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这些年武功不辍, 勤加练功,身子骨自很英朗, 如此急行一上午倒是也不显多疲累。
李宴就差了些许。
李宿见弟弟脸色发白,额有薄汗,便笑道:「二弟, 回去还是请个武功师父,好好练一练拳法, 怎么比书生还文弱。」
他们带队而出,跟随除李宿禁卫,便是一队九城兵马司的精兵, 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李宴一个颇似文弱书生。
李宴被兄长打趣,无奈笑笑, 猛灌了一大壶热茶,这才缓过神来。
「皇兄,臣弟哪里能请武功师父?」
他府中若是多一个武人,他都没办法好好活到今日。
兵士都在外守卫,营地之中,只他们兄弟二人。
出了京城,李宴身上的阴郁少了些许,多了几分活气。
「臣弟不是皇兄,身边还有贵妃娘娘亲自给您选的禁卫,您也是皇祖父亲立的太孙,若非他疯了,不能毫无缘由随意动您。」
李宴垂下眼眸,看着白瓷碗中的清亮茶汤。
他的眼眸映衬在茶水中,只透着莫可言说的无奈。
「可我呢?」
他不是在质问李宿,只是在感嘆这命运无常。
「皇兄啊,人人都说咱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没人比咱们更尊贵。」
「可我不开心。」qula.org 苹果小说网
「这些话我藏在心里好多年了,我不敢说,哪怕是同您,同我的哥哥,我也不能多亲近。我比李端年长,不过早生了数月,可担着这个二皇孙的位份,我就更不能随心所欲,我们活得还不如凡人自在。」
「这么多年我谨小慎微,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甚至不敢同皇兄多多亲近,我心里难受。」
「皇祖父在的时候还好些,有他在,父王不会如何,但现在呢?」
「现在啊,就看谁命硬。」
自从李宴束发之后搬出长信宫,兄弟之间的联繫就少了。
他们一个太孙,一个二皇孙,都是李端前面的绊脚石。
若是他们关系亲近,拧成一股绳,那太子何安,太子妃又如何能视之不理?
若非现在太子看似已经执掌大权,就等最后的那个名分落地,他跟李宴甚至不会一同兼差,办这吃力不讨好的祭祖事宜。
这一次一起出京,是难得的兄弟两人可以一起策马奔走,坐下谈心的机会。
李宿看着突然滔滔不绝的弟弟,眼神里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悲悯。
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在没有姚珍珠的那些黑暗深夜里,他也是满心怨恨,总觉悲愤无处宣洩。
但那一缕光,渐渐照亮他漆黑的夜。
现在的李宿没有忘记过去的那些怨恨和悲愤,他只是在怨恨和悲愤之余,也学会了看四季轮转,花谢花开。
李宿不知道李宴的光在哪里,也不知他是否能从黑暗走出,但他想要拉着这个弟弟,一路往前行。
人不能总回头看,活在过去。
李宿低头看向李宴,声音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李宴。」
李宴缓缓抬起头,看向严肃的兄长。
李宿一瞬不瞬看着他,开口道:「我也只比你年长一两岁,不算长辈,说不了什么大道理。」
但是他所经历的事,他所吃的苦,遭的罪,比李宴又何止数倍?
他这一路摸爬滚打,磕磕绊绊,在血水里淌过来,自问不是软弱之人。
他的弟弟,自然也不会是。
李宿眼神坚定,一字一顿,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达给李宴。
「但贵妃娘娘曾经教导我许多道理。」
「她说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其实都是在渡河。」
「只是有的人坐船,有的人划桨,有的人得靠自己拼命游,才能不沉入水底。」
「无论怎样,我们最终都能达到彼岸。」
李宴的眼神微微变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但他知道,他绝对不会沉底,也不想沉底。
「即便划桨辛苦,即便游泳疲累,但坐船就舒服吗?一个浪来,风雨飘摇,船翻人坠,也不过是死得痛快一些。」
「没有一条河永远风平浪静,端看你怎么走。」
「就我看来,你已经走得很好了。」
小小的孩子,一个人在深宫挣扎,能顺利出宫开府,殊为不易。
看看那些还未出生便已死去的亡灵,看看依旧缠绵病榻的宜妃,看看被关在诏狱的九皇子,他已是现在的胜利者。
「没有人说,英雄就该器宇轩昂,亦无人说,只有顶天立地才能笑到最后。」
「你心坚韧,就能渡河。」
李宿一语毕,端起茶杯,沖李宴遥遥一敬。
李宴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坐直身体,也端起茶杯,回敬这个唯一会教导他的兄长。
同敬渡河人。
两人一拱手,一杯茶饮下,莫名相视一笑。
李宿最后说:「李宴,为兄不希望你心慈手软,慈悲为怀,只要你能渡好自己那条河,便是最好的。」
李宴似懂非懂点头:「是,臣弟明白。」
待到用过午膳,路程再起,这一行便是半个多时辰。
李宿看李宴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便下令暂歇。
然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密集脚步声响起,一队刺客突然出现,直奔李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