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把消息一个个看完,又点开朋友发来的图片。
在电脑的解析下,每一张图片都有着极高的还原度。
站在湖边,眺望远处的他。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盘腿而坐的他。
站在岸边,踏着浅浅浪花的他。
还有夕阳之下,回首望来的他。
……
每一幅图,都充满了细节。
就像朋友讲的:他的额头、他的头发丝,甚至每一个肌肉的线条,都是经过精心刻画的。
即便是一副这样的作品,普通画家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而他的姑娘,足足画了七层。
每一层之间都做了融合和联系。
贺怀甚至都不敢想,在自己离开的四年,文棉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纸上作画的。
他又记起四年前的那个午后。
小姑娘抿着嘴唇朝他笑,酒窝浅浅,眉眼弯弯。措不及防,亲在了他的唇角。
他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思考了很久。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扭曲吗?
这是对的吗?
当时他也向心理咨询师问出了这几个问题。
但对方却只同他说了一句话:“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你的这些问题里,没有一个是对这情感的反驳。”
医生说:“贺怀,你得告诉我,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来问我的呢?你问我,扭曲吗,对吗。我们先不说你的病患是不是出于正确的男女之情,现在我们需要确定的是你的感情。贺怀,你也喜欢她吗?”
喜欢吗?
贺怀没有说话。
而是习惯性地掏出电子烟来,狠狠地吸了一口。
思绪混乱的,甚至都忘记问医生介不介意。
等回过神时,对方正微笑着示意他没有关系。
“既然这件事情想不出,我们不如换个思路来看。假如你对这个人毫无所感,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比如,你把她换成随便任何一位其他患者。”
贺怀低头闷声抽了好几口烟。
之后,才声音沙哑地回答,说:“会纠正她,指引她。必要的时候,换成其他医生来接手。”
他的咨询师当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总结性的话语,只保持着职业素养的微笑。
但贺怀知道……
他们都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喜欢的。
对家里的那个女孩,是让他乱了所有分寸的喜欢。
咨询师看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话题才继续往下走。
“好了,接下来我要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了。贺怀,我认为,这是扭曲的。你同样身为医生,应该对这方面更加了解。从事心理治疗相关的医生,不可以同病患发生恋爱关系,因为这类关系本身就是扭曲的。当然,我国并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我认为,你是一个会遵从默认规则的人。”
贺怀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阵白雾:“是。”
医生当时没在这个话题上深挖,他作为贺怀的咨询师,已经有十几年了。对于贺怀的脾气秉性,他比贺怀的父母、甚至是贺怀自己,都更加了解。
他转而同贺怀聊起家常:“你的课题,研究的怎么样了?我记得你写了几篇文章,非常轰动学术界。”
“回来收集数据了。之前老师催问我要不要去他那边继续做研究,我回绝了,感觉还不到时间。”
咨询师反问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任何伟大的人,他们的成就都是有一定推动力的。贺怀,你是天才。天才最需要做的,是在一切可行的时间点,看见上天对他们的暗示,并采取行动。”
“贺怀,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上天对你的暗示。这也是你的一个推动力?”
当时,他自嘲地笑了:“也可能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伟大的人。”
咨询师摊手:“至少你努力过了,不是吗?”
……
那一次的咨询,他们耗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
再出来时,他就做出了那个疯狂的决定。
任何一件具有开创性的东西,都背负着失败的风险和巨大的压力。
但是贺怀不敢输。
因为一旦输了,他将输掉的,还有那个一心想要求得的女孩。
在剑桥的四年时间里,他不敢和文棉有任何联系。
他怕面对一个一败涂地的自己。
更怕一败涂地之后,面对着他的女孩。
却只能告诉她:希望,遥遥无期。
贺怀翻看着消息记录,偶尔看一看屏幕上的监测数据。
在凌晨的一点钟,病床上的女孩睫毛颤了两颤,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
贺怀把监测屏幕立刻调成整体模式,小姑娘的脑波便顺着头上的金属线,传到了仪器里。
看得出,女孩的大脑正在慢慢活跃起来。
贺怀手指微微颤着,点到测算对比按钮。
屏幕上立刻就出现一串串的英文和数字。
每个数字的最后,都精准的出现一个单词:correct。
在所有的测算都结束之后,屏幕上给出了一个最终的结果:within the normal limits(在正常区间内)
似有所感的,贺怀朝着床上的人看去。
恰逢小姑娘睁了一双清亮的眸,也正静静地望着他。
第五十五章 第三个吻。
文棉眼前的画面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入眼的, 就是正对着床头看的男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贺怀的气息。机器运转,发出滴滴的声音。胳膊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微微动一下,皮肤上都会传来清晰而准确的触觉。
手术前, 师娘说:等你睡醒,世界就不一样了。
原来,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吗……
一个完整的,不需要努力就能看清楚的世界。
“棉棉,感觉怎么样?”
她听见贺怀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文棉眨眨眼, 目光落到男人不自然的双手。之后又缓缓上移, 落进他不安的眸。
“我感觉很好。”她扬起唇角, 说:“灯光很亮, 墙很白。被子很舒服,声音也都很清楚。师哥,谢谢你。”
贺怀搓搓手, 不住地说:“那就好, 那就好。”
之后关了仪器,坐到女孩身边。
他不说话,文棉就也不讲话。
但女孩的目光自始至终, 都是落到他身上的。
“棉棉,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渴不渴?肚子饿不饿, 想吃东西吗?想不想……咳,方便?”
贺怀说着,习惯地过去牵过她的手。
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连忙把人放开。
而后, 声音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文棉轻缓地摇头。
长长的发丝落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发尾也跟着轻轻扫过。
此时,女孩褪去一身懵懂。
不必再费力地去分辨怎么也听不明白的语言,也不必费神给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她变得更加自如,眉眼之间也变得更加柔和。
就像一只破茧的蝶……她在一日之间,变了模样。
“师哥。”文棉轻声叫贺怀,声音还带着些许的沙哑。
贺怀连忙为她递了杯水:“怎么了。”
文棉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然后摸上自己鬓边的两条金属线:“这个东西可以摘掉了吗……我看仪器已经关了。”
贺怀这才记起,文棉头上的探测器还没摘。
他连忙点头:“可以,师哥现在帮你摘。”
说完便躬身起来,半边身子都凑到了文棉跟前。
男人午后睡过一觉,洗了个澡便匆匆地过来。因为顾及着文棉,一口烟都没敢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