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头看了看发黑发紫,已经斑驳地仿佛生了尸斑的双手,不用确认也知道身体的状况如何。
植入体的纳米机械群已不堪重负,身体状况只会继续恶化。
持续的超强辐射环境下,能保住的只有同植入体链接的原生脑和电子脑而已。
为了减轻痛苦,植入体把身体的同步率降低到35%,运动起来就好像驾驶某种人形机械,根本不像自己的身体。
说是减轻痛苦,实际上只是把剧烈的疼痛转换为持续绵长的低烈度痛感而已。
为了继续向前,又不能完全切断感官,如果那样确实没有痛苦,不过也别再想动哪怕一根手指了。
信用点、好日子、机器身体、半永恒的寿命,所有这些他曾经向往的都不再重要。
短短半个小时,仿佛过了好几年。
他突然间便发现追求的一切不再有意义。
哪怕是最后执著的目标,泰坦坠落之地也是幽灵想要去的地方。
他本人想要做什么,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要说没有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以慰藉的是,终于可以休息了。
太累啦。
如果是普通人类,没有植入体的支持,已处于弥留状态了。
有了植入体和电子脑支持,他也仅仅是保有行动能力而已。
原生身体处于溃烂瓦解的边缘,承受了不可逆的伤害,相当于提前判了死刑。
杨森这辈子大部分时间独自一人,没事就会想象自己会怎样死去。
因过量辐射而死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一直以为会死在捡垃圾途中,或者是在睡梦中。
无论如何想象不到是为了给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数字化生命体办事而把命搭上。
他没有因此后悔,至少自己被需要了。
不是因为饿肚子,不是为了求存,而是为了帮助某“人”。
这才是最让他意外,且让他高兴的事情。
疼痛在减退,不是因为情况变好了,而是分布于身体各处的神经组织坏死,疼痛的生物电讯号越来越少的关系。
步伐正变得艰难且凌乱。
不是因为劳累或者情绪不稳定,而是身体已经没有能力维持住稳定的行走姿态。
一切迹象都表明,这幅身体到极限了。
昏暗,满布放射性尘埃的道路尽头,是个被某种东西堵塞的路口。
堵塞路口的东西相当庞大,拦腰截断了整个街区,压毁了道路两边的城市建筑。
这东西即使处于倒伏状态,依旧大到不可忽视的程度。
看不清那是什么。
似乎是座倒下的写字楼,似乎又不是。
视野越来越模糊,并非尘埃浓厚所至。
他马上要瞎了。
对于必死的结局他并不在乎。
眼前模糊的影子应该就是所谓的“泰坦”了,哪怕不是第一次见到,依旧让人震撼。
竖立起来足有十层写字楼大小。
他担心的是幽灵。
她好久没有动静了。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抵达泰坦坠落之地。
后面要干什么?是否还需要他,真不知道。
万一抵达了目的地,幽灵没有出现,他不就白死了。
本来以为是因为交易,是为了机器身躯而冒险。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期望远比想象得要低。
他只是因为被需要而冒此奇险。
他最不希望这时候出岔子。
问题是幽灵怎么了?
难道她不知道泰坦陨落之地就在眼前?
心中默默地呼唤。
平日里喜欢偷听他思想的数字化女人没有出现。
他有些慌张。
如果她不在,自己这是为了什么啊!
“蠢货,快上去,还等什么!”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看来是没救了。
竟然连辨别声音的男女都做不到。
好消息是幽灵又回来了。
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
没有在她面前承认过,甚至都不敢想,生怕她知晓,但是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可惜没法再听到那声音了。
“白痴!快啊!”
脑海里的声响很不合时宜,很不“幽灵”。
杨森突然意识到,并非幽灵在脑海里同自己说话,而是有人入侵了电子脑。
他悚然而惊,随即发现那个男子并非入侵,而是通过一条先前他没有意识到的通讯回路接了进来。
也就是说,这个说话难听的家伙可能是幽灵的同伴。
她果然有同伴啊!
有些难过。
自己并非唯一知道幽灵存在的人。
甚至有可能,幽灵不过是对方操控的网络机器人罢了。
自己就像是个傻瓜,好糊弄的白痴。
杨森竭尽全力向巨大残骸“冲刺”,说是冲刺,实际上只是快步走过去。
身体已经残破到无法跑动了。
周身哪儿哪儿都是不知名的疼痛。
电子脑把感觉同步率调到了30%以下。
身体依靠植入体行动,意识上仿佛在指挥别人的身体。
警讯连连。
血兽群追了上来。
一个个鲜红醒目的红色标识正在他视野里跳动。
越来越小的参数代表了血兽逼近的距离。
最近的一头不过20米。
不用特意去计算,电子脑给出了让人沮丧的结论。
他逃不掉了。
不等他跑过大半个街区接近泰坦残骸,血兽群便会追上。
别说现在这具残破的躯体,便是最佳状态下人类的跑动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到此为止了吗!?”
“小心,我送你一程。”,那个声音突兀道。
“什么...”
不等杨森问,他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推着抛向半空。
意识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在电子脑和植入体的帮助下竭尽全力做出自我保护的动作。
杨森“飞”了个抛物线,越过小半个街区。
落下,身体拼命横滚以卸除致命的冲击。
轰鸣声才堪堪来迟。
冲击波的尖啸刺破耳膜,恐怖的冲击力直接夷平了道路两边的建筑。
杨森身后成为了火的地狱,即使只有30%的感官程度也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好奇怪自己竟然没死。
他踉跄着,跛着腿,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
右脚踝扭到了奇怪的方向,两边的肩膀也不太好使。
腰部受伤了,要不是植入体代替了原生脊椎,说不定身体都拧成麻花了。
血兽的嘶吼冲击着脑海,连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