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莫历3212年的8月4日。
今天是星期日,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
从赞巴鲁克底区的天空俯瞰下去,离岛“老城区”除最中心的一片区域尚余星星点点灯光外,就连最喧嚣的“试验区”——外环,都一片寂静。
并且,既非常奇怪又很正常的是,在老城区中心由点点灯光围成的大片不夜区中,又有一片小小的、明明被灯光闪耀的繁荣和喧闹完全围住、却异常安静的黑暗区域。
说这非常奇怪是因为,在动荡不安的底区,这样一片安静祥和、远离武器试验、还附近生活设施齐全的区域,显然是非常珍贵的。
怎么也不该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别看底区这不好那不好,还动不动就有性命之虞。
可实际上,底区虽大多土地确一文不值、送都没人要,但有些土地确也千金难买。
毕竟,利益常常与风险相伴,风险越高的地方也可能会有越高的利益。
穷地没人去是很正常的,但一些看起来极危险的地方却反可能聚集着一大批既智慧又勇敢的有钱人。
底区的富豪其实不少,比上区都多,仅次于顶区。
而如此一片既可让他们随时出入危海捞金、又可随时躲回规避风险的完美避风港,自然便是他们不惜散尽家财也一定要得到的。
实际上,在老城区只要是到这点依旧有灯光的地方,那地价最少要四千万每亩,也就是6万每平米。
其上房屋的均价更是高达11万每平米,比上区还贵,都接近顶区的郊区。
那一片两三百万平方米的黑暗区域若开发成一个小区,随随便便都能挣个数百个亿。
那这么珍贵的一边土地,就这样闲置着,周围竟看不到一点人类活动的迹象,不就非常奇怪了嘛?
至于为何又说很正常,则是因为,那片区域即使现在空无一人、处于被废弃的状态,但底区依旧没任何势力敢染指那犹如无主金矿般的宝贵土地,哪怕再穷凶极恶。
毕竟,那片土地的原主人,今天可是正站在卡缪拉共和国的权力巅峰之上,是地位仅在总统与国会议长下的、屈指可数的数名权贵之一。
他正是地方民兵团前区的总司令——贾图-埃尔文!
尽管埃尔文的个人实力才见微,离公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明理境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且民兵团的兵员和装备也都不如正规军。
但一来埃尔文在同等地位中年纪较轻,才40出头,未来简直前途无量,二来民兵团兵员数量远超正规军。
地方民兵团前区现有上百万士兵和上千艘太空战舰,纵使两派的正规军如今不断扩编,亦拍马难及。
一战早已用血淋淋的现实证明,一个合格的士兵不能简单等同于一个矿工加一套装甲和一杆手炮。
三来埃尔文出生将门,家学渊源、用兵如神,被认为是当今星系指挥水平最高的将领之一。
在他的严格训练下,前区的地方民兵团早发展成影响内战胜负的一颗重要筹码。
而埃尔文自然也跟着成为总统派的五个最重要领导人之一,正是大总统座下“两公两侯”中的两个侯爵之一,手握百万雄师,权倾半国。
他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可能改变整个国家、乃至是整个世界的格局!
这样的一个大人物,又岂是底区那些地头蛇们敢轻易得罪的。
古话虽有言“强龙不压地头蛇”,但那得是强龙怕伤无辜、有顾忌才行啊。
而从埃尔文手下的萨尔罗一炮屠杀数千学生,却不仅没受任何审判、反升官发财这一点看,底区的大小地头蛇们皆不认为埃尔文会是一条心慈手软的善龙,分明就是一条兴风作浪、震星碎日、搅得共和国民不聊生的恶龙。
于是,埃尔文当年的故居这几年一直被老城区各方势力共同列为禁地,被保护得相当严实。
按理说,那里现在应该连只蟑螂都没。
隔三差五就会有自动机器人进去打扫顺便修剪花草和除虫。
用的还是比市面上最贵的扫地机器人还高级的、特别定制的特级扫地机器人。
地头蛇们就怕不小心打坏什么虽看起来便宜、但却对埃尔文将军来说充满宝贵回忆的易碎瓷器,使得将军再次大驾光临他忠诚的底区时,没法忆苦思甜。
当然,只是按理说。
对那些异常强大、异常独特、甚至是超脱常理的存在,老城区这些灰色势力就有心无力了。
毕竟,他们连帝国控制的离岛“帝心”都不如,几十个势力合起来,化焰境的高手也才两三个。
并且,几乎无人知晓的是,从16年前开始,这里就常驻着一个超脱常理的存在。
他几乎一天都未离开过那座其实早空无一人的空荡荡府邸,一直在,耐心地、警惕地、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一个特别之人,回归其首次降临的特别之地。
而今天,那个一直表情古井不波、日月复日月地静静守候于此的耐心男人,终于破天荒地露出激动难耐的表情:
谁?是谁?是谁来了?是我要等的人吗?我感觉到了,我终于感觉到了,那异常浓郁纯粹的混沌气息!
只能隐隐看出一个高大黑暗轮廓的埃尔文故居外,附近一颗同样只能看出一个黑暗轮廓的大树上,悄然睁开了一双警惕的且没半点眼白的黑色眼睛,正是独属于混沌使徒的极恶之眼——“混沌之眼”。
对,这是一个拥有强大黑暗力量的混沌使徒,实力远超普通化焰境,是超级强者中的超级强者。
而之所以连如此强大的一个混沌使徒都表现得如此小心翼翼,却是由于,其受其教派魁首——第十二使徒肯伯力-休委托,要在此等候的,是一个连肯伯力-休都会感到棘手的恐怖存在,正是那本该在十五年前便完全降临的第十三使徒。
那么,现在慢慢走过来的那个漆黑影子,会是那传说中的第十三使徒吗?
守望者战栗不已、紧张不已、忐忑不已地把目光远远探去。
第十三使徒又称“门徒”,即“混沌之门”的看门人,他的完全降临被认为是世界毁灭之序章,又有“末日使徒”、“告死福音”等连混沌信徒都会下意识感到战栗的称谓。
而根据情报,第十三使徒已在上上个月重现人间。
肯伯力-休据此推测,最后的使徒,不日或将重归故地,并在混沌意志的指引下继续未完成的觉醒仪式,完全降临。
换句话说,世界,或毁灭在即!
那在这种的情况下,这个混沌气息浓郁纯粹非凡的人,除是第十三使徒外,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守望者眯起眼睛细细查看。
果真,他马上就看到了一个身后跟着一只机械战兽、浑身萦绕着浓浓混沌的苍白云梦少年。
但下一秒,守望者就感到有些失落,即使他并不希望真看到第十三使徒。
任何势力都无法做到铁板一块,又何况是在崇尚混乱和背叛的混沌教会。
他所在的教派暂时不希望看到“毁灭之门”开启。
可十几年长年累月的守候又让他这个最擅长守候的混沌信徒都寂寞痛苦到一个极点,迫切希望早日结束任务。
偏偏纵使那少年周身混沌相比序列使徒都尚有不如,更别提是圣徒中的圣徒——最终使徒了。
由于肯伯力-休的赏识和认可,该使徒有幸从其口中得知了一个哪怕在混沌教会内部亦是最高机密的机密,那就是,他们几个序列使徒,更习惯称之为“最终使徒”。
因为,第十三使徒是最强大亦最特别的使徒,绝非任何普通程度的黑暗宿命可以催生。
序列使徒本就和普通使徒不一样,他们都是先受极海量的、同一类型的恶污染,才化身为承载该类型所有同源之恶的“混沌圣杯”,彻底降临,成为某种“概念之恶”,是“根源之恶”。
而第十三使徒更是得承载所有“概念之恶”、“根源之恶”的源头——“最终之恶”,是超越普通“恶之圣杯”的“最终圣杯”,说不定是真正万恶之源——混沌意志的容器。
这样的极恶之容器,其一降生,就必拥有超乎寻常的、呼唤黑暗与混沌的力量,未完成降临就有可能拥有匹敌其它系列使徒的力量,完全降临后更不得了,连世界的毁灭或都在顷刻之间。
理论上,其所过之处,兄弟情人易反目、母子亦成仇、天灾人祸不断、战火连天不休,大小灾难可能会片刻不歇地接连发生,绝不会仅这连普通使徒都不如的混沌气息。
因此,守望者仍不认为他就是最终使徒,而放弃逃跑的准备。
他在内心既失望又庆幸地自我安慰道:
算了,这样就好,休大人还在养伤?这样就好。
不过,下一秒,他漆黑冷漠的眼睛里就又泛起了微微闪烁的光芒。
那少年已在高高冷冷的大门前站定。
而守望者,则在那应刚成年不久的少年的身上,看到了符合年龄的颤抖、恐惧、软弱,和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坚强、勇敢,以及,他最感兴趣的,浓浓的,曾被爱过的痕迹。
守望者的嘴角马上微微翘起,露出一丝混合着饱满善意、却又饱满恶意的诡异微笑:
呵呵,看来你和我一样,都是曾被爱过、曾被希望眷顾的人啊!
并且,看着少年眼里的光明与希望正逐渐被黑暗和绝望侵蚀,他内心愈发感到憎恨和兴奋:
哈哈,少年,你可知,唯有被爱过、见过光、知晓希望的人,才能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这个守望者所在的教派当然是休所创的“创世派”,而肯伯力-休所代表的“概念之恶”,正是“希望之恶”。
再过一会,感受着周围越来越浓郁的混沌,守望者先是激动难耐地想到:
哈哈,这么纯粹、这么顶级的恶,除“希望之恶”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休阁下,混沌之母保佑,我们创世派又要再添一员得力干将啦!
目前,“希望之恶”才是“最终之恶”下最顶级的恶。
还有什么能比极致的希望彻底破灭更能让人明白什么是地狱、并感到极致的绝望和痛苦呢?
否则为何明明是第十二使徒,掌握“能操纵希望的绝望之力”的肯伯力-休,却才是混沌教皇下的第一人!
后守望者又振奋不已地想到:
休大人,这下不用等您养好伤,我们就有把握毁掉“最终圣杯”啦!
创世派毕竟建立得晚,在混沌教会里人数最少,远不如教皇的灭世派,在附近只有他一个混沌使徒。
且他被肯伯力-休布置在此地任务,也不是他们只破坏降临仪式那么简单,而要直接杀掉第十三使徒、毁掉“最终之恶”降临的容器,以阻止“毁灭之门”开启。
反正虽尚不知“最终之恶”到底是一种什么概念的恶,但“概念之恶”都是传承数百乃至数千年的积年累月之恶,极其顽固、无法根除,“最终之恶”更甚,所以毁灭一个“最终圣杯”也只能推迟“毁灭之门”打开,按理不会触怒混沌意志。
直到少年眼里泛起泪花,直到少年双眼泪流不止,守望者才在过度兴奋之余,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谁?看他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其黑暗必发生在这十五六年间,亦必根源于此。但我这十五六年间都在这里,确未发现有……
但是,他的思考马上就被新的异变打断。
只见,那少年满是泪光的眼中正充斥着痛苦、悔恨和绝望,眼底残留的最后一丝光明和希望已濒临彻底熄灭。
只听他无力无助地悲声哭叫着:
“快救救她呀?谁都好,求你们快救救她呀!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妈吧!”
守望者先是一喜,后是一惊:
等等,“妈”?是云梦语里母亲的意思吗?好像有点不对啊!
不过,下一秒,他便再次忍不住暂时抛去心底的那一丝疑惑和警兆。
因为,就在少年濒临彻底绝望崩溃之一线时,少年眼中又回光返照似地徒然亮起让他熟悉到又痴又惧的希望之光。
瞬间,守望者不以为大悲,反以为大喜。
作为被“希望之恶”选中之人,他自然能感应到,那亮得吓人的希望之光后埋藏着多么深重可怕的绝望和痛苦。
虽唯有在真正漆黑绝望的地方,才能看到真正耀眼夺目的希望之光。
可在那最极致的希望背后,还可能有最极致的痛苦、绝望,和身心俱碎的完全崩溃,或彻底的堕落。
果然,正如他所感应到的那般,少年眼中的希望之光就像恒星毁灭前一样,在骤然亮到一个他前所未见的极致后,又颤了颤、刹那完全破碎,再看不到一点残留。
“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无尽混沌滚滚涌现,就像大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不,比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还快。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就30倍音速左右,而混沌的传播虽快慢不均却最快可超光速。
严格来说,混沌不是在扩张,而是在生出,正从万物内部,乃至是负能量的死敌——正能量中,激烈涌出,发出无声却能让空间都颤抖起来的恶之咆哮。
眨眼功夫,偌大的侯府便完全被混沌吞噬,内里传来大量类似瓷器破碎、墙柱倒塌、房顶坍塌等声音。
且虽声势并未特别惊人,威力其实比很多声势惊恐远甚之的爆炸更甚。
不到一秒时间内,大半个侯府以及周围的数十栋房屋,便被顷刻湮灭,恍若原就不存在般转眼无影无踪,一栋栋徒然失去下半截的高楼甚至没来得落地就被完全湮灭。
唯有那守望者不仅不逃,反而现出身穿黑袍的真身,激动到颤抖张开双臂,要拥抱那滚滚混沌,要拥抱那无边无际的“希望之恶”。
他不仅是混沌使徒,还有化焰境,当然不惧。
只听他兴奋成狂、恍若疯魔地大喊着:
“我的兄弟,欢迎回归混沌之母的怀抱!”
但等真被那铺天盖地的滚滚混沌淹没,他就瞬间脸色剧变,惊骇地发现:
眼前混沌大异往常,比平时更混乱不驯、更暴虐无情,居然分毫不遵其号令,连他这个受混沌意志庇护的混沌使徒都要彻底粉碎吞噬。
滔滔混沌中登时就演化出无数稀奇古怪、诡异恐怖的“恶之形”,皆毫不留情地张开大嘴,扑上来就疯狂啃食他的身体,让没防备的他只能连连痛呼出声。
更让他感到痛苦和恐惧的是,他从那些“恶之形”里竟认出了很多像旋齿鲨、三叶虫、六角巨象、荆棘荒龙等之类的已灭绝生物。
他这才感惊骇欲绝地想起肯伯力-休的推测:
概念之恶皆是历史之恶,最终之恶更是传承最悠久、最黑暗绵延的历史之恶,恐已累积数万乃至数十万年,或是奴役压迫之恶,甚至是进化淘汰之恶!
没几秒,守望者的身体就已被最终之恶啃咬得四肢不全。
那比肯伯力-休的“希望之恶”更强大的最顶级邪恶气息,将他体内的龙气和混沌都压制得几乎无法动弹,快沦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内心再无半点疑惑和犹豫:
不行,再不逃就来不及啦!
他恐惧痛苦至极,就要全力逃走。
但他万万想不到,他才起念逃走,他胸口就传来一阵开膛破肚般的平生未感之剧痛。
此刻,别说逃跑了,他瞬间痛到惨叫都发不出,满嘴都是鲜血和要把嘴巴都撕开的失控混沌。
他一低头就看见一具混沌化作的黑骷髅,并果然已破开他胸膛,正嘶吼着、挣扎着爬出,并一挣出半个身子就反身张开大嘴,要一口吞掉他。
这竟是体内的混沌之力——希望之恶,也在最终之恶的号令下,反叛啦!
这一秒,相比那痛到要撕裂灵魂的肉体之痛,他真感到自己的恐惧和绝望才更令他感到痛苦,应已无以复加,逼平了他当初堕落之刻。
一个混沌使徒,还是顶级的混沌——“希望之恶”的从者,居然要被混沌给吞噬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滑稽、更可怕、也更令他绝望的呢?
然而,
看着黑骷髅像气球一样膨胀的、已变得比他人还高的巨大头部,看着黑骷头黑洞洞的大嘴当头罩下,看着大嘴中密密麻麻伸出的黑色骨爪和徒然张开的一双双猩红双眼,
特别看着一双双猩红双眼中充斥着的,化不开的绝望和稠粘的憎恨,一种疯狂的、不甘的、仿佛是从宇宙根源冒出的极致憎恨,他竟恐惧更甚地刹那明悟到:
不对,“最终之恶”不是进化淘汰之恶!
紧跟着,他发出了一声比他当初堕落成使徒时还绝望的惊天惨叫:
“不——,最终之恶,是生命之恶!”
最终,一个龙气修为达化焰境的混沌使徒,竟就在无尽混沌中,死于体内混沌的反噬,痛苦至极地彻底灰飞烟灭。
临死前,他仅仅来得及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
休阁下,“它”,回来啦——
而对他来说,最糟糕的或莫过于,由于消息发得仓促,有他预料内和预料外的两位混沌至尊,同时收到他的临终传讯。
一位,自然是混沌教会创世派魁首,第十二使徒——肯伯力-休。
另一位,则是混沌教会的灭世派魁首,亦是整个混沌教会的极恶教皇,不死教皇——格雷诺。
于是……
“谨遵混沌之父神谕,所有赞巴鲁克附近的混沌信徒,现全速赶往赞巴鲁克,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创世派,恭迎最终使徒降临,并全力帮助吾之兄弟,亦即汝等之兄长,打开‘混沌灭世之门’、召唤吾等永恒之父!”
马上,就有数以万计的一致回应传回:
“尊神谕!我等必倾全命恭迎兄长降临、打开‘混沌灭世之门’,回归我父,回归永恒!”……
然后,
“吴先生,可否请你前去保护我们最后的兄弟,我亦将尽快赶去!”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