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然找不见孟半烟,早在王春华和张杨拜完堂那阵儿,她就已经被张莺儿带到西小院里躲了起来。
“我看你站在那里也不是顶自在的样子,便想着拉你过来躲一躲,要是你还想去前边瞧瞧热闹也行的,我就独个儿在这边坐一坐。”
孟家的流言一波接一波,从孟海平回来就没停过。如今最新的传闻是说孟海平要带女儿去京城,也要嫁给王孙公子做老婆,传得有模有样的,连张杨王春华要成亲的事都成了小事。
娶妻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孟半烟忙张莺儿这边也忙得停不下脚。这两个月张家大小事情都得她来做决断,直到今儿个眼看着父亲和王春华拜了堂,才算松口气。
“我要谢你还来不及,这院子好,僻静又小巧,躲在这里歇歇脚正合适。”
孟半烟的身份尴尬,新夫人跟前头丈夫生的女儿,本是个死人的前头丈夫还活了,孟半烟夹在中间就更加不好说了。
张家有意和王家做亲,又不愿让王春华心里不舒服,所以即便不知道该怎么和孟半烟相处,但不管是下人婆子还是张家亲眷,见了她也都还是亲亲热热唤上一声孟大姑娘。
他们眼里的不自在孟半烟看得清楚,也明白这里头的无奈,所以这会儿张莺儿能把自己带到这避人的院子里来,她是真挺高兴的。
“可说呢,这院子我本收拾出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想着夫人嫁过来,也好把你一起接过来住。咱们两家都一样人少,不如合在一起热闹。”
张莺儿想得很明白,自己嫁人不是断亲,夫家也是县城里做买卖的人家,往后少不了要跟娘家多往来。
王家开着城里有名的医馆,即便不图人家的势也要图人家的本事,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虽说都是大夫,但这里头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
孟家有酒坊有铺面,做着酒的买卖满县城由上至下没有孟半烟接触不到的人,这样的人家只有交好,没有结仇的道理。
“谁知后来又出了这么多事,我又听我爹说你要去京城,本想等以后有时间了同你好好相处,也多听你说说外面的故事,没想到这又处不了多久了。”
“听有什么趣儿,以后有时间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街面上能玩的东西是比家里多,不过见得多了其实也就那样,都是图个稀罕嘛。”
孟半烟要是真心想跟谁交好,一般很难把事情搞砸。面对张莺儿的示好,她先是表明自己不在内宅也没什么稀奇,又挑了几个听着好玩好笑的故事说给张莺儿听。
把人逗得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地拉着她还要听故事。等到前院管事婆子找到西小院的时候,客人们都散尽了。
“前面还有些事要我去看过才好,姐姐别走,等晚上我俩再好好说说话。”
“你先去忙,我正好去里头歇会儿,等你回来再一起吃饭。”
西小院是张莺儿专门给孟半烟准备的,即便知道她要去京城,准备到一半的院子也还是继续布置完满。
孟半烟听明白了张莺儿没说出口的意思,也愿意为了母亲留下来,当晚便留宿在张家的西小院里,一连住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回门,才跟着王春华和张杨又一起去了王家。至此,王家和张家的脸面才算是真正全了。
王家守寡多年再嫁的女儿找了个好人家,张杨情深义重不光等了王春华这么多年,还对孟半烟也视如己出,就连两家的女孩儿也相处得很不错,真真一点儿错处也挑剔不出来。
孟半烟对此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私底下过得再如意也不能时时刻刻把心意剖开给外人开,必要的场面活儿还是要做的。
不过另一边答应孟海平的事也不能再拖了,王春华成亲前孟海平就接了催他带女儿回京城的信,要不是早答应了女儿一定要安顿好王春华才肯跟自己走,就这几天他都是等不及了的。
在王家吃了顿回门饭,这一次孟半湮没再跟着亲娘去张家,而是借口酒坊有事还要安排独自回了家。紧接着又过了两天,才派人告诉娘和外公,自己是真要跟着亲爹去京城了。
孟海平清楚女儿心里的怨气,回来这么久即便再想也从未提出回家住一晚,包了个小院子一直住在客栈里。直到又要离开潭城县,才一早带着车马仆人来到孟家,等着接上女儿好出发。
之前大家虽知道孟半烟要去京城,但总归人还在眼前,孟半烟办事又一向不喜欢弄得众人皆知,哪怕是处置手头的生意产业,也多是静悄悄的。
在旁人眼里孟家这两个月还是照样过日子,看不出什么端倪。直到真的要走了,众人才惊觉孟半烟已经独自把该处置的产业处置了,该留下的买卖也已经安排妥当。
酒坊依旧由老管事管着,每年该什么时候出酒什么时候收粮食都是定下的规矩,自己在与不在区别不大。
小事管事可以和铺上的掌柜与孟二商量,大事去找外公王茂林,再大一点的事就传信去京城问自己。这本是当初孟半烟要是去越州就做好的打算,现在只不过是把目的地从越州换到京城而已。
孟二和周妈妈带着几个老仆看家,自己住的前院可以锁起来,每隔几日让仆人过去打扫一下,别让家具朽坏了就行。
王春华的院子也留了两个婆子一个丫鬟守着,以防有什么情况意外,王春华有地方可以去。这也是孟半烟在家里留了足够多的人守家的原因。孟半烟生性冷淡,她只信自己。
王家人比孟海平来得更早,昨晚上就留在孟家没走。一清早天还没亮夏云苓就和两个儿媳妇一起,也不要留下看家的婆子动手,亲手做出一桌子饭菜来,丰盛得分不清是早饭还是中午饭。
孟半烟留在孟家最后一夜还是跟王春华一起睡的,母女两个头挨着头说了大半夜的话。
王春华拉着女儿的手一下子说要她放心,说过了端午张杨就会带她一起下乡去收药材,顺道避暑散心。
一下子又腾一下坐起来说,不让孟半烟走。说反正如今自己也成了亲,他孟海平想要再把自己弄回去也不可能了,干脆就反悔不认好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可惜这话说完王春华又立马恹恹躺回女儿身边,她清楚孟半湮没得选,这些年她花在孟家的心血太多了,让她什么都不要只为了和孟海平斗个鱼死网破,不光她做不到,即便是王春华也是做不到的。
“娘,去京城确实不是我所愿。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派人先去了京城,再要我留下也难了。我倒要去看看京城是个什么好地方,能让他变成这般。”
孟半烟心大得很,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去京城,只是山长路远都城又什么都贵,才只是想一想。现在既然有了机会,那自然是要去探一探喽。
母女两个絮絮叨叨记不清什么时候才睡着,第二天孟半湮没让母亲和外祖家的人送自己出门,她一定要尽量断绝王春华和孟海平之间的联系,就连多见一面她都觉得多余。
上马车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大的一座孟宅曾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如今要走,她竟然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还是翠云见不得她萧索疏离的样子,一催再催才哄着她坐上马车,随着车声辘辘出了潭城县。
第27章
从潭州到京城一路近两千里,先上官道后转水道,等入了顺天府又下船重新上岸回官道继续赶路。
潭州地处南方,坐船对孟半烟来说不是难事。尤其这几年难免要去乡下收粮食,跟着运粮船一路几天不落地也是常有的事。
但像这次这般一连大半月都在船上吃喝过夜,还是太难为人了。等到她再次脚踩上土地时,还没等感慨北地风光果真跟南边不一样,就先歪过身子哕一声,吐了。
“还说不晕不晕,不晕怎么还吐成这样。”孟海平走在孟半烟后面,上岸看见女儿在一旁弯腰几乎要把心肺都吐出来的样子,也忍不住上前给她拍背止吐。
孟海平常年在外行商,近几年长居京城,也从不是只动动嘴就算管了事的人。他下手向来不轻,这会儿即便已经尽量收着劲儿,也还是拍得孟半烟心肝儿直颤,差点没背过气去。
“别拍别拍,越拍越难受。”
翠云比自己还晕船,这会儿才软手软脚挪到甲板上没下来。孟半烟身边没人,顺手就扶住了孟海平的胳膊,另一只手扶在自己膝盖上,弯腰喘息了好半晌才重新站直。
“好了,没事了。”
“脸白成这样还没事?等会儿到了驿站让仓哥儿给你把把脉,实在不行停下住两天再动身也不迟。”
父女两个上了船,再怎么避也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三两天后,孟半烟就慢慢学会了如何跟孟海平相处。
要是不提以后,父女两个也能坐下来同桌吃饭。有时说起以前旧事或是聊起当年故人,甚至还能有说有笑,看在旁人眼里便是这一对父女终于没了隔阂,讲和了。
但只有孟半烟和孟海平知道,这些和睦不过是表象。
孟半烟拖家带口进京,有心在京城立下脚来重新把买卖支应起来,要是相看顺利说不得还要在京城嫁人,这桩桩件件的事不管哪一件孟海平都少不了要插手。
既然绕不过去,就只能暂时和平共处。自己心里那点疙瘩算不得什么,把孟海平当做一样自己生意场上不得不往来的人,也不是很难接受。
但此刻听到孟海平这么说,孟半烟还是忍不住了冷了脸,“之前爹说接了京城的信,急得连端午都没让我在家里过。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今晚在驿站休息一下,明天还是早些出发吧,我在路上折腾够了。”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听得孟海平身后两个小厮都忍不住暗自咂舌,这大姑娘脾气太硬,往后还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只有孟海平听了这话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当时在潭州一直催着女儿出发,他确实是怕女儿一拖再拖。
等过了王春华成亲又要等过完端午,那之后天气渐渐热了路上辛苦还等不等了,要是王春华在张家过得不顺,是不是就得一直这么等下去了。
这话没法直说,只能藉着京城来信催促孟半烟出发。所以这会儿就算被女儿挤兑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转头便吩咐下去,今天不赶路去驿馆歇息一日,明天回京。
驿站离码头不远,这时候跟三节两寿都不挨着又不是年底,驿馆里人不多,孟海平用一个虚捐的官职也分到了一个不小的院子。
一路北上,从孟家带出来的人都累得不轻,孟半烟算是精神最好的,坐下歇了一小会儿喝了杯热茶就好了许多。
“利妈妈,你别忙了,就住一晚上收拾那么些干什么,把床铺出来,到时候咱们将就一晚就好了。”
“那不行,我打听了,这里离京城没多远的路了。瞧瞧这驿站还有这里头的官吏,真是跟咱们那儿不一样。瞧那精气神儿,咱们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利妈妈是孟半烟的奶娘,本来这次也没打算带她来京城。可老太太一听不带她,登时就哭得要死要活,唬得孟半烟头都大了。
还一个劲的说,怎么连茶楼里那两个乐女没落下,偏偏就落下了自己,是不是嫌自己年纪大了是个累赘。既如此,那怎么孟大又能去京城,反正怎么说就是一个意思,她也要跟着。
孟半烟跟她说,两个乐女带上是因为她们无处可去,自己到了京城又说不准是什么情况,万一要做生意她们也能抵用。
不带她是心疼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奔波,京城又在北地怕她水土不服。她就反驳说真心疼她就把她带上,连带自家儿子媳妇一起跟着。
往后不管你是做生意还是嫁人,难道不要陪嫁?难道放着自己奶娘奶兄弟不用,还要去用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不成?
孟半烟原本的心思全都放在生意和家产上,对孟海平说的相看人家嫁人这事,压根就没真的往心里去。听利妈妈一说,才想起来嫁人还得准备陪嫁的人,这才不得不又劳累这老太太跟了一路。
利妈妈年纪不算小,但心里确实有成算。这一路把孟半烟的衣食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会儿她说要铺床孟半烟也不敢反驳,就由着她去折腾了。
铺好床,本来孟半烟还想先睡一睡再起来吃饭,没想到门口一阵急促脚步声,随着而来的便是阵阵敲门的动静。
“谁啊。”
“大姑娘,是我,阿柒。”
一听声音孟半烟就已经认出来了,开门瞧见站在门口的果然是一身劲装又没做男儿打扮的阿柒,孟半烟终于露出这一路上最真切最肆意的笑。
上前一把搂住阿柒,就忍不住连连发问,“你怎么来了?京城里怎么样啊,地方大不大,人是不是真比我们南边要高大些。房子贵不贵?吃的呢,能习惯吗。孟大呢,我们这一路都累够呛,他年纪大了没生病吧。”
“姑娘别急,坐下听我慢慢说。”
阿柒感受着孟半烟环抱自己的力度,就知道这一路过来她心里一定多有不安,“大家都很好,北边比咱们那儿干,都没什么梅雨天的说法,孟大叔叔过来这么久连膝盖上的风湿都没犯。”
驿站的房间布置得很干净也很简单,两人隔着茶几坐下,孟半烟又把阿柒上下打量过一遍,才算放下大半的心。衣裳是新做的,布料寻常样式却跟潭州大不一样,能有心情去做衣裳,至少日子过得不会太难。
“可说呢,在家的时候过完端午就该热起来了,雨却又不停,搅和在一起又闷又热,一天换三身衣裳都还不够。”
翠云翻捡出包袱里的茶叶,给阿柒倒了一杯热茶。北边比南边热的晚,这都进了六月了都算不得多热,太阳晒着的时候热,进了屋就舒服了,对于从潭州来的众人来说,实在是新鲜又有趣儿。
“别打岔,你等我问完你再说这些。”被翠云这么一插嘴,到了嘴边要问的话又忘了,孟半烟提起一口气悬到喉咙口来回两遍愣是没想起来。
还是阿柒笑着主动把话接过去,“大姑娘别着急,京城太大了,有什么事还得您亲自看过走过体验过,才好说后面的事。”
阿柒当初跟着武承安的车队进京,除了前两天有些拘束,后面就很顺利跟车队里的人混熟了。
尤其秋禾,知道阿柒是替孟半烟先行探路的以后,就对她和孟大几人十分客气。有时赶路不那么累,还会坐在一起跟她说一说京城里的趣事儿。
阿柒从小在街面上混大的,最擅于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捕捉自己想要的信息。这一路到京城,即便还没亲眼见过也算不得睁眼瞎。
“姑娘,京城的街都和我们那里不一样,横平竖直的被分成好些坊巷。等明日你到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学着分东南西北,要不连问路都不容易。”
阿柒和孟大刚到京城就闹了笑话,和武承安分开之后,找了个客栈先住下。住下之后本是想要在京城多逛一逛,哪知一出门就绕晕了头。
走了半晌不但没找回客栈,反而彻底迷了路。走到路边问人,人一开口就说向北多少再向南多少,听得阿柒一头雾水。
“我跟那老爷子说,您就跟我说个左右上下就行了,他还连连摆手,反问我那我要是转个背,这左右上下不就颠倒了,还怎么指路。”
阿柒被老头儿绕得越发晕,一时之间也没法反驳。最后还是个好心的大娘,领着她走了一大截,才找到回客栈的路。
起先孟半烟对来京城的考虑只停留在银钱和饮食上,现在听阿柒这么一说,才惊觉自己还是太嫩了,好些事考虑得不周全。等真正安顿下来,说不得要先花大精力把京城摸透了再说。
“不过姑娘要是真想在京城重开酒坊,我看怕是不容易。”说够了闲话两人又说回正事。阿柒到了京城才见识到什么是万国来朝都城,“京城什么都贵,房子贵吃的贵纸贵米贵,就连烧火的柴都比潭州贵上好些。”
“普通一进的宅子,地段好些清净些的随随便便七八百两,里头还多有要修补的地方。二进的宅子没有下一千五百两的,就这还有钱买不着好的。”
阿柒和孟大安顿下来以后,就带着小拾小玖开始各处访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