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依旧柔柔软软,却在这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又无比的清楚。
见那母亲不说话,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又讲一遍:“你把她抓疼了,她在哭,你伤害到她了。”
说完,站到那女孩面前,微微弯了膝盖,掏出一张纸巾,轻轻地为她擦干眼泪。
回头再看向盛怒中的、毫无应答的那位母亲时,神色更加茫然了。
“他们都说我有自闭症,所以才常常听不到别人讲话。你也有这个病吗?”她歪歪脑袋,疑惑地问。
女孩的声音响在空气里,清澈又绵软。
听进耳朵里,却是醍醐灌顶。
你怎么听不进别人讲话?
你也有自闭症吗?
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不能听一听别人的想法呢?
贺怀低低地咳了一声,趁大家都呆楞着,走到文棉面前。
他半蹲下身子,牵起文棉软软的小手,娓娓地说:“你听过有一句话叫: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吗?”
文棉眨眨眼。
目光落进他的眼底,微有迟疑地点点头。
“一样的道理。有些人感官健全、大脑发育也完好,但也没办法接收外界的信息。”
文棉疑惑地“啊”了一声,问:那是为什么?”
贺怀:“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的太多了,就不需要再继续接收了。他们觉得自己就是真理,所以也不需要听别人的意见了。”
“那他们的感官和大脑不就浪费了吗……”
贺怀目有所指地瞥了那母女一眼,说:“所以,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啊。”
文棉失望地压下唇角。
“真可惜,如果给我,多好。”
她说。
第十六章 “我是她对象。”
贺怀牵着文棉的手腕回了画架前,之后门外便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
穿着藏青色警服的民警,鱼贯而入地进了画室。
进来之后都是一愣。
四十平的画室,形形色色的颜料堆的到处都是。
太妃椅上,有工作人员急匆匆地拿了毯子罩到模特身上,这才让他不至于一丝.不挂。
然后……以太妃椅为中心,周围围了一大圈的美术学生。
画架因刚才那对母女,踢的东倒西歪。
场面可谓是极度混乱。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绘馆自己打电话叫来的民警,还以为是被正义人士人举报的涉h场所。
那位阿姨显然没想到绘馆会真的报警,当即嚷的更欢了:“民警同志!我举报这个地方!他们让我女儿来这边画画,带坏无知小姑娘!”
一边嚷着,一边拉着她女儿往警察面前走:“民警同志,你们来的正好!这种骗钱的地方,你们可一定要帮我女儿把钱追回来!不光我们交的钱要拿回来,我们家姑娘受到的精神损伤,也得赔!”
其他人都:……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
就是想要讹钱呗。
民警似乎已经对此司空见惯,一个笑呵呵的,一个神情严肃。
笑呵呵的那个说:“行了姐,有什么事情我们都会调查的,如果真有问题,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阿姨:“让他们赔钱,查封他们!”
严肃的那个当即站了出来:“在事情没成定论之前,我们不会妄下结论。是黑是白,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他们有问题,自然会罚,但如果你们有问题,该赔偿也得赔偿。”
那阿姨立刻不说话了。
这头还没掰扯完,从外面围观的人群里,突然冲进来另一个人。
“哎哎,围观的人就别来凑热闹了。”笑眯眯的民警,指着冲进来的人讲。
工作人员也跟着过去拦人。
“这位先生,绘馆的人体写生教室是封闭教学,不允许其他人乱进的,我们马上要继续教学流程了,请您离开。”
“您好,我不是外人,我是有事找我对象。”
模特一听是男朋友过来了,和大爷似的,手指往外一指,说:“给我拦住他!好家伙,今天可真是牛鬼蛇神全出来了,先是母上,又是男朋友。男朋友可比母上能闹事多了。”
工作人员也笑着和人解释:“抱歉先生,绘馆有规定,对象也不行。您可以告诉我您女朋友的名字,我把她叫出来。教室马上要关门了,请您往后退一退吧,不要影响绘馆的正常营业。”
谁知,这位男士,目光朝教室里头扫过好几圈,之后突然大喊了一声:“文棉!”
文棉原本正坐在高凳上,认真地听贺怀和她说话。
突然见贺怀眉间蹙起,随后便起身,朝着门外看过去。
而门口的那位,见文棉注意到他,干脆朝工作人员猛地一推,急匆匆地往她的方向走。
文棉看着突然冲过来的人,茫然地眨眨眼。
还没记起这人究竟是谁,贺怀已经不悦地把她护在了身后。
“怎么又是你?”她听见贺怀不悦的声音,说:“我师妹什么时候成你对象了?”
邱香鄙夷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白眼翻出天际:“你这是上回在我那咖啡厅,还没挨够揍,又上赶着来呢?”
偏偏这位男士,非但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还一脸的骄傲:“相亲的对象,当然就是我对象。她妈妈同意过,媒人牵的线,她怎么就不是我对象了。”
说完,再看向贺怀身后的小姑娘,立刻就又变了一幅笑呵呵的嘴脸:“棉棉,你妈妈的同事和我说了,你今天在这家绘馆写生,我特意推了工作来接你的。我在这附近定了一家餐厅,你肯定喜欢。我帮你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过去。”
然后,就要越过贺怀去拉文棉的手。
贺怀手臂一伸,小山一样的身躯就把文棉遮了个彻底。
小姑娘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蜷曲的手指肚,轻轻捏在男人的衣袖。
清澈的眸子里,映出来人穿戴整齐的西装。
一时间,四目相对。
“棉棉?”
那人目露惊喜,试探地叫着,随手抄起旁边桌上的太阳花,就递到了她面前。
文棉疑惑地歪歪脑袋:“你是谁?”
太妃椅上的模特,噗嗤一声笑了:“我以为是我们文老师铁树开花,真交男朋友了呢,给我吓一跳。原来只是个相亲的对象。啧啧,我可有年头没见过,把自己这么当回事的相亲对象了。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能搬出来挤兑人。1996年就推翻的东西,怎么在你这又萌了芽?在座的可都是新时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没有你这种封建糟粕的容身之地。”
“你!我再怎么封建糟粕,也比你这种脱了衣服给人当模特的强!恶心至极!难怪人家女大学生的家长,报警抓你呢。”
模特掏掏耳朵,又翻翻白眼:“又来了又来了。拜托你长长眼睛吧,人家民警抓走的明明是那个家长,我好好地在这坐着,继续赚我的钱。谁对谁错你都看不出来,你眼瞎啊?”
文棉听着他们对话,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
这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她更迷茫了。
偏偏,交火中的男人,像是突然记起她来似的,回头就又朝她挤眉弄眼。
“棉棉,咱们别理他这种靠卖肉讨生活的。我是陈俊,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还说,要带你去吃好吃的,你说没空。”
听到“陈俊”这个名字,文棉总算把这人给记起来。
“陈俊?你为什么要过来找我?我上次说的,不是没空,是我不想和你吃饭。你是不是记错了。”
陈俊脸上堆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他迅速调整好,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脸上就又堆满了笑。
“嗐,大家都是朋友,一起吃个饭没什么吧。再说,是我请你,你都不给面子吗?我可邀请你两回了。”
他心里盘算的很清楚:在这种公共场合邀请女孩子吃饭,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对方势必不会让他太下不来台。
然而,文棉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小姑娘听见这近乎道德绑架一样的逼宫,非但不见半分慌乱,甚至连一点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
还一本正经地和他说:“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打朋友的。妈妈不会教我打朋友,她只会教我打坏人。”
说完,还特别认真严肃地总结出一句:“你是坏人。”
陈俊:……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怎,怎么不是朋友了,你wechat通讯录里还有我的好友呢,我们当然是朋友。”
文棉愣了愣。
她想了想自己通讯录里躺着的人们……觉得,陈俊的这个逻辑好像有一点对。
小姑娘原地怔了半分钟,忽然重重点头,说:“你说的对。”
然后……
拿起自己pad,点进通讯录,按开陈俊的头像。
删除、确定,一键三连,动作干净利落。
说:“现在你不是我的wechat好友了,我们不是朋友。你是坏人。”
陈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