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心中一顿, 他微微直起身,用温热的右手握住姚珍珠给他按揉的手。
「谁说的, 」李宿气虚声若,声音却平稳,「你能陪我说会儿话, 你能亲手给我做一份生辰礼,就是帮了我大忙。」
姚珍珠低着头,不吭声。
「珍珠, 除了贵祖母,我身边便只剩下你了。」
「今日我生辰,并不稀罕什么宫宴,什么表扬,什么太孙的身份,我只稀罕你这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这让我觉得,我没白在宫里挣扎二十年,我终于等到了你。」
姚珍珠的眼泪都要被他说下来。
「殿下,珍珠会一直陪着您的,您放心。」
李宿藏在阴影里的苍白嘴唇,轻轻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那种发自内心喜悦,渐渐抚平了灵魂深处的扭曲与刺痛。
「殿下,你是不是为了今日事不愉快?」大抵是有些不好意思,姚珍珠立即换了话题。
李宿抱着她的手更紧了。
「珍珠,有些事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我怕你会嫌弃我。」
姚珍珠微微一愣:「殿下……」
李宿苦笑出声。
他的那短促的笑声里藏着浓浓的苦涩,让人听了都鼻头发酸。
「珍珠,皇权富贵莫过于此,天底下,无任何一处能锦绣过长信宫。」
「但富丽堂皇之下,掩盖的是乌黑深渊,这里又何尝不是天底下最脏之所。」
姚珍珠安静被他靠着,认真聆听他所诉说的每一句话。
李宿对她说的话,无一诳语,无一欺瞒。
李宿的声音低低的,却直达她心底。
「珍珠,有些事我不能说与你听,但我想告诉你,我并非凉薄之人。」
姚珍珠这才开口:「殿下,您在我心里也绝不是凉薄之人。」
李宿长长嘆了口气。
「我……」李宿犹豫片刻,好似在反覆思量,最终还是道,「珍珠,我绝不能娶章宜。」
姚珍珠眨眨眼睛,脑子里又乱了。
李宿的目光一直追在她脸上,见她听了这话眼神飘忽,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酸酸涩涩,却又在苦涩里生出一丝丝甜。
「是殿下,不想娶她吗?」姚珍珠轻声问。
她甚至想问,殿下想娶谁?或者说,除了章宜郡主,娶谁都可以?
李宿听到她的问话,突然问:「那珍珠想我娶吗?」
姚珍珠一下哑了嗓子。
她有些慌了神,心底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吶喊着,几乎要喊聋她耳朵。
即便她不想听,不肯听也不能听,也能清晰知道心底里到底是如何倾诉。
她的心在明确告诉她,她不想。
李宿没有等来她的回答,却微微松了口气。
「珍珠,若说心之所想,我是不想娶章宜的,」李宿道,「但我亦不可以娶她。」
姚珍珠沉默片刻,先是为他不想娶章宜郡主而高兴,随即却有些迷糊:「殿下为何不可娶她?」
李宿说得太过含糊,姚珍珠未曾听懂。
李宿轻声笑了笑。
「我若是娶了她,便同李锦昶没什么不同。」李宿声音嘶哑,低低呢喃。
这声音太低,姚珍珠未能听清,她想再问,但李宿已经很快岔开话题。
「珍珠,你喜欢长信宫吗?」
在山洞时,两人就曾聊过这个话题,只是当时未曾深言,也未有如今这般亲密和坦诚。
姚珍珠先是点了点头,片刻后想到李宿看不见她的动作,然后才道:「不怕殿下笑话,早年我刚进宫时,觉得宫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这里可以吃饱穿暖,不用风餐露宿,也不用为了下一顿饭而拼命挣扎,」姚珍珠声音好轻,仿佛一缕烟飘进李宿心中,「所以当时的我很喜欢长信宫,我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李宿环着她腰背的左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似乎在安慰她。
姚珍珠道:「殿下,我的前半人生很简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寡淡。进了宫后我很快就拜师父为师,待师父出宫之后,我又来到毓庆宫,其实在这长信宫里,我并未真正吃过苦。」
她总是可以把一切坎坷和无常,都说得轻描淡写,风轻云淡。
「虽然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但毓庆宫有殿下在,我就不会怕任何事,所有我大概是喜欢长信宫的。」
因为这里有李宿。
这句话是她心底里的回音,却并未真正说出口。
李宿环抱着她,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仿佛一个小火炉,融融暖着她。
乍暖还寒的三月时节,他们唯有抱在一起取暖,才觉得心里不冷。
李宿浅浅笑出声。
以往他胃痛,总要疼一夜才能缓解,现在抱着小姑娘,跟她嘀嘀咕咕说了会儿话,李宿竟觉得身上的疼都好似散去。
那种极致的刺痛被柔情抚平,他心里的怨恨和恶意也一点点藏匿起来。
「珍珠,以前我恨这里的一切,若非有贵妃娘娘在,我几乎都不想活在这里,现在我有了你,突然发现毓庆宫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家。」
「多谢你。」
姚珍珠脸上微红,她佯装淡定地收回手,双手紧紧交握在膝盖上。
「殿下客气了。」
李宿微微松了口气,一下子撤掉全身力气,整个人懒懒依偎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