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寂静的山村,即便是偶然传出的人声也很吓人。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手拄四尺钉耙站在道中,满脸的戒备警惕。
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三四十岁,方脸膛,肤色黑红,晒得黝黑的臂膀裸露在外,两臂肌肉虬起,如两根粗壮的树干,两只蒲扇般宽厚的大手一张一合,让人毫不怀疑这样的一双大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活捉一头野山猪。汉子声音浑厚苍劲,元气十足,走起路来,两条健硕的大腿踢踏有力,连带着脚上穿着的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也“啪嗒”作响,给人一种虎虎生风的威武之感。
夫人率先施礼道:“这位大哥,我们是外地来的,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便想着找个住处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汉子点了点头,脸上神色缓和不少,已没有初时的戒备之态。
“这就是我家,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我让我婆娘给你们准备一些饭食……”汉子一指村路尽头的一座农舍,语气憨厚地说道。
这正是众人求之不得的事,可夫人还是不免要客气一番。
“我们人数众多,我怕会给您带来不便……”夫人推辞道。
汉子一摆手,道:“无妨,反正我家平日里也只有我和婆娘还有一个小女儿,冷清得很,你们来了正好热闹热闹……”
汉子说罢,便不等夫人说话,直接在前面带路,夫人不再推辞,转身跟上,众人随后。
农家小院难免简陋破败,大院的门也只是用捡来的木棍穿上麻绳编排而成,几次大雨冲刷下来,遥遥欲坠,底部更是深陷在泥里。院中也只有一些农家生活用具,一头牛,一条狗,一只老母鸡,一个中年妇人在院中支起的大锅旁忙碌,一个小孩子正站在木凳上努力地挺直身子够屋檐上垂下来的枯草。
汉子进院便喊:“多做些饭,今晚客人多……”
妇人见到院外“呼啦啦”跟进来的一大群人,明显一怔,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与汉子小声说着什么,神情似有不悦,汉子说了几句话,便不再理会妇人,妇人赌气似的轻轻一跺脚,掀开门帘进屋去了。
汉子热情地招呼众人坐下,把家中所有的椅子凳子都搬了出来,奈何还是不够,汉子便一脸憨笑地站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众人倒是不挑剔,对于他们来说,现在这个处境,能有个立足之地便已很好,哪里还会在乎那许多,几个大男人索性席地而坐,女婢们爱干净,怕弄脏自己的裙子,便找了几个枯木桩搬过来,坐在上面。
不一会儿,妇人自房中出来,脸上虽仍有些微怒气,但好歹还是对众人笑脸相迎,招呼众人喝水。
汉子则抄起一把菜刀,磨刀霍霍,向着自己家中唯一的一头猪走去。
众人忙起身劝阻,夫人言道:“大哥,我们简单吃点东西就行,粗茶淡饭亦是很好的了,不需麻烦……”
妇人也忙在一旁不停地给汉子递眼色。
可是汉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憨厚一笑,道:“无妨,年关将近,这头猪本来也打算杀了,既然今天你们来了,索性我就今天宰了它,哈哈哈……”
说罢,汉子便不再看任何人,打开猪圈门,走进去,手起刀落,极其干净麻利地将那头肥硕的白猪宰了,那头白猪临死前只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妇人见汉子竟真的宰了白猪,脸色一阵发白,可事既已成,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起锅烧水,准备后事。
倒是那个小女孩儿见到这一幕开心得不行,鼓掌欢呼,估计她对这头白猪早已是垂涎许久,今天见爹爹亲手宰了它,自己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很快,肥猪被大卸八块,放入大锅中,妇人坐在一旁添柴烧火。
汉子闲下来,便与众人闲谈。
夫人从汉子的口中得知,他们这个村子名叫“不老村”,当然,取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会衰老,而是因为在这个村子的后面有一条泉水,名叫“不老泉”,村子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据汉子说,这个村子的历史非常悠久,具体是从哪一年建立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从未去过村子以外的地方,便是村中年纪最大的人,也不知道村子是什么时候有的,也没有去过村子以外的地方。
这里便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村中人自给自足,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没有战乱和灾荒,生活得倒也惬意悠然。而这么多年来,村子里也从未来过外人,所以当汉子见到他们这一群人时,才会那般的惊诧。
肉香很快弥漫开来,在小院上空盘旋,汉子微笑一下,让他们稍等,说罢他便起身出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待汉子再次回来之时,身后已然跟着数十号人,男女老少,妇孺老幼,都走进这座不大的院中。
汉子将这些人介绍给夫人他们认识,原来这些都是村中的人。这个村子本就不大,想必这是村子里所有的人了,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围着大锅,分食猪肉,其乐融融。
有人将自家酿出的桃花酒拿出,闻着酒香,听着大家调笑的言语和乡里乡亲亲切的询问,夫人不禁回想起自己儿时的光阴,一时没有忍住,多饮了几杯。
桃花酒入腹,这段时间所有的压抑悲痛不禁全然忘记,夫人只觉飘飘然,在众乡亲欢声的笑语中,饧眼看着谷中清月,绣口吐着谷中桃风,悠然快哉……
酒宴直至夜半,众人都已醺醺然,纷纷东倒西歪地告辞回家,复又取来家中瓜果干粮,赠予众人,夫人推辞不过,便也欣然接受。
至此,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夫人率先在一片熹微晨光中醒来,昨晚她饮酒最多,可她却也醒酒最快,这一切都得益于她多年来养成的警惕习惯,哪怕是在睡梦中,她也不敢全身心地放松。可今晨她甫一醒来,便被眼前景象震惊得无以复加,双手捂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
他们昨晚原应睡在农家小院之中,可是一觉醒来,他们却不知为何全都睡倒在荒山野岭之间,难怪夫人诧异得久不能语。
颖儿是第二个醒来的,见到这番场景,她同样惊诧莫名,慌忙地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颖儿急忙叫醒众人,众人在经过一番呼喊怪叫后,确认这一切都不是梦境,而且众人身旁堆着的瓜果菜蔬分明就是昨晚村民送给自己的,这又岂会有假?
如此看来,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昨晚村民趁他们睡着之际,偷偷地将他们搬到了村外,可他们又为何要这么做呢?莫不是嫌他们吃饭不给钱不成?
人群中有几个人气不过,便嚷嚷着要回去找这群村民说道说道,夫人也觉得还是回去说清楚比较好,若真是因为他们没有付饭钱,那便把饭钱给他们,为了钱财这等小事伤了和气,总归还是不值得的。
众人主意已定,便找到那个洞口。
洞壁中还是画着与昨日所见一模一样的壁画,众人行了不远,便走出石洞。
还是那条栽满桃树的下山小径,可当众人向下望去时,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谷底哪有什么小村庄,只有连成片的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墓错落有致地排列开来,竟与昨日所见村户布局一般无二,村路变成了坟道,其上芳草萋萋,杂草丛生,寂静阴森。
夫人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走下山坡,向那片坟地走去。
可越向前走,众人心中越凉,只觉丝丝寒气从自己的脚底板升起,一直窜到自己的脑门,胆子小的人走在后面,不时满眼惊恐地回头张望,生怕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众人走在坟道上,向路两旁的坟墓看去,只见坟墓皆是用土垒成,坟前石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墓主人的姓名,性别,家世。男女老幼,碑上皆有。
夫人依着记忆走到昨晚招待他们的那家村户,只见一个不大的坟上长满了枯草,石碑上书“合葬:父张源;母元花;小女张桃”,有几个人吓得“妈呀”一声坐在了别人的坟头上,又赶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赔罪。
夫人也觉惊悚莫名,但她更觉疑惑,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可是那副场景又是那么真实,更重要的是,那些村民所赠的瓜果菜蔬就实实在在地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总不会有假……
夫人还站在那里冥思苦想,有几个人却早已支撑不住了,纷纷凑到夫人的身边,颤声说道:“夫人……要不……咱……咱们还是先走吧……这……啊!”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就“哇哇”大叫起来,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众人“哈哈”大笑,那人睁开眼睛,看了看身后,才知道原来方才是有人故意拍他肩膀吓唬他,他没好气地大骂一声,却猛地一夹腿,慌张地向远处草丛跑去。
众人更是笑弯了腰,指着他说不出话。
欢笑的气氛总算是缓解了一点儿站在这片坟地里的阴森,众人觉得压抑在自己心头的那股几欲令人窒息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夫人没有笑,她只是站在原地观察,忽然,她的视线被远处山坡上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所吸引,她忽然记起昨晚汉子说过的话。
“这个村子名叫‘不老村’,是因为山中有一条‘不老泉’……”
不管怎样,那条小溪都值得一探究竟!
夫人当机立断,向那条小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