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节

我想,我们在此方面已经达成共识了,就是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最重要的人身上。

至于威廉和奈特利先生的秉性脾气是否相同,我暂时不发表意见,因为我确实没有和奈特利先生深入接触过,无论说什么都有主观臆断的嫌疑。

不过,我从你对奈特利先生的超高评价中推测出,那位奈特利先生一定需要一位贤惠持家并且信赖崇拜他的妻子。只有那样,也只能那样,他才能专心做一名骑士,为了繁琐的地方公共事务奉献他的责任心。

他也应该是一位淡泊名利且没有多少野心的乡绅,在婚姻方面,有着非常传统的等级观念。

就像你之前提到的那样,他赞同私生女史密斯小姐和农夫马丁的婚事,同时认为,伍德豪斯小姐鼓励史密斯小姐爱慕牧师埃尔顿先生是不现实的。

他本人一定是世俗婚姻观念的维护者,这样的话,就和我缺少很多共同话题了。

因为在我看来,个人的奋斗和鲜明的个性足够弥补出身带来的局限性了。甚至,真正的聪明才智比所谓的土地和爵位更能证明一个人的尊贵程度,交朋友如此,寻找婚姻伴侣亦然。

人生漫长,再多的财富也是有限的,再高贵的出身也不过是起点较好而已,谁也不知道十年后会发生什么,也许一成不变,也许翻天覆地。

唯有灵魂上的闪光绚烂和彼此心灵的契合羁绊,才能带给一段婚姻无限的愉悦舒适和永不枯竭的吸引力,那是我向往的爱情……”

裴湘有些讶异于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内容,因为她没有想到,尚未大学毕业的西奥多竟然已经开始思考婚姻感情问题了,并且还在写给她的信函中如此认真地表达出来。

说实话,对于未来的另一半,裴湘本人都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她只知道,时机到了,爱情自然降临,谁让她动心了,谁就是那个正确的人。

出于某种直觉和谨慎,裴湘没有在下一封回信中继续讨论有关感情的话题,也下意识地减少了一些日常琐事的记录。她用了更多的篇幅商讨正事和西奥多的未来发展,并开始研究新的投资方向。

西奥多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同,他在不耽误正事之余,依旧在每封信中向裴湘叙述他的日常生活小事。

从天气到穿衣、从早餐到下午茶、他换了新裁缝、他讨厌某个生活习惯邋遢的同学、他依旧喜欢摩尔斯书店的木质楼梯、他吐槽街角的露天咖啡难喝,他甚至不隐瞒一些女人对他的示好。

林林总总,有好有坏,这让裴湘生出一种错觉,她和西奥多从未分开,他就生活在她的身边,她了解他的一切细小改变。

这天,海伯里又热闹了起来。

原因是,史密斯小姐在散步的时候遭到了流浪吉普赛人的抢劫。所幸当时有一位绅士在附近林中打猎,他听到了哈丽特·史密斯的呼救声,及时赶到并吓跑了那些吉普赛人。

这是一幕非常经典的英雄救美场景。

所以,近来一直热衷于做媒的爱玛·伍德豪斯小姐再次兴奋起来,她发自内心地认为,她为好友史密斯小姐寻找到了新的姻缘。

对于爱玛的跃跃欲试,奈特利先生表现出来明显的不赞同。

纵然发现了史密斯小姐的一些优点,但他依旧认为哈丽特·史密斯不适合成为一位乡绅的妻子。当然,只要那位条件不错的乡绅足够理智清醒的话,也不会对一位身世不明的女校学生动心的。

可想而知,奈特利和爱玛再次起了争执,而裴湘则先后成为了这对欢喜冤家的倾诉对象。

送走了满脸斗志的爱玛后,裴湘继续书写之前没有写完的信函。

因为收信人是经常分享日常生活的西奥多,所以她很自然地描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写道,同爱玛的理想主义相比,奈特利先生的考量就更为实际和周到了。

“重要的是,那位救人的好心绅士明显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并没有被史密斯小姐的温顺和美貌所吸引。而史密斯小姐虽然感激那位先生,但她看向他的目光中,缺少了倾慕和爱意,很明显,这是爱玛的一厢情愿。”

在这封信中,裴湘没有说出哈丽特·史密斯喜欢上了奈特利先生这个事实,因为这毕竟涉及到了一个女孩儿的暗恋,如非必要,她并不会随意谈论。

可是,屡次自称对男女感情微妙变化十分不敏感的西奥多却在回信中,再次展现了他对人性的洞察力。

“阿黛勒姐姐,上封信提到英雄救美这个话题,让我忽然想到,如果史密斯小姐一定要对某位‘英雄’产生好感的话,奈特利先生其实更符合条件。

你看,把史密斯小姐从抢劫犯的手中救出来,和把史密斯小姐从舞会的冷遇尴尬中解救出来,这两件事其实都属于‘英雄救美’的范畴,但依照我对史密斯小姐的性格分析,她应该更加感激奈特利先生。

所以,如果伍德豪斯小姐一定要做媒的话,不妨撮合一下她的两位好朋友。

说到这里,我倒是真有些替奈特利先生的婚事着急了,他今年有三十六七八岁了吧?

阿黛勒姐姐,我得和你说一件有些可怕的事情,我最近一直跟在沃尔波尔伯爵身边做事,见到了不少四十岁往上的绅士们,不提他们的才干人品如何,他们的外在形象可真够令人警惕遗憾的。

肥胖和秃顶简直就像噩梦一样,缠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当然,他们中的一些人是有很好的生活习惯的,可就是阻止不了头发的日益稀疏。

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这种现象似乎和家族血统有关,不仅影响自己,还会影响后代。有些人,在四十岁之前头发浓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快就会像他们的祖父和父亲一样,需要一顶或者几顶质量良好的假发了。

唉,说起这个无奈的现实问题,我就不得不额外提一句我对格兰特家先祖们的感激之情。因为无论是家族画像还是我父亲,他们的发量都异常浓密,这让我减少了对未来的某种忧虑之情。可是其他人,就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放下西奥多的来信,裴湘下意识地开始回忆她在唐沃尔庄园里见过的那些人物肖像,随后又猛地摇了摇头。

她心说,自己这是被西奥多的话给带歪了,先不提那些画像肯定是经过画师“美颜”的,只说奈特利先生的男主角身份,怎么会秃头呢?

——无论哪本爱情小说,男主角必然不会秃顶呀!就是作者想不开要这样写,读者们也会阻止这样的惨剧的!

从奇怪的幻想中挣脱出来,裴湘瞪着桌面上信纸深呼吸。

她忽然意识到,西奥多这个白皮黑馅儿的家伙一直话中有话呀。虽然他赞扬奈特利,肯定奈特利,没有说一句奈特利的缺点和坏话,可是,这字里行间的,茶茶的气息扑面而来。

——咦?我竟然被这小子套路了?

裴湘有些震惊,她拉开抽屉,把西奥多以前写给她的信取出来,挑出有关奈特利先生的部分重读了一遍。

——果然不是错觉,这家伙……

就在裴湘琢磨着西奥多以前都说过哪些茶言茶语的时候,哈丽特·史密斯满腹忧愁地拜访了爱玛,吭吭唧唧地说出了她再次失恋的事实。

爱玛震惊极了:“怎么会,我没发现爱德蒙先生倾慕其他女性呀?你之前不是还给他包扎过伤口吗?”

哈丽特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爱德蒙先生?什么爱德蒙先生?爱玛,这和爱德蒙先生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他吗?”

“不,我不喜欢他!”

“那英雄救美……”

“我说的是奈特利先生呀。”

爱玛张了张口,震惊、难过、不可思议等情绪纷涌而至。

“奈特利?乔治·奈特利先生?”

“对,那次舞会……我是那么感激奈特利先生……爱玛小姐,是你鼓励了我,你说不要过于在乎身份等级差距,你说我值得更好的,只要我喜欢!所以,我才有勇气喜欢上奈特利先生。”

“……那么,你告诉奈特利先生了吗?他是如何回复你的?”

哈丽特没有注意到爱玛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她一脸悲伤地说道:

“昨天,我去唐沃尔庄园外面的小路上等待奈特利先生出现,我就想和他打声招呼而已。却正好瞧见、瞧见他和杜兰小姐并肩走来。两人有说有笑的,我也不知为什么,就连忙躲到了大树后面。然后、然后听到两人在谈论什么新婚、花园见一个温室、儿童房、室内壁纸要换新的之类的。伍德豪斯小姐,我确信他们在讨论如何重新装潢唐沃尔庄园,这、这不就代表……”

说到这里,哈丽特抽噎了一声,她实在不忍心亲口说出心中的猜想。

但是爱玛喃喃地接话道:

“重新装潢唐沃尔庄园?他们在为结婚做准备吧,阿黛勒要成为唐沃尔庄园的女主人了?”

哈丽特哽咽无语,默默哀悼她的第二次暗恋。

爱玛觉得痛苦极了,她此时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深深爱慕着奈特利先生。

等到哈丽特失魂落魄地离开后,爱玛再也隐藏不住眼中的泪水。

次日上午,爱玛·伍德豪斯小姐拜访了裴湘,她坐在阳光下端起温热的红茶,却觉得浑身发冷。

裴湘望着几次欲言又止的爱玛,心中升起了一丝好奇。

“爱玛?”

“阿黛勒,你、你最近有打算结婚的想法吗?”

爱玛委婉地问出心中酝酿许久的问题。问完之后,就眼巴巴地看着裴湘,又忐忑又焦虑又悲伤。

裴湘动作一顿,抬头仔细打量爱玛·伍德豪斯的神色。

——哭过?失眠?

——恐惧、后悔和悲伤……

——忐忑、希冀和隐忍……

她想到昨天早上飞快藏到大树后的哈丽特·史密斯,又回忆了一下她当时正在和奈特利闲聊的话题内容,眼中闪过明悟。

“我二十三岁了,最近确实在考虑这些事。”

“在考虑呀,那、那人选定了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裴湘悠然一笑:“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只有罗切斯特先生表态同意了,有些事才能公布出去。”

这话听在爱玛耳中,几乎是等于在说,奈特利先生还没有向罗切斯特先生正式提出求娶裴湘的请求,所以,女方此时并不方便过多透露某些喜讯。

“我知道了,阿黛勒,啊,我忽然还有些事情要办,我、我这就先离开了,再见,杜兰小姐。”

裴湘微微颔首:“再见,伍德豪斯小姐,祝你幸福。”

爱玛勉强一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幸福了。

等到爱玛离开,裴湘就让人备车,直接去了唐沃尔庄园。

“奈特利先生,爱玛刚刚去找我,问了我一些事情,然后就很伤心。我认为你该去安慰她一下,把一些事情说明白。”

“爱玛问了什么?”奈特利听说爱玛伤心,十分焦急。

“她问我是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又问我结婚的对象是谁,她是否认识。”

“这有什么伤心的,等等,阿黛勒,你要结婚了?”奈特利有些惊奇。

“当然没有,”裴湘慧黠一笑,“可是,某个傻姑娘认为你要和我结婚了,感到悲伤极了,眼圈都红了。”

“你和我结婚?开什么玩笑?”

“显然,爱玛误会了。奈特利先生,我认为有些心意还需要你亲自说出口,而不是让我这个外人代劳。”

奈特利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疑惑地皱了皱眉,顺便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他立刻意识到了裴湘想要表达的意思。

于是,惊喜之情照亮了他的整张脸孔。

“阿黛勒,你的意思是……上帝呀,爱玛她、她,哈哈,等等,阿黛勒,你没有弄错吧?我前几天还和爱玛发生了争执,她、她没有讨厌我就不错了。”

裴湘挑了挑眉,调侃道:

“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当我今天没有过来吧。唉,爱玛伤心过后,就可以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了,她富裕、聪明又漂亮,最不缺少追求者了。”

奈特利连忙说道:“阿黛勒,我还是比较相信你的判断力的。”

“那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回答裴湘的,是奈特利先生迫不及待出门的背影。

裴湘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他的头发……

傍晚的时候,哈特费尔德宅子传出一个喜讯,奈特利先生向伍德豪斯小姐求婚成功。并且,为了照顾伍德豪斯先生敏感脆弱的神经,奈特利先生会在婚后离开他的唐沃尔庄园,搬到哈特费尔德宅邸居住。

这是一个大喜讯,在裴湘写给西奥多的下一封信函中,她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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