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什么费佳还能养成挑食的习惯」之后,乙骨忧太有了一个新的困惑。
「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什么费佳还能有睡眠问题。」
他还记得以前去五条老师公寓找人的时候,在他书架上看到过的一本书。
——因为伏黑惠和他的姐姐伏黑津美纪偶尔会去五条悟的公寓,所以稍矮的书架是留给他们的。
所以那是伏黑惠买来自己看的书。
标题记不清了,乙骨随手翻了一页,内容是:
「小孩的睡眠问题是家长们经常面对的挑战之一,包括入睡困难、夜间常醒、逐渐不规律的作息等等。」
比起内容,更令乙骨沉默的是,完全不知道这本书是伏黑惠买来自我管理的书籍,还是买来管理五条悟的书籍……
好像不管哪个选项都非常离奇,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不过内容倒是很实在,那些被瞥过一眼后记下来的知识点,在如今全部得以验证了。
“你不是有点困吗?”乙骨坐在床边,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伊万已经睡得很沉了,偶尔蹦出两句毫无感情的求救梦话,入睡姿势倒是很规矩,是在军队养成的肌肉记忆。
费奥多尔睁着眼,看着一点困意也没有。
“困过了。”他说,“阿加莎的事情是处理不好了吗?”
说完,小孩想了想,补充着,“我很担心她。”
乙骨嗯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还在想着要怎么让人睡觉。
“处理不好的话,你还是会离开吗?”费奥多尔问。
“唔……”乙骨没说会、或是不会,而是回答,“能处理好的。”
为了让人从噩梦中醒来,道出残酷的真实是很有必要的行为。
乙骨的性格让他无法对「受害者」说出太冷酷的话。这点一点也不像他干脆的老师,也不像会观望现状用模糊的言辞逐步套话的七海先生,他是更加折中的版本。
等你睡着了我就去解决。
正想这样说,士兵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乙骨回头,听见门外传来的细小声音:“乙骨先生,您休息了吗?指挥官想要见你。”
费奥多尔从被子里伸出手,勾了勾乙骨常年翻到小臂的袖口。
乙骨忧太没太在意,把他的手送回了被子里,起身对门外小声回答:“好的,我这就过去。”
***
找到夏洛蒂·勃朗特的时候,对方还在工作。
真是辛苦啊,明明这里基本没有什么战情需要注意的,但夏洛蒂还是有一大堆的事情。
“没有适合你手机接口的移动电源,我让人找出了直供电设备——把手机给他们,电池拆卸下来,电压调整到最小的话应该能用。”
夏洛蒂坐在指挥台后,面前放着一大叠文书,蘸水笔还在不断写着什么。
在乙骨把手机拜托给带他来的士兵后,她才抬起头。
“顺带一提,我们会检查手机里的信息,介意的话可以现在就把手机拿回来,我不会强制要求。”
乙骨:“应该没什么不能看的,麻烦你们了。”
夏洛蒂点头,让士兵拿着手机离开了。
在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夏洛蒂放下笔,靠在椅子后背,并示意乙骨面前的座位是给他准备的。
“我收到了士兵递交来的报告。所以,阿加莎的事情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那个东西会一直跟着她,还是仅限于西伯利亚这片土壤?”
问完,她自己也笑了,捏了捏眉间。
“抱歉,睡眠太少了,我的态度有些差劲。你在帮助她,而我却在一直咄咄逼人问着话。这不是审讯,你也不是我的士兵,所以想要指责我也是可以的。”
她的态度……要说的话有些神奇。
从阿加莎那边看,夏洛蒂是完全拒绝去理解她说的话。
就很很多第一次发现自己小孩居然能看到奇怪东西的咒术师家长一样。
他们不太理解小孩子在说什么,次数一多,要么会对小孩的情况感到担忧,要么会开始厌烦。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小孩子不会撒谎,他们只是不理解这个世界,所以才会有光怪陆离的胡话。」
「可一定要这样吗?我不是都已经给他/她解释清楚了。」
「好累啊,这样下去的话是不行的吧。」
乙骨一开始觉得夏洛蒂也是这样的。
她是阿加莎的朋友,但更年长。
和只需要肆意妄为的阿加莎不同,她有更明确的责任,所以成长速度更快,看待事情的角度也有了区别。
但是——
“你在关心着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乙骨感到困惑。
他想起了还是那本书上的一段话:
养育小孩可能会给家长带来情感上的压力,尤其是在面对计划外的突发事件,可能会感到焦虑、无助等情绪。
硬要算的话,夏洛蒂……可能也能当阿加莎的某种家长?
夏洛蒂则是对这种直言不讳感到有些无力。
都说亚洲人是感情更加隐晦的群体,怎么这个人比英国人还要更坦率。
“乙骨。”她说,“阿加莎是个骄傲的人,或者说傲慢。她或许需要安慰,但她不会需要指点,尤其是在面对我们双方都搞不清的事情的时候。”
“而你连安慰都省去了。”
“我有更好的方式。”
她举起自己写好的弹劾报告,内容已经加密传真去了司令部,不出三天就能有结果。
“虽然只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但我判断你并不了解这场战争。”夏洛蒂温声说,“你不在乎这场战争,因为它和你无关。我由衷地感谢这一点,让我可以完全把阿加莎的事拜托给你,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乙骨接过了那份报告,十分官方的说明,用简洁利落的语言清楚表述了阿加莎·特里斯蒂的「异常」。
并以指挥官的身份建议司令部将她调回伦敦接受心理辅导。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和她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很小的小姑娘。当然,我的年龄也不大。可我们的区别在那个时候就很明显了。”
夏洛蒂在提起以前的时候,温和的笑容真实了不少。
“我主动投身这场所谓伟大的战争,她的「无人生还」也一样。我不清楚你是否能理解之中的区别,适合这片土壤的并非阿加莎,而是她的异能。”
乙骨:“令人感到恐惧的能力吗?”
夏洛蒂点头:“她的异能适合所有需要暴力的土壤,不论土壤是苦寒是肥沃,是在伦敦还是在西伯利亚。”
“我和她的区别就是这样了,我有想要的东西,所以要赢,而她宣誓要守护的女王陛下远在伦敦,她只是不想输。”
乙骨笑了笑:“因为是骄傲阿加莎。”
“因为是骄傲的阿加莎。”
“所以……”乙骨思考了会儿怎么用英语来表述,夏洛蒂也耐心等着,半晌后他才开口,“所以你不想让她质疑使她为之骄傲的能力,不惜完全拒绝她的恐惧。”
乙骨的言外之意是:这样合适吗?
夏洛蒂也不知道。
她在能判断出准确形式的事情上可以做到完美无瑕,但这项本领放在朋友身上却失了灵。
因为是陌生的领域,甚至不能算是挑战,出现的怪物是她看不见的,也无法从根源上解决的。
于是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谋求其他办法了吧,如果不想坐视不理的话。
“我很喜欢阿加莎,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夏洛蒂的语气里带着潮湿的怀念,像是伦敦的一场雨。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一辈子也不会感到恐惧,如果有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面对的事,那就不要去面对。把试图折断她骄傲的东西留在西伯利亚吧,因为我还在这里。”
也是有这样的家长。
在想了各种办法也无法理解小孩的困扰后,转而求助了咒高。
只要小孩能不再惶惶不安,不管要面对的是可怕的诅咒还是上天的恩赐,他们也只能做唯一「正确」的事。
夏洛蒂以「背叛」指挥官和朋友双重身份的姿态,正在做着能扫清前路的事。
经过一段沉默——夏洛蒂意识到自己在乙骨面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把自己的想法真是表达对她而言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
只要乙骨稍微有心就能察觉到她的弱点,这对于一个并非战士而言的指挥官是相当致命的行为。
可乙骨忧太的担忧是那样的直白,他好像会关心所有在他领域中饱受困扰的人。
「信赖感」,夏洛蒂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这样珍贵的品质。
相信阿加莎也一样,不然她也不会那样简单就流露出无比「真实」的一面吧。
“事实上……”乙骨忧太把弹劾报告放回了桌面,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指挠了挠脸,眼神漂移,“夏洛蒂小姐,阿加莎她……”
“阿加莎她?”
乙骨叹了口气,说了实话:“阿加莎她就在门外呢。”
什么?
夏洛蒂第一次有些失态,险些直接推开椅子站起来。
乙骨忧太站起来,这场不算长但很高效的对话在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她们两个。
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乙骨和阿加莎擦肩而过。
他听到阿加莎用夏洛蒂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如果你要去那里,就只有现在了。”
乙骨失笑,回答:“好。”
阿加莎没看他,直接走进了房间。
关上门也能听到她趾高气昂的声音,带着独属于阿加莎的骄傲。
“我会回到伦敦,回到女王身边,听她的建议加入钟塔侍从。”
她似乎在宣告。
“如果需要我的话,我依旧会出现在战争的每一处。在那时,在我视线所及之处,无人生还。”
乙骨忧太感知着周围的咒力流动。
「改变人的心态,可比祓除诅咒要吃力多了。」
「好在人的一项宝贵能力就是,他们是会一直往前走的,为了适应环境,或是改变环境。」
这样想着,乙骨忧太决定听取阿加莎叛逆的「建议」。
职位最高的两个人都在房间,趁这个机会去那个「!」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