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海关衙门。
胤禩轻叹道:“形势不容乐观啊,之前谁也不会想到老大在海军中还有如此大的势力,咱们在海军中安插的人手不少,可在老二的整顿下,都已经派不上用场,由此可见老二的手段。
但老大的人却能安然无事,可见隐藏之深,在海军如此,在禁卫军中又安知有没有他的人?此事大意不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八爷虑的是。”温瑞和颌首道:“大贝勒掌管兵部多年,受其恩惠和提拔的人员不在少数,即便再小心亦不为过。
如今在天津的八旗禁旅有三万余人,领侍卫内大臣仅有简亲王和绰尔济二人,今简亲王伤重难行,施令者唯绰尔济,此人乃三爷心腹,八爷不可不防。”
对于三阿哥胤祉,胤禩素来未将其视为对手,闻言含笑道:“老三优柔寡断,书生本性,秀才造反,有几个能成的?咱们特意另找居所,不就是防范于未然嘛,今日都累了一天,早些歇息,明日才是重头戏。”
子夜时分,担惊受怕了一天的众皇子,王公贝勒、文武大臣都酣然入梦,陈绍东虽是劳乏了一天,却仍是翻来覆去不能成眠,白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太过骇人,晚上八阿哥又悄然住到海关衙门来,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想着起身转悠转悠,却突然发现外面隐隐有火光,心里顿时一惊,难道走水了?
摸到墙头一看,他顿觉头皮发麻,只见不远处的水师营地外围满了手执火把的兵丁,这是兵变!他顿时倒吸了口冷气,也不敢多看,连忙蹑手蹑脚的赶到手下的副手处,轻敲着窗子。
“谁?”
“我是陈绍东,不要声张,赶紧的起来,衙门后面有船没?”
一听是陈绍东,孙斌一下就清醒过来,忙低声道:“有,有几艘。”
“外面全是兵,赶紧的命人准备船逃命,不准点灯!”陈绍东吩咐完,又折向八阿哥胤禩的院子,心里暗骂那群护卫,都他娘的是死人么?不是老子睡不着,非得一锅让人端了不可。
水师大营外胤禔和胤祉并列站着,胤禔沉声道:“命令他们动手吧,先控制住一众兄弟,特别是老八、老十和简亲王他们。”
胤祉微微犹豫,咬着牙下令道:“动手!记住,不准伤了性命。”
……
渤海湾,“上海号”。
康熙爷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他仍感觉后脑隐隐作痛,缓缓转头看了看,但觉房间狭窄,令人压抑,他不由有些疑惑,这是什么地方?很快,他又闭上眼睛,回想起了那一幕幕,想到在河里,老二竟然用脚踹他,并且重击他的后脑,顿觉心头火起,沉声问道:“有人吗?”
门外候着的郎中和达齐亚等几名护卫一听,连忙冲了进来,请安见礼后,郎中便上前把脉,康熙爷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达齐亚,心里不由一沉,马上就明白身处何地了,这是在海军战舰上,他顿时一皱眉头,老二是何企图?
见康熙爷确实醒了,达齐亚才吩咐道:“让人去厨房,将熬好的粥送上来。”
胤礽这两天也累得够呛,开完会之后,就去休息了,正睡得香时,却被人叫醒,听闻康熙爷醒了,他起身稍事洗漱,换了朝服施施然而来。
在门外听闻郎中说已然无碍,又进了一碗米粥,他不由放下心来,令达齐亚远远警戒之后,方才进去,规规矩矩的叩头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朕头痛欲裂,何安之有?”康熙爷心中恼怒,语调却是出奇的平淡。
一见康熙爷竟然如小孩般赌气,胤礽不由暗道糟糕,康熙爷竟然还记得在河中被打昏一事,他忙叩了个头道:“儿臣该死,河中一事,完全是出于无奈,还请皇阿玛恕罪。”
康熙爷生平从未经历如此遭遇,可谓是奇耻大辱,一听胤礽竟然还振振有辞,当即便斥道:“出于无奈?你打老子还有理了?”
胤礽却是不慌不忙的说道:“回皇阿玛,溺水之人,在水中随便抓住一样东西,皆会紧紧缠抱,儿臣当时若不将皇阿玛打昏,皇阿玛气力过人,一旦箍住儿臣手脚,后果不堪设想,皇上若是不肯见谅,儿臣唯有去南洋了。”
这话倒有意思,原本君臣奏对,不得皇上谅解,唯死而已,老二竟然说要去南洋?康熙爷微一琢磨,便知老二这是在暗示,不会有异常举动,他才安下心来,靠在软枕上默想了片刻,当时在水中的情形他其实已然记不太清楚,恍惚间就只记得老二踹他,打他。
想想当时老二若是要致他于死地,何必殴打他,不理会即可,想到这里悻悻然的岔开话题道:“朕昏迷了多长时间?”
“回皇阿玛,已有半日,现在已是子夜时分。”胤礽忙回道。
“这是哪里?你是何打算?”康熙爷紧接着问道。
胤礽恭谨的说道:“回皇阿玛,这是海河入海口,海军水手操帆尚不熟练,晚上河道行船危险,天一亮儿臣便谴战舰恭送皇阿玛回天津。”
听说是在海河的入海口,康熙爷彻底的放下心来,若是老二真的意图不轨,有这半日工夫,怕是都该出渤海了。不过仍是追问道:“为何当时不回天津?”
“皇阿玛昏迷不醒,天津形势不明,儿臣不敢冒险。”胤礽料知康熙爷必然有此一问,早就想好了,回答的自是滴水不漏。
康熙爷闻言,不由一阵默然,天津城里有老大、老三、老八等几个有争储之心的皇子,领侍卫内大臣有六位,平日里还能相互制衡,城墙一坍塌,不知道还有几个能活着,失去了平衡,自己又生死不明,难保那几个皇子不闹出什么妖蛾子来,在自己昏迷不醒时,海军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从海军战舰停泊在入海口,便可见老二的提防之心。
康熙爷现在的处境可以说生死都操纵在老二的手里,老二完全没必要哄骗他。在这种情况下,老二能够不为所动,不存非分之念,他心里不由大为欣慰,自己的这罪也算没白受。
其实以老二海军的实力以及他巨额的财富,再加上他练兵的手段和在江南的声望,自己一旦驾崩,即便一众皇子争夺天下,康熙爷敢肯定,最终胜出者非老二莫属。
对于自身的优势,老二不可能看不到,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老二却能控制住他的野心和欲望,实在是难能可贵,康熙爷完全可以肯定,老二的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断,唯因如此,他更觉欣慰。
为政之道,重在权衡和取舍,老二在此种情况下,能做出这个决断,足以说明他的胸襟和对大局的掌控有着过人之处。
虽说此番兵演被一个地震弄的一团糟,甚至会成为一个笑话,但康熙爷却并不感觉恼怒。对于老二,康熙爷这几年来一直就格外留意,老二眼界开阔,眼光长远,善于推陈出新,善于吸纳新事物,在经济、军事、政务上,皆有过人之处,可谓才干出众。
在性格上,他杀伐果断,但是性喜冒险,不善隐忍,这两点却是为君大忌。为君者,重在能忍!容人之忍,克己之忍。重在慎,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能有半点浮燥和激进。
通过这件事,康熙爷甚是欣喜的看到老二在处理大事上的克己之忍,既有如此忍性,康熙爷亦不再担心其在军事上一味扩张,不知取舍。
见康熙爷半晌没做声,胤礽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恭谨的叩头道:“皇阿玛,儿臣罪该万死,用人不察,竟将舒尔哈齐这等十恶不赦之徒委以重任,以致对西班牙战俘的不轨之心毫无察觉,不知天文不察地理,不知天津乃是地震频发之地,以致于陷皇阿玛,一众宗亲皇族及朝中群臣于险地,实为大清千古罪人,恳请皇阿玛降旨重惩,以正朝纲。”
一听胤礽这话,康熙爷不由暗叹了口气,老二这番确实罪不可恕,说是大清罪人,亦毫不为过,一场地震,差点就断送了大清的江山,与天地之威相比,人力实在是微不足道。不过完全怪归罪于老二,也说不过去,宗亲皇族、朝中众臣可都是他康熙带来的,与老二何干?天津地震,只能说是个意外,这替罪羊恐怕得另外找一只。
思虑半晌,康熙爷道:“此番天津地震,乃是上天示警。自古朝野不清,政事不善,必伤天和。此事,你不宜自揽罪责,但舒尔哈齐大逆不道,你难辞其咎,海军亦然,此事你如何自救?”
一听康熙爷态度鲜明的回护,胤礽不由大喜,忙回道:“回皇阿玛,儿臣原本计划两年后再东征日本,如今只能提前了。”
“恩。”康熙爷应了一声,缓缓说道:“海军建军不容再拖,一应军功皆延后再表,待征了吕宋和日本,再行表功。有此大功,再加上此番擎天保驾,你和海军也足以扬眉吐气,一众朝臣亦不致再有微词。”
“谢皇阿玛成全。”胤礽立时笑逐言开。
“跪安吧。”康熙爷说了这半晌,觉得疲累,待躺下后,却无法静下心来,不过一天时间,天津那群不省心的皇子,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