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贤冲进行馆中,口中怒喝道:“程愚之,你出来,与张某当面对质!”
程灵走出来,在行馆的议事小厅接待了张敬贤。
她神态温文,面对张敬贤的怒火,仍然表现得彬彬有礼道:“张兄,程某来了,请先就坐。”
气势汹汹的张敬贤当即一滞,他虽然是冲进了行馆,喝问程灵,但他以为,程灵至少会躲一躲。
却没想到,自己只是这么喝了一句,程灵竟然就干脆地走出来了。她的态度还这么平静有礼,倒显得张敬贤像是在无理取闹一般。
可是张敬贤是真的有理由生气的,想当初程灵用琉璃配方吊着张敬贤,鼓动他悄悄卖粮,结果这些粮食全都给运到了魏军当中——
这倒还罢了,不就是做买卖吗?
买卖之间,张敬贤也不是没得过好处。
可是当初说好的琉璃配方呢?
到如今,张敬贤才知晓,这所谓的琉璃配方,竟是被魏国使团中的官员们许了不知道多少个人!
都说好女不二嫁,琉璃配方倘若是个美人儿,都不知道被嫁了多少次了。
程愚之,简直不当人子!
张敬贤憋了一肚子气,终究稍稍按捺,只冷声道:“程愚之,某以诚心待你,你却戏耍于我。如今说什么,你都要给我张某人一个交代!”
不等程灵答话,他又道:“你也莫要拿什么不知情来搪塞于我,这个事儿太大了!我与你说,便是我家大司马,也是在关注的!”
张敬贤把张通都搬出来了,程灵便叹一声道:“张兄,在此之前,小可的确是不知情……罢了,你说的也对,我便是说不知情,在你看来,也不过是搪塞而已。”
这一句废话,惹来了张敬贤怒目。
而程灵紧接着又道:“但此事亦的确是因我疏忽而起,是程某的错,程某自当一力承担!”
张敬贤:……
本来还以为程灵要再跟自己推脱三五轮,他都准备好了种种说辞,要对着程灵输出呢!没想到程灵再次干脆认错,又一次让张敬贤错失了痛快问责的机会。
气势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张敬贤三番两次被打断,至此,气势便在不觉间弱了下来。
张敬贤心里暗暗咋舌,他不觉得方才的一切都是巧合,只能说明程灵此人,对于人心和时机的把握实在是太准了,有些过于可怕!
程灵又面露喜色道:“张兄,近些时日承蒙你相助,我国太子殿下在齐国一路南下,如今已攻入四方城,与齐都相距已不过数十里,想必,夺取齐都也不过是在数日之间而已。”
事实上程灵这里收到的消息只是说魏军已经兵临四方城下,并没有提到魏军已攻入四方城。
程灵这样说,只不过是拉虎皮,吓唬张敬贤而已。
张敬贤拉起张通的虎皮来警告程灵,程灵又何尝不可以拉起太子的虎皮来旁敲侧击,吓唬张敬贤,进而再通过张敬贤,吓唬张通?
魏军如此大势,就问你张家怕不怕?
但有趣的是,在此时的齐国,此时的郢川郡,萧蛮又的确是已经攻入了四方城。
这大概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消息虽有延迟,程灵与萧蛮,却在此时此刻,奇异地相联动了。
张敬贤心生骇然,他忍住惊意道:“魏军已攻入四方城?此言当真?”
程灵脸上的喜色却是压也压不住,她道:“自然当真,张兄,此等大事程某还能说谎不成?”
随侍在一旁,刚刚才给程灵送过军报的杨林却在心头暗道:不,师父你就是说谎了。
原来师父也会说谎,还将谎言说得这样真,杨林也算是又重新认识了一回程灵。
只可惜程灵虽然说了谎,却架不住张敬贤真信她!
张敬贤也觉得,齐魏军报,这种事情程灵不可能说谎。因为这种谎言骗不了任何人,在齐国,他们陈国,他们张家也是有探子的!
只不过大概他们的探子消息有延迟,毕竟,他们刚刚得到的消息是:魏军刚刚到达四方城下。
张敬贤心中暗道:大约这魏国使团与魏军之间有特别的消息渠道。
张敬贤的气势又弱了三分。
这个时候,程灵忽然一叹,说道:“张兄啊,琉璃配方外泄之事如今已成定局,此事是我约束不力,回到魏京以后,程某……还不知要被陛下怎样责罚呢。”
说话间,程灵面露苦涩,先前的那点喜意,也因着这几分苦涩而全然消逝了。
张敬贤又是一滞,仔细想来,程灵说的话竟是十分有道理。
魏国的琉璃配方毫无疑问极为珍贵,这个东西原本是朝廷所有,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结果程灵带着使团来陈国以后,却将这配方许出去不知道多少份——
别说程灵只许了他张敬贤,没许别人,另外的配方是使团中其他人许出去的……不必说这个。
程灵既是使团主官,现如今出了这个事儿,她就得负最大的责任!
张敬贤简直都能想象得到,程灵带着使团中人归国以后,要面对魏皇怎样的怒火了。
完了,这么一想,张敬贤居然有点同情程灵。
至于原先那一肚子火,到此时,真是再也发不出一星半点。
张敬贤只能勉强坚持自己的立场道:“贤弟啊,愚兄也知道你难,可是你难,我也难啊!物以稀为贵,那顶级的琉璃,倘若人人都能制作,又还算得了什么珍宝?”
张敬贤也如程灵一般苦涩道:“我从前在大司马面前夸下的海口,如今却只能自打脸。程兄,这一关我若是过不去,到明年,你只怕便只能烧纸与我相见了。”
说着,他默默看着程灵。
难兄难弟,一时相顾无言,究竟谁更惨?
张敬贤,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这个时候,程灵忽然倾身凑到张敬贤身边,低声道:“张兄,你有所不知,虽然都是琉璃配方,可这配方,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呢。小弟这个里有一个秘诀,不告诉旁人,只告知于你。”
张敬贤有些心动,又面露不信道:“程兄,你莫唬我,什么秘诀还不都是你说了算?可别一转身,这秘诀又成了天下皆知!”
程灵道:“张兄不必如此,程某没必要自毁前程。不信你听……”
说着,一串低语从程灵口中吐出。张敬贤听着,眼睛则渐渐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