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肌膏 “我的彩头,可是祖父赠我的‘……

香炷一寸寸燃成煨烬。

观客们的议论声虽收敛了些,但仍如蜂围蝶绕般呶呶不休。

夏琬琰的一番话就是浇了油的柴,腾地点燃了人们心中的期待,且烧得持久,烧得愈来愈旺。

“雾山长的女儿?”

琢磨台下,一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年轻妇人,“雾山长的美名,我也曾听书院的夫子们提过。可是,母亲,雾家不是只有一名姓许的姑娘吗?前不久姐姐从诗会归来,还对她赞不绝口,将她的诗词誊写下来挂在了房中赏吟呢。”

纪烟华耐心地给五岁的小儿子解释道:“许姑娘是雾山长的养女,台上那位,是一年前雾家认回的亲女。据说是从小受拐,在外颠沛流离了多年。”

“不过,没想到雾大姑娘竟是长得这般样貌。”

纪烟华之前见到她妹妹那便宜儿子时,本觉得他那张脸已经足够“妖孽”了。

不料这世上妖孽还不止一只。

“原来如此。”五岁的陆宴如点点头,随即一喜,“那她是不是真如另一位姑娘所说,惊才绝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哎呀!”他懊恼地一拍小手,“可惜姨母去找须弥公主了,不然也能一饱眼福了!”

“傻孩子,才学又不是什么能继承的东西。”纪烟华失笑,虽然仆妇丫鬟们替她隔开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但她依旧弯下腰,将声音压得轻如呓语,掰开揉碎地分析起个中门道。

“说起来,雾山长深孚众望,又是先皇的挚友兼诤友,加之雾大姑娘被拐十多年后认祖归宗,也算奇事一桩,本不该似如今这般,在京中的闺秀圈子中籍籍无名。”

“可偏偏,她先前住在哪儿,又如何回的京,皆遮遮掩掩地不欲为人所知。”

“你想啊,雾大姑娘当年如果是被什么好人家买去的,他父亲一定会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也好为她挽回些声名。可他没有。”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人的才学涵养,都是后天修出来的。其间,个人的努力自不必说,可父母所花的心血,背后家族的鼎力支持,也样样都缺不了。打个比方,就光论你那练字用的笔墨纸砚吧,这一项就顶得上你奶嬷嬷一家三十年的嚼用了。”

“书香门第的女儿家,尚且有学问平平的。更何况是蹉跎了多年的雾大姑娘?这场比三朝,毫无疑问,是侯府的夏姑娘赢定了。”

“啊——”洋洋洒洒一大段,陆宴如只听进“赢定了”三个字,登时整张小脸都皱巴了,大失所望道,“那岂不是没看头?”

“那倒也不是。”纪烟华想了想,终究没把下半句告诉他。

至少还是能看看雾杳出糗的。

纪烟华本就没把这场比试当回事,只是想给最近因起早贪黑埋头念书而怏怏不悦的小儿子解解闷。

说穿了,雾杳在她眼里,就是个乐子。

陆宴如听着母亲含糊其辞,只当她在哄自己,立马改口道:“还好姨母没来,不然就白跑一趟了。”

纪烟华笑了笑没应声。

但一想到自己的妹妹,英国公夫人扶纪氏纪晴留,她兴味盎然的神色立刻淡了下来。

她这小妹,什么都好,家世、品貌、性格……

但就是有些好过了头。

纪烟华千劝万劝,嘴皮子都说冒烟了,都没能拦住纪晴留作为一个铁板钉钉的、公主的未来婆母,明明只管等着公主凑上来讨好自己就行,却非要上赶着拿了荐贴参加峣峣阙的献艺会,还体贴地怕小辈拘谨,打听了公主行踪,准备来个偶遇邂逅,提前联络婆媳感情!

平日也是。

二十五六的大好年华,却放任自己膝下空虚,连个无聊了可以逗逗乐的庶子都没有。

不想着如何将英国公的脚步多多牵绊在内帏,反而巴心巴肝地照看那个便宜好大儿扶光,把他当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似的!

真是……泥捏的性子,浆糊的脑袋。

还不如随她来看这雾杳扮丑角呢。

思及此,纪烟华嘴角微微一扬,心里又升腾起些许期待。

也不知这雾山长的亲女能画成什么样?若是画成鬼画符就有意思了。

她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回去给妹妹说道说道这桩趣事。

亭午时分,人挤人地密不透风,愈发热烘烘的。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唰唰地往下滚,挂在下巴处,欲坠不坠——

空气中划过一粒闪闪微光。

雾杳眼疾手快地弹走了一颗差点洇湿画纸的汗水,掏出巾帕按了按自己水涔涔的鬓角。

她不止热,还急。

她对现在手头正画的东西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当年买走雾杳的鸨母是个只做大生意的“能人”,调理起姑娘们跟培养未来皇后似的滴水不漏。

雾杳一岁半开蒙,在鸨母手下吃了无数藤条;在边关时,又跟随扶光画药草图鉴、犯人像;入京后,在学堂被夫子“格外照料”,在家被许明姌风雨无阻地钉在书案前挑灯夜读。

总结上辈子的画画经验,可以用“身经百战”一言蔽之。

只论她画画的技法,那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可。

雾杳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死活画不出让能令别人道一句赞的画儿。

话又说回来,雾杳其实也不是没有一技之长,曾数次和想放弃时文一般,强烈地想过不再学画。

譬如,她就很喜欢跳舞。十六七岁时的舞姿,连女学擅舞第一人的许明姌见了都自叹不如。

峣峣阙中有一种特例授予的博士职位,只需某一门艺登峰造极,便可考取。

许明姌说,以雾杳的舞艺,足以考得这类女官。

不过,前世,雾杳并未在人前跳过舞。

一是在边关时,扶光就千叮万嘱过让她不要跳;二来,父亲许晓泊第一次撞见她跳舞时,怒斥她“妖妖冶冶、搔首弄姿”,喝令不许再跳,雾杳那时也拗气上来了,没能守住鸨母送她的“惜字如金”四字箴言,十分莫名其妙地问道:“为什么?”

许晓泊脸一阵红一阵白道:“没有为什么!”

雾杳又问:“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爹!”

闻言,雾杳感到奇怪,真诚地发问道:“你是我爹,我就得都听你的么?你既未养我,又未十月怀胎生我,不过是在女子身上流过几滴汗,就成了什么需要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将你一言一行都奉为圭臬的深恩厚德了么?”

“满、满口污言秽语!孽障,孽——”许晓泊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口气没上来,跟个中元节的纸扎人似的直挺挺一倒,从此,随身的香囊里便多了好几味救心丸、人参荣养丸等。

许明姌终究是怕雾杳把他爹气得归西,于是只偷偷地带着她跳。

后来,许明姌伤了腿,雾杳便再也不想碰舞了。

但是许明姌还是风轻云淡地如往常一般,在许晓泊不在府中的时候、趁着出去踏青游玩的时候,抓紧一切时间指点雾杳,让她练习;雾杳知道,姐姐是怕她难过。所以,为了不让姐姐难过,她也拚命地学,拚命地练。

每次,雾杳看着许明姌只能静坐一旁时,心都在滴血,而许明姌看着她忘我地跳舞,却是发自内心地在笑。

哪怕第一轮抽中的不是舞,而是别的什么也好啊。

偏偏是画……

“时间到。”

雾杳最后一笔堪堪落下,而夏琬琰却早已停笔。

满堂喁喁私语声一收。

两名抱素斋的女学生将画纸收走,夏琬琰慢腾腾从凳子上起身,眉弯目笑地对雾杳道:“对了,还没问雾大姑娘,准备用什么做彩头呢?”

历届比三朝的彩头都极贵重。那些个前朝的古董花瓶啊、御赐的玉如意嫁妆之类的,断断是拿不出手的。

非得是价值连城、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不可。

比如那不着调的先皇,就是拿了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作赌注。

雾杳那桩被挪到许明姌头上的、与先太子沈渊的婚事就是这么来的。

雾杳连比三朝都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哪儿有闲暇准备什么彩头呀?!

不要彩头不行吗?她们能不能只斗艺?她很想这么问问骆华岑。

可面对台下这么多双眼睛,她要是说自己什么都没带,第二天雾家长女一毛不拔的消息飞遍京城后,她爹可能就真的中风瘫在床上了!

雾杳嘴边的话到底打了个弯,道:“我的彩头……我的彩头是一盒可以皓体丰肌的冰肌膏。”

啥玩意?

夏琬琰的白眼差点就没忍住,她使劲掰了一下,才把自己的语调掰回大家闺秀的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