湘一边和小白狐念叨白锦此人对她的帮助,一边挑破脚底的水泡。细心处理好之后,她又小心地涂上白锦道长特意送来的药膏。

淡蓝色的半透明膏体敷上脚掌,几息之后,一股清凉之意从脚底传上心头,裴湘舒服地喟叹一声。没多大功夫,磨出水泡的地方就感觉不到疼痛了,仿佛之前那种火辣辣的疼痛只是幻觉。

“不愧是仙师道长的赠药,诶,这效果,比咱们在外面买的强多了。”

裴湘处理完脚上的伤口,重新洗手,而后把双手也涂满了药膏,这才往床上一躺,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阿白,我觉得经过道观的劳作训练,将来……即便我没有进入内门的资质,必须返回俗世,我也能单独生存了。毕竟,若是一直这么锻炼下去,我的力气估计能一人撂倒三个公子哥儿了,唔,再和道长们学些剑法拳脚和简单的药剂配置……”

裴湘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一旁的小白狐听不见裴湘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对方已经飞快地进入了梦想。

碧色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跳上床铺,一抬爪子,床边的被子就飞了起来,在空中展开后慢慢落在了裴湘的身上。

他又看了裴湘一会儿,发现她睡得十分沉,便也觉得有些困倦,就把自己团了团,缩到了裴湘的枕边,缓缓入睡。

一夜好眠,裴湘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精神饱满,心情舒畅。她利落起身,再次踩到地面上后,发现脚底已经不痛了,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她俯身抱起床上的阿白,把他从头到尾rua了一遍后,才去屏风后面洗漱。

被吵醒的白锦顶着一身乱七八糟的毛毛,生无可恋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又气又恼地跳出了窗子,决定要冷静一下。

裴湘打理完自己,一推门,就看到门外的台阶上放着一个食盒,和白锦道长昨天拎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食盒底下压着一张带着松竹香气的信笺,上面说,这是下面小弟子送来的食物,他不吃就得浪费了,所以请裴湘帮忙解决掉。

——真是爱护后辈的师叔伯呀。

吃了一顿丰富的早餐,裴湘再次开始新一日的忙碌辛苦。

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中,裴湘就在深山的道观里待了三个多月。

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除了每日的辛苦劳作和从不间断的课程外,她参与了三次月底测试,得到了两次合格和一次优秀的成绩。

与此同时,她还经历了五次突如其来的试探考验,大多以幻境为主,考察他们这些俗家弟子的心志品格。值得高兴的是,裴湘通过了每一次的考验。

在她即将参加第四次月底小考的时候,身边的师兄弟们已经不完全是最初认识的那些人了,新来了七八位,也离开了十几人。

这日,裴湘等人散了课,正要去吃晚餐,给他们上课的云溪道长叫住了他们:

“你们五个跟我来,帮忙往我的院子里送些东西,我今日有客人要招待。”

赵长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同时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云溪道长笑瞪了他一眼:

“不让你们白帮忙,快去,你们今晚就在我的院子里吃饭,还有酒喝,好酒好菜的,还不情愿吗?”

听到有酒,还可以吃小灶,几名俗家弟子立刻欢呼出声,也顾不得大食堂里面的饭菜了,立刻精神百倍地跟着云溪道长走了。

裴湘也挺高兴,她倒是不馋酒,而是对云溪道长的小灶充满了期待。

在这地方待久了,就慢慢了解了道长们的为人秉性,别看他们一个个仙风道骨的,走出去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派头,其实各有各的爱好与喜恶。

这位云溪道长好口腹之欲,做得一手好菜,裴湘偶尔吃过一次他带到课堂上的点心,至此念念不忘。

当然,白锦道长带给她的食物也非常鲜美可口,可是,对于好吃的东西,谁会嫌多呢?

路上,他们又碰到了几名新来的俗家弟子,云溪道长便把人全都招呼到了他的住处。

他指挥大家打扫卫生摆放桌椅,又叫了人到厨房去打下手,还专门分给了裴湘一个任务,就是让她去酒窖取酒。

“贫道可不敢让你师兄弟们去取酒,那非得把贫道的好酒偷喝空了,裴湘你去吧。”

于是,裴湘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转身去了酒窖。

到了晚上,大家提前吃饱了饭,就跟在云溪道长身边等候客人。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小院上方笼罩起一层云烟,很快,云烟中就传来声音洪亮的笑声,等到云烟散尽,云溪道长的院子里多了三位陌生人。

云溪道长和他的客人们互相打招呼,裴湘等人便悄悄散开。有人沏茶上茶,有人去后面端点心鲜果,有人帮着云溪道长招待客人们带来的随从,还有人去后厨看着灶火。

等到宾主四人开始吃饭了,裴湘等人正要退出去等候,云溪就连连招呼他们留下来。他把之前答应的美酒取出来,全部倒进一个小巧的酒壶中,让大家另开一桌分着喝。

酒是裴湘取的,她自然知道有多少,此刻看到云溪道长把好几坛酒全部倒入一个小酒壶中,便好奇地多看了好几眼。

接下里,十来名弟子开始分喝美酒并吃些瓜果点心,客人们吃吃喝喝了一会儿,就玩起了花样。

云溪道长用一颗石子幻化出一片繁星,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他对面的客人则用竹筷子变化出唱歌跳舞的仙娥,惹得新来的弟子看得如痴如醉。

另外两位客人抽出花瓶里的鲜花,将花瓣散开,朴素的小院马上就变成了雕梁画栋的大户宅院,空气里还弥漫着好闻的香气。

裴湘喝着杯中美酒,欣赏着美妙歌舞,忽然明白了云溪道长为何一定要诸位弟子前来帮忙。她想着,这大概是一次考验,同时,也是给新来的几名弟子坚持下去的信心。

后来,云溪道长和客人们又做出了一些比较神奇的事情。果然,在宴会结束之后,裴湘发现身边的师兄弟们都眼睛发亮,显然是燃起了更多的渴望。

酒足饭饱,宾客散尽,裴湘乘着月色返回了幽谷。

刚刚踏入谷中,就看到几日不见的白锦道长站在竹舍前,微微仰着头,似乎正在欣赏月色。

裴湘之前喝了几杯酒,此时醉意袭来,又恰巧见到了几日未见的好心邻居,便笑得分外甜蜜璀璨,扬手打了声招呼。

白锦闻到裴湘身上的酒气,有些无奈:“在云溪那里喝酒了?你喝了几杯?”

裴湘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头:“只喝了五小杯。”

“小杯?”白锦点了点裴湘的额头,“云溪那小子向来促狭,他那酒壶能装好几大坛的酒,难道酒杯就是正常的吗?你呀,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裴湘被点了额头,感觉有些奇怪,她站在白锦对面蹙了蹙眉头,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半晌,才慢半拍问道:

“那、那云溪道长为什么要骗人多喝酒呀?醉了、醉了、要耽误明天的功课的。”

“这是他们的老手段了,就是要给你们这些俗家弟子上一课。同玄门之人相处,任何时候都不可毫无防备,知道吗?凡事要多思多想,即便是熟悉的师长友朋,也不可完全信赖。”

“谁都不能相信吗?”

白锦轻叹:“修行,本来就需要独自前行的,谁能陪着谁走到最后呢?”

裴湘似乎被白锦的叹息感染了情绪,她也跟着幽幽叹了一口气,眼睛变得水汪汪的。

这样的表情变化让白锦忍俊不禁:“你跟着叹息什么呢,都成一只醉狐狸了。”

裴湘不服气地说道:“我叹息是因为,我以为自己看明白了。那、那个云溪道长今晚宴请,是想鼓励一些师兄弟,唔,坚定求道的信心。还、还想通过一些细节考验大家的品性,可是我竟然没有想到,他会在酒杯上做文章。”

白锦失笑:“就你机灵,你要是没有悟出云溪的这些用意,此刻也不会喝醉了,他既然要考验人,怎么会漏掉你一个。”

这话让裴湘忽然觉得委屈,她茫然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就默默留下了眼泪:

“那我、那我是没有通过考验了?难道、难道想得多一些,唔,嗝儿,也错了吗?我、我还没入内门呢,怎么,嗝儿,怎么可能知道杯子被动了手脚……”

裴湘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借着醉意,仿佛要把心底的所有委屈发泄出来。

不仅是因为云溪道长的考验,还有之前的所有事情,从穿越之初的种种经历、万般筹谋和隐忍,到今晚被“算计”,心酸之感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涩,忍不住就泪盈于睫。

她这一哭,吓了白锦一大跳,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递到裴湘面前:

“诶,你别哭啊,你、你通过考验了,你不是只喝了五杯酒吗?你不是自己走回住处了吗?这就可以了,真的,你别哭了,我这就帮你揍云溪去,好不好?”

“嗝儿,别去揍云溪道长!他、他又没有错,是我、我最近放松了,我应该、应该就喝一杯的,不该多喝的,嗝儿……”

白锦一边给裴湘擦眼泪,一边哄着她:

“你已经做得挺好了,其实,你能看明白云溪的前两层用意,就很好了,后面都是附加的,你不用在意。再说了,你还没有开始修行,怎么算计得过云溪那小子。听我说,你就是滴酒不沾,他也能想出其他的办法来,真的。诶、诶,你慢点儿打嗝儿呀,别噎着。”

裴湘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但是醉意根本没有消散,她觉得对面这个拿着帕子往她脸上糊的男人好聒噪啊,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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