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桃”给每个人分发了一件水靠。
水靠的剪裁比较特殊,穿上之后,只剩一张脸露在外边。万劫命“蓊桃”在小船中央竖起一张苫布,众人分男女各于两边更换了衣物。
这些天没有白檀在侧,雾杳拒绝了许明姌替她梳头的提议,都是自己绑了两根乌黑水亮的大粗麻花辫;许明姌仍挽的松松的髻。
许明姌褪下衫裙,将云鬟雾鬓束紧,脑袋右侧仅剩的半截耳朵猛地刺入了雾杳视线中。
她耳朵缺口边缘是深枣色疮痂,润晶晶的,泛着一股刚被挖出来的鱼肚肠般的胶质感,教人一阵阵地恶寒。
倒不是雾杳真的觉得这伤口丑陋。
只是,自古以来,人类便是衍化出了这种本能,看到身体残缺的同类,会身不由主地骇汗心悸。
于普通人的眼中,尽管许明姌依旧韶颜丽态、婉娴端重,但万劫这一刀削下去,许明姌便永远不可能再成为前世那般的“上京双姝”了。
都这时候了,雾杳不得不佩服万劫,居然还不摘面具。
平日里万劫的身材隐于宽大丧服之下,在雾杳的潜意识中,以他的武功来看,应该是沈渊那一类的肌肉壮汉。
然而,此时万劫浑身包裹在皮质水靠里,虽也是宽背窄腰,气韵却与沈渊大相径庭。
万劫像山林中盘郁的老松,坚实、屹然,但有种临近枯槁的森寒之感。
“跟紧我。要是落下了,可就只能成为湖里鱼儿的午餐了哦。”万劫像只毛还没长齐的小鹦鹉似的,摇头摆尾地伸腰抻腿,运转着内力暖身子,声音活力四射。
众人:“……”
神色是十分统一的一言难尽。
雾杳看了看脚下诡绿浓稠的水泊,很是怀疑里边究竟还有没有活物。
“愣着做什么,你们也活动活动身子,小心一会儿下水抽筋~”许是因为马上要达成夙愿了,万劫兴致勃勃的,像个酒肆老板娘般热情招呼着。
除了“蓊桃”,众人都换了装束。还在眼上罩了打磨得如蜃窗一般莹洁通透的云母片,用防水的东西塞住鼻孔。
“蓊桃”朝万劫躬身道:“属下恭候大人归来。”
那语气听着,如果万劫此去不回,雾杳感觉他都能在原地化作一副望穿秋水的白骨。
万劫又想摸人脑壳,但“蓊桃”戴着斗笠,于是他一把掀了斗笠,可劲儿薅啊薅的,“嗯,这次不会忙很久的。等我回来,一起去喝异尘境新酿的酒。”
雾杳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蓊桃”比万劫更有男扮女装的先天优势,一张鹅蛋脸滴粉搓酥,眉眼秾丽,雌雄莫辨。
他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万劫手中接过斗笠拿好,再度打恭行礼,含笑回道:“是,一切都听大人的。”
万劫率先入水。
雾杳三人忍着恶心紧随其后。
一入水,雾杳便狠狠打了个冷颤,浑身紧绷起来。
这绿沼里实在是太黑了。
若不是“蓊桃”事先给他们一人弄了一枚夜明珠戴在颈间,只怕雾杳就要跟夏假时被关入瘖谷那回一样,因怕黑的老毛病寸步难行了。
夜明珠的品种与扶光送雾杳的琉璃月很像,只是略小,在水中能照见周身十步左右之远。
可雾杳三人不敢掉以轻心,几乎一步一趋地跟在万劫身后。
三人体力迅速流逝。
好几次,若有似无的绵软感从雾杳腰间与腿部拂过,可细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周遭黑得像棺材,像深渊。血液被冻住,僵滞沉重的四肢划动着,怎么也划不到尽头。
有一瞬间,雾杳甚至觉得万劫是蓄意要杀了他们三个。
万劫没有戴夜明珠,取而代之的是晃耀百倍的银潢印。
银潢印内部的图案投映在瘖谷墙上,就是地图;浸在无边无缘的水中,却如司南一般,准确地指出了一道方向。
万劫似乎是在带着雾杳等人往绿沼底部游去。
三人之中,雾杳水性最佳,沈渊次之。雾杳频频向后观觑着许明姌,在她快撑不住了的时候拉了她一把。
好在,与此同时,众人也终于浮出了水面。
光论刚才游过的路线,当真不算复杂。与窣云山谷底发现透明鱼的那处银潢潭几乎是一模一样。
雾杳心中不由浮现一个疑问。
仙朝覆灭至今也有千年,哪怕不靠银潢印的指引,便是掘地三尺地找,也早该找到了禁地才是。
怎么会轮得到他们今天前来?
而且,入禁地这么大的动静,雾杳以为怎么着也得弄个军队助助阵,可到头来,竟只有他们几个两手空空单枪匹马。
“这是哪里?”
沈渊好奇地抬头仰望了一圈,声音空灵地回荡着。
绿沼的尽头是一处类似溶洞的地方,光线昏暗,四周是圆形的壁垒,空气中还有一股古怪的草木清香。
洞顶很高,高得连天空都被遮住了。
雾杳等人只是冒出了个头,身子还泡在黏稠冰凉的沼水里,不停摆动着腿脚,以防下沉。本就疲倦的身体得不到休憩。
雾杳蹙眉道:“这里就是禁地的入口么?都要进去了,怎么还不见明婵?”
万劫嫌恶地扯了扯身上滑腻紧绷的水靠,一气儿脱到了锁骨,露出大片色泽清冷的、雪梨肉般的肌肤。
他落水狗似的啪嗒啪嗒甩了甩脑袋,溅了雾杳一脸脏水,嬉皮笑脸道:“我只说了明婵在前边等我们,没说她在入口等呀。”
艹!
雾杳意识到被摆了一道,囫囵抹了把脸,一记老拳招呼过去——
被万劫偏头躲过。
万劫拎起沈渊与神色惊忧的许明姌,施展轻功,哗啦啦一阵水响,眨眼间说话声已飘渺入云,“他俩不会武功,我就先带他们上去了。你这么精神奕奕的,又爱爬树,想来自己爬上来不是问题。”
“哦对了,我已经把小婵送入禁地了,你可要动作快一点。不然等我们见到她,她可能尸骨都成渣渣了呢~”
“万劫——!”
雾杳暴怒的吼声响彻“溶洞”。
“嘻嘻嘻嘻。”男人的笑声远得几不可闻。
宣泄过后,只剩一点儿空旷余散的回音陪伴着雾杳。
雾杳不得不冷静下来,面对现实。
想到刚才万劫口中的“爬树”,雾杳奋力地游向四周的圆形壁垒,内心产生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揣测。
莫非,这地方其实是个树洞?
可什么树能长得这么大这么高?衬得她都像蚂蚁了!
雾杳吭哧吭哧半天,终于游到了壁垒旁,伸手一摸,果然是受潮的树皮质感,不由一边诅咒万劫一边沿着树干开始攀爬。
幸好树干坑坑洼洼,有着力之处,她靠着媲美云湄族的力气,硬是一步一步莽了上去。
雾杳从树顶手脚并用地爬出去时,嘴唇冻得发紫,手指、脚趾都磨得血淋淋的,两条麻花辫全散开了,龙飞凤舞地贴在身上。
视野一明。
沈渊与许明姌正在一根粗如石板桥的树枝上烤火,头发都干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水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